第2章

老板娘看著我抱著玫瑰，兩眼空空的樣子，有些不忍心趕我走。

 

「小姑娘，要不你再給對方打個電話吧？再不走，你們宿舍都要關門了吧？」

 

我茫然地打開手機，又一次撥通了周以南的電話。

 

沒想到這一次接通了。

 

是個清亮的女聲：「你好，找以南嗎？」

 

「你……你是？」

 

對方笑了笑：「我叫林薇，是以南的女朋友。」

 

她頓了一下，忽然又道：「你是以南的學生吧，聽說他之前經常給你補課，你是想來謝謝老師的吧？」

 

我如遭雷擊，林薇不是和周以南分手了嗎？

 

她留在國外已經不打算回來了，為什麼又會出現？

 

見我不說話，她溫溫柔柔地開口道：「有什麼事嗎？這位同學，以南出去了，有什麼消息我可以替你轉告。」

 

我慌忙掛了電話，像個小偷一樣落荒而逃。

 

10

 

失魂落魄回到寢室，寢室長關心道：「小滿，你沒事吧？」

 

我將那束玫瑰丟進垃圾桶。

 

「沒事。」

 

室友興奮地討論著：「聽說周教授的前女友回國了，就在我們學校任職呢，你說他倆會不會舊情復燃啊？」

 

「舊愛重逢，棋逢對手，簡直就是天選劇本，而且都在高校工作，搞不好很快就會結婚吧。」

 

「是吧，周教授也三十多了吧，應該考慮終身大事了。」

 

聽著室友嘰嘰喳喳的討論聲，我隻覺得身子越發沉重。

 

昨晚沒退下去的燒，這會兒燒得更厲害了。

 

寢室長爬上我的床：「小滿，你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啊？」

 

我蒙頭大睡：「沒事的，我睡一下就好了。」

 

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見很小的時候爸媽離婚，兩人都在家裡悶頭收拾自己的行李。

 

我抱著小熊玩偶走進臥室，怯生生地問他們：「爸爸媽媽，我們是不是要出去旅遊呀？」

 

我媽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敗家子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兒，你腦子裡除了玩兒還有別的事兒嗎？」

 

我爸走過來踢了我一腳：「滾開，別擋道。」

 

後來，他們都各自離開了家，再也沒有管過我。

 

好像，我生來就是沒人要的孩子。

 

一次又一次地被拋棄。

 

差一點以為自己要被愛了呢。

 

這一覺直接睡到了醫院。

 

醒來的時候，手臂上正在掛點滴，鼻子邊消毒水的氣息，惹得我打了好幾個噴嚏。

 

睜開眼睛隻看到白花花的天花板，和耳邊嘈雜的交流聲。

 

「你醒了？」

 

周以南坐在床邊，眉眼間看起來很疲憊。

 

寢室長替我掖了掖被子。

 

「小滿，你嚇S我們了？今天早上大家都去上早八，你昏睡不醒，我以為你難受，所以就沒叫你，還好周老師通知你考試成績，打不通你的電話，來寢室找你，才發現你已經昏倒了。」

 

我對這一段全然沒有記憶了。

 

隻知道自己發燒，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周以南的聲音聽起來很溫柔。

 

「恭喜你啊，小滿同學，及格了。」

 

11

 

我扭頭看見了林薇，她站在周以南身邊，兩人宛若一對璧人。

 

「你就是沈小滿啊，長得真可愛。」

 

她嘴上誇著我長得真可愛，但眼底卻一點也沒有笑意，隻有冷冰冰的防備。

 

同樣都是女的，我明白她的戒備感從何而來。

 

我垂下眼簾，輕聲道：「周老師，我已經好很多了，就不勞煩你操心了。」

 

耳邊響起了周以南的心聲。

 

【考試前一口一個周大教授叫得這麼親切，考試後就這麼冰冷冷的一句周老師，渣女。】

 

要不是能聽到他的心聲，我都不敢相信，這是表面風輕雲淡的周大教授能說出來的話。

 

他暗戳戳記小本子，恨不得將我的條條罪行都記錄下來。

 

見我反應冷淡，周以南無奈道：「那你好好休息，我下了課再來看你。」

 

林薇忽然開口道：「不如就由我留下來照顧小滿吧，反正我下午沒課。」

 

說著她就將一行人都請離了病房。

 

我知道林薇有話要跟我說，也明白她不喜歡我。

 

果然，等人都走後，她忽然開口道：「你知道大學裡面不允許師生戀吧？小滿同學。」

 

我咬了咬嘴唇。

 

「我還有一個學期就畢業了。」

 

她冷笑一聲：「那又怎麼樣？以南不喜歡你這種類型，也不會接受你的告白。」

 

我弱弱反駁：「你又怎麼知道？」

 

林薇眼神中帶著輕蔑。

 

「就憑你和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類型。」

 

周以南以前喜歡的是聰明的女孩，比如林薇。

 

而我，則是反方向的另外一種類型。

 

我閉上眼睛，疲憊道：「林老師，要捍衛一段感情不應該隻盯著異性，你當初拋棄周老師的時候，有想過今天嗎？」

 

她面色一變：「那是我和周以南之間的事情。」

 

林薇是驕傲的，可她高估了自己。

 

當初她可以為了前程拋棄周以南，又憑什麼以為如今回來就能夠找回從前的位置呢。

 

病房裡悄無聲息，氣氛壓抑到令我難受。

 

林薇冷冷地撂下一句話：「沈小滿，你的愛意隻會害了他，況且周以南根本就不喜歡你。」

 

說完後，她就轉身離開了。

 

12

 

輸完液後，我辦理了出院手續。

 

考試周已經結束，所有專業課都平安過線，我也準備收拾東西回家過年。

 

室友都走光了，寢室裡空蕩蕩的。

 

和往年一樣沒有人來接我，我隻能獨自一人收拾東西，拖著笨重的行李箱回家。

 

好在我已經習慣了這種孤獨。

 

沒想到剛把箱子拖下樓，就看見周以南的車子停在寢室樓下。

 

他走過來，一言不發地接過我的行李箱，放進了後備箱。

 

然後打開副駕駛，示意我上車。

 

我有些抗拒，副駕駛是女朋友專座，要是讓林薇知道了，又是一樁麻煩。

 

「我坐後面吧。」

 

他被我氣笑了：「坐後面？我是你叫的專車司機嗎？」

 

我別別扭扭上了車，耳邊瘋狂響起心聲。

 

【怎麼回事？小姑娘和我鬧別扭？】

 

【我都讓她過了線，怎麼還和我生氣？】

 

【嫌我分數給得不夠高？還是嫌我重點沒有劃到位？】

 

接二連三的問題在我耳邊響起，他腦海中瘋狂猜測我生氣的理由。

 

可嘴上卻始終沒有問出來。

 

終於，送我到我家樓下的時候，說了句：「病剛好，別太悶著自己了，有什麼火就衝老師發。」

 

聽到這一句話，我幾乎是剎那間就紅了眼睛。

 

從來沒有人容忍過我的小脾氣，我好像也從來不具備發脾氣的資格。

 

周以南，是第一個說「有什麼火就衝我發」的人。

 

終於，我還是沒忍住開了口。

 

「周老師，你喜歡我嗎？」

 

他明顯愣住了，猶豫了一瞬，抬起頭道：「現在不是談這些的時候。」

 

我苦笑一聲：「我知道了。」

 

林薇說得果然沒錯，他喜歡的永遠不是我這一款。

 

13

 

於是從這一瞬間起，我聽不到周以南的心聲了。

 

我提著行李上樓，卻又忍不住趴到陽臺上看他走了沒。

 

周以南在我家樓下沉默地抽了支煙，然後煩躁地踩滅煙頭開車離開了。

 

躲到被子裡狠狠哭了一場，然後又打起精神來，開始找實習機會。

 

大四的最後一個學期沒什麼課了，大家都忙著找工作和畢業的事情。

 

除夕過得冷冷清清，家裡沒買什麼菜，我煮了點掛面，打雞蛋的時候忽然想起了周以南那天在教師宿舍裡煮的那碗面。

 

好像那是爸媽離婚以來，第一次有人做飯給我吃。

 

搖了搖腦袋，把那些雜亂無章的念頭都抖出去。

 

吃完飯後收拾了一下碗筷，下樓丟垃圾的時候，發現門口放著一個草莓小蛋糕。

 

沒有署名，但蛋糕的蠟燭告訴了我是誰送的。

 

一款無煙環保蠟燭，和周以南家用的是一樣的。

 

我盯著蛋糕看了很久，然後才拿進來。

 

鄰居開門出來，見我拿蛋糕，開玩笑道：「小滿，剛才來的那個人是你男朋友吧？你們是不是吵架了？他放下蛋糕就走了。」

 

我低著頭，小聲說：「不是，他是我的老師。」

 

鄰居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是正經老師嗎？」

 

周以南不僅買了蛋糕，還買了一束花。

 

花是在我家樓下的垃圾桶裡發現的，出於某種不知名的原因，他最終隻留下了蛋糕，沒有把花送給我。

 

垃圾桶裡的那束花，很像我告白那天晚上買的那束。

 

周以南什麼都知道吧。

 

這麼一想，我更難過了。

 

14

 

忽然，我接到了輔導員的電話。

 

「小滿，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談一下。」

 

教務處那邊接到了匿名舉報，說我有一門選修課考試成績作假，預備取消我的成績。

 

我慌了：「老師，我沒有作假，考試都是我認真準備的。」

 

「小滿，我也相信你不會作假，但是……但是教務處這邊收到你出入周教授教師公寓的照片。」

 

「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禮物。」

 

我想起教師節那天錯送的情趣內褲禮盒，可怎麼解釋也解釋不清楚了。

 

輔導員也很無奈：「你知道的，高校師生戀是不被允許的，連苗頭也不被允許。」

 

學校裡已經有人開始傳我和周以南之間的關系不明不白，從而懷疑我的成績。

 

周以南確實給我補過課，劃過重點，但絕對不可能會為我破例過線。

 

輔導員安慰我：「你先別著急，這件事情學校還在調查，畢竟影響到你今年畢業，我們會慎重的，有什麼消息老師再通知你。」

 

掛了電話，我打開手機看到班級群裡面爆炸般的信息。

 

寢室群裡，室友都在關心我的情況。

 

我給周以南發消息，他沒有回我，電話也打不通。

 

突然之間有些心慌。

 

15

 

要是真因為我影響到了他，我罪過就大了。

 

周以南一夜都沒回消息，我失眠了一整晚，第二天心急火燎奔向學校。

 

卻在輔導員那兒得知他昨天遞交了辭呈。

 

而我的成績沒有被取消，不會影響我畢業。

 

「周教授在走之前一再跟我們保證，你是個很認真好學的好學生。」

 

這句話，我自己都不信。

 

我問輔導員：「周老師去哪兒了您知道嗎？」

 

輔導員隻是隱晦地暗示我：「小滿，你要是想安心畢業的話就別問這麼多，否則對大家都不好。」

 

周以南以自己的辭職換來了風波的平息，也換取了我的平安畢業。

 

代價是，他從我的世界消失了。

 

甚至就連林薇也不知道他去哪裡了。

 

這段時間唯一的好消息是，我收到了一家很好的公司發來的實習 offer。

 

開始渾渾噩噩的大四實習，可我每天都在後悔為什麼當初非要去招惹他，給他帶來這麼多的麻煩。

 

周以南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不該被我這樣的麻煩精所連累。

 

甚至我偶爾也會想，難怪爸媽都不要我，我好像天生就隻會給人帶來麻煩。

 

半年的實習期裡，我工作謹小慎微，膽子也小了很多，不敢與人起衝突，也不敢違背上司的命令。

 

好在同事們都對我很好，負責帶教我的同事時常給我送吃的喝的。

 

一度讓周圍人以為我是個有背景有關系的實習生。

 

16

 

六月份實習期結束後，我順利拿到實習證明回校領畢業證書。

 

回去的時候碰到了林薇，她今年已經可以評正教授了，名校畢業加上海歸經歷，她的仕途一片坦蕩。

 

見到我的時候，她眼底滿是輕蔑和不屑。

 

「沒想到還真讓你畢業了，看來我們學校對於師德管理還是不夠嚴啊。」

 

我冷冷地望向她。

 

「是你舉報的我吧？」

 

在舉報郵件裡，我看到了我送給周以南的那盒情趣內褲和教師節賀卡。

 

除非是關系很好的私人朋友才有機會進到他家裡拍下這張照片，除了她我想不到還有誰會這麼做。

 

林薇是個聰明人，她當然不會承認。

 

「沈小滿，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不是你的東西就別肖想，最終隻會害人害己。」

 

如果不是站在當事人的角度，我對她的手段還是有幾分佩服的。

 

林薇現在的位置是周以南的。

 

如果周以南沒走，林薇不可能取代他這麼快評上正教授。

 

從一開始，她的目的就很明確，出國留學名校畢業，準備移民前發現海外環境不如回國，於是立刻回母校任職。

 

她走的每一步都是以事業為先，男人對她來說，隻是可有可無的東西罷了。

 

「現在該叫您一聲林教授了吧？」

 

林薇輕輕撫過頭發，眼神裡是藏不住的得意。

 

「你已經畢業了，可以不用這麼叫我。」

 

我笑笑，自問沒有這個能力和她鬥，隻能敬而遠之。

 

可就在我要走的時候，林薇忽然開口道：「周以南不是我逼走的。」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從天邊飄忽過來的一樣。

 

「他自願離職，畢竟他不走的話，走的人就是你了。」

 

「沈小滿，其實罪魁禍首是你。」

 

我想起那天輔導員欲言又止的表情，她讓我安心畢業別想太多，是因為有人替我扛下了一切。

 

周以南消失的這半年，為的是我能夠平安畢業。

 

林薇靠近我，笑笑道：「有句話你說得很對，他一直都是個好人。」

 

17

 

畢業典禮結束後，我回實習公司收拾東西。

 

帶教我的同事開玩笑道：「小滿，老周當初介紹你來我這兒, 說你性子活潑跳脫，我可一點都沒看出來。」

 

我愣住了，我實習的機會也是周以南安排的？

 

可是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我啞然，半晌才呆呆問道：「周老師去哪裡了你知道嗎？」

 

帶教同事頓了一下，道：「你現在畢業了，告訴你也沒關系, 其實老周就在你任職的這家公司做技術顧問, 隻不過他在另外一棟樓辦公，大部分時間都居家，所以沒機會碰面。」

 

我苦笑一聲：「周老師很討厭我吧。」

 

同事眼神中的驚訝一閃而過, 隨即否認。

 

「怎麼會呢？他一直都很關心你。」

 

聽到這句話，我一怔，給他帶來了這麼多麻煩，他還對我這麼好。

 

爸媽都不曾做到這一點。

 

這一刻，我隻想哭。

 

「今天老周在辦公室，你去對面那棟 18 樓找他吧。」

 

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東西衝出辦公樓, 飛奔去對面那棟樓。

 

一路上我心跳不止，腦海中閃過無數句想要對他說的話。

 

電梯上行的時候, 我看著不斷閃動的數字。

 

耳邊忽然響起了周以南的心聲。

 

【怎麼辦, 今天沒洗頭, 小滿來找我了, 我要不要去噴點香水？】

 

【完蛋了，早知道就穿那件新襯衫了。】

 

【嗯, 同事這套西裝不錯, 先借來穿穿。】

 

18 樓的電梯門打開，我看見周以南站在門口, 以若無其事的語氣開口。

 

「聽說你畢業了, 恭喜小滿同學！」

 

我剎那間就紅了眼睛, 撲進他懷裡。

 

「周以南，我好想你。」

 

他溫柔地摸摸我的腦袋, 還是一副老師的口吻：「實習辛苦了？是不是受委屈了？」

 

我抬起頭，澀然道：「你還要用這種老師的語氣跟我說話嗎？」

 

緊接著我就聽到他內心瘋狂爆粗口。

 

【去他媽的老師, 去他媽的師德！】

 

周以南溫柔道：「好了好了, 一切都過去了。」

 

18

 

他從來沒有責怪我攪黃了他的工作。

 

甚至在事情發生後的第一時間, 做出了最利於我的選擇。

 

這大概就是年上者的愛，永遠以向下兼容的姿態引導我前進。

 

我應該感謝老天爺, 這輩子能有這樣的好運氣遇到一個包容我一切的人。

 

隻是有時候也會覺得不真切, 好像這是上天隨時會收回去的禮物, 一閉眼又回到了無人愛的從前。

 

從小被拋棄的經歷, 讓我有一種天然的「不配得感」。

 

我問周以南,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他眼神中的溫柔像是可以溺斃一切的深海, 洶湧澎湃湧向岸邊，卻又在接觸礁石的時候卸了力，隻留下粼粼波光。

 

「因為我想讓你知道, 沈小滿值得這世上一切被堅定地選擇。」

 

我想起曾經求他讓我過線的時候, 拿過自己的身世賣慘。

 

說自己從來沒有被堅定地選擇過, 從小爹不親娘不愛，學習也不好，沒有老師喜歡我。

 

沒想到當初用來博同情的一句話, 被他記到了現在。

 

「周以南，你喜歡我嗎？」

 

「喜歡。」

 

【喜歡。】

 

這一瞬，他的心聲終於和話語重合。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