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覺醒來，我發現自己能聽到周以南的心聲了。

 

這個號稱化學系掛科率最高的副教授，正在辦公室裡批卷子。

 

【59，算了，撈一撈吧。】

 

【嗯，這實驗操作流程圖，是個做奶茶的好料子。】

 

【字跡還算端正，加個卷面分吧。】

 

忽然，他眉頭一皺，批到了我的卷子。

 

【不尊師重道，掛了。】

 

我盯著卷面上大大的不及格，冥思苦想自己哪有不尊師重道的地方。

 

直到回到宿舍，室友大驚失色地問我。

 

「小滿，你看到我給男朋友買的內褲禮盒了嗎？」

 

我盯著桌面上沒送出去的教師節禮物。

 

三秒鍾後明白過來，那句不尊師重道說的是什麼。

 

1

 

重修有機化學的第二個學期。

 

下血本給周以南買了一支鋼筆作為教師節禮物，希望他老人家高抬貴手，能夠放我一馬。

 

為了體現我的誠意，又單獨買了一個禮盒裝起來。

 

沒想到和室友送給男友的周年紀念禮物拿混了。

 

於是，周以南在教師節這天收到了一套不符合尺寸的情趣內褲。

 

很理所當然，這門課我又一次掛了。

 

再出現在課堂上的時候，我耳邊聽到講臺上一本正經的大教授內心正在絮絮地念。

 

【每年都給這幾個呆瓜上課，真不知道他們聽進去了沒。】

 

【希望今年沒有學生再炸我的實驗室了。】

 

【那個沈小滿上輩子應該是個軍火商，得盯緊點，萬一發生武裝政變，是個危險分子。】

 

呦，還說起單口相聲來了。

 

我承認是炸過幾次實驗室，但每一次都有驚無險，況且我也不是故意的。

 

有些人神經天生就大條，比如我。

 

有機化學這門課，看似很難，實際上一點兒都不簡單。

 

尤其是在實驗室裡。

 

昏昏欲睡了一整節課，忽然聽到周以南面無表情地叫我去他辦公室。

 

2

 

表面正經的大教授，私底下還穿著貓貓襪子。

 

我多看了兩眼，他忍不住皺了皺眉。

 

「還走神？」

 

我立馬賠上一個笑臉：「周教授，您說，我聽著呢。」

 

他從抽屜裡掏出一張表格。

 

「這是學校的心理輔導中心，這周過去一趟，我幫你約好了。」

 

我剛想開口解釋送他那條情趣內褲的來龍去脈。

 

就聽見周以南的心聲。

 

【早知道就不掛她了，新學期還得再見面，尷尬。】

 

【趕緊讓這個祖宗畢業吧，別在我面前晃悠了。】

 

【這學期她好好學，我就讓她過了。】

 

我腦海裡瞬間浮現出一個曲線救國的辦法。

 

周以南誤會我喜歡他，這學期肯定不舍得掛我。

 

隻要我持之以恆地撩他，他總會對我敬而遠之。

 

於是接下來的每一天，我雷打不動，給他帶早餐。

 

隻要有他的課，必然早早來到教室坐在第一排。

 

雙手託著下巴，滿臉星星眼地看著他。

 

周以南刻意回避著我的目光，然後不自然地繼續講課。

 

3

 

計劃實施沒兩天，我又一次掛了隨堂小測。

 

周大教授很看重平時分，掛了隨堂小測直接威脅到了我的期末分。

 

於是我S皮賴臉地求他再讓我補考一次。

 

但是轉頭看著試卷上天書一樣的文字，我心S了大半。

 

室友都勸我放棄吧，反正也隻是一門選修課，來年可以選新的課程代替。

 

但是本犟種已經學到現在了，怎麼可能輕易放棄。

 

於是第二天又硬著頭皮去上課。

 

沒想到周以南請假了。

 

上了一整節自修課，我給他發消息：【周教授，今天怎麼沒來？】

 

他回了句：【抱歉，今天生病了。】

 

我立馬意識到這是個獻殷勤的好機會。

 

於是大包小包提了不少東西去教師公寓看他。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他在打電話。

 

「既然你決定好了，那就這麼辦吧。」

 

「沒關系，不用考慮我，你前途要緊。」

 

「好，祝你萬事勝意。」

 

早就聽說周以南有個在國外讀博的女朋友，出國留學的錢還是他給的。

 

女朋友完成學業後移民，打算留在國外。

 

沒想到畢業即分手，他落得個人財兩空。

 

我心中暗道：智者不入愛河，冤種重蹈覆轍。

 

這時候，門忽然開了。

 

周以南面色憔悴地站在門口。

 

「還準備站多久？」

 

我尷尬一笑，要不然怎麼說智能家居改變生活呢，這門口這麼大個監控，他應該早就看到我站在這裡了。

 

「周教授，我給你帶的粥，還有去南街鋪子親手買的包子，你嘗嘗吧。」

 

4

 

他沒什麼胃口，隻喝了口粥。

 

周以南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但是語氣很溫柔。

 

「我和教務處的老師說好了，幫你選了一門影視鑑賞，下周過去上課吧。」

 

我急了：「有機化學我也能上。」

 

那該S的心聲又出現了。

 

【該怎麼跟她解釋呢，她的腦子不適合學化學。】

 

【教她一個，折壽三年。】

 

【怎麼說才能不傷她的自尊心呢。】

 

好了，不用說了，已經傷我自尊心了。

 

我惡狠狠撂下一句話：「有機化學我學定了，這學期我不會再掛科了。」

 

於是回到寢室，我開始沒日沒夜地看書。

 

夢裡苯環和各種烃類胡亂組合，和孟德爾的豌豆家族一樣復雜。

 

化學，一個連名字都透著嚴謹的學科。

 

於是，考試前一周。

 

我頂著黑眼圈敲開了周以南的教室宿舍。

 

「周教授，給我開個小灶好不好？」

 

周以南起初是想拒絕的，但是又於心不忍，還是答應下來。

 

他簡明扼要地給我劃了重點，就差沒把「放水」兩個字寫在臉上了。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每次靠近他都能聽到擂鼓般的心跳聲。

 

他默默與我拉開一段距離。

 

我抬起頭，發現他走神了，手裡握著的鋼筆尖在紙上洇出墨點。

 

【她的睫毛好長，眨眼的時候好像電子躍遷。】

 

【救命，她好可愛。】

 

【這次舍不得讓她掛科了。】

 

欸，不對，這是正經心聲嗎？

 

我輕輕碰了碰周以南，他忽然回過神來，微微皺了皺眉。

 

「怎麼了？」

 

「周教授，你的臉怎麼這麼紅啊？」

 

故意把鉛筆滾到他腳邊，彎腰去撿時，聽見他心跳快得像離心機。

 

我的手有意無意觸碰到了他的手背。

 

他耳尖泛起可疑的粉色。

 

周以南手腕猛地一抖，心聲突然變成亂碼。

 

【啊啊啊學生碰我了，要寫檢討嗎？教務系統會報警嗎？】

 

【我可是個有師德的老師。】

 

【但是她的手好軟……】

 

5

 

好啊，嘴上一本正經地說著尊師重道。

 

其實心裡也不是很純粹嘛。

 

我輕咳一聲，將本子移到他面前：「周教授，題我都做完了，你看下吧。」

 

周以南朝我看了一眼，又迅速移開了目光。

 

「好，我來批閱。」

 

他正經的時候是聽不到心聲的。

 

大概是因為摒除了雜念，所以我什麼都聽不到。

 

他很快將作業批改好還給我。

 

「這幾道錯題再回去好好看一看，下周考試前一定要會。」

 

周以南故意在題目上打了很大的兩個紅圈，暗示我一定會考。

 

我立馬道謝，表示自己要是過了，一定會登門拜謝，再給他搞個錦旗。

 

周以南還發著燒，眼神中卻滿是無奈。

 

「沈小滿，你別讓我操心就行了，少收你這樣的學生，我還能多活幾年。」

 

外面天色已經暗下來了，淅淅瀝瀝還下起了小雨。

 

他起身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氣。

 

「等雨停再走吧，我煮個面，湊合吃一點。」

 

化學教授就是不一樣，連做飯的步驟都跟做實驗一樣嚴謹。

 

我看著他認認真真從冰箱裡拿出兩顆雞蛋，然後用量杯量了適量的水倒進鍋裡。

 

定好時後，一本正經地站在鍋旁邊等水開。

 

水開了之後，下鍋煮面，然後打入雞蛋。

 

不得不感慨，周以南的做飯程序，簡直宛若機器人。

 

我百無聊賴，在他的教師公寓裡轉了一圈，忽然發現櫥窗裡放著一張雙人合照。

 

照片上的姑娘溫婉可人，穿著一襲白裙子站在他身邊，兩人看起來眉眼間還都是青澀模樣，應該是大學時拍的照片。

 

這就是前段時間跟他分了手的那位出國的白月光吧。

 

看到這張臉，我忽然心中酸酸的。

 

沒由來地覺得有些難受。

 

他大我十歲。

 

十歲，幾乎是錯過了人生的每一個階段。

 

我上小學的時候，他已經上了大學。

 

我上大學的時候，他成了我的教授。

 

十年時間，好像對於愛恨來說，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我用力拍了拍臉，沈小滿啊，沈小滿，你想什麼呢？

 

難不成你還真有幾分動心？

 

別忘了你自己一開始是帶著什麼目的接近他的。

 

你隻是想考試不掛科而已。

 

6

 

「沈小滿？」

 

我回過神來，他已經把熱騰騰的面煮好了。

 

「過來吃飯。」

 

雖然就是平平無奇的口味，但我卻在裡面嘗出了家的感覺，是平和安定的味道。

 

察覺到我的情緒不對勁，他忽然開口問了句。

 

「怎麼了？」

 

我抬起頭，擠出一個笑來。

 

「沒事，就是想家了。」

 

自從爸媽離婚之後，我就再也沒有了屬於自己的家。

 

後來他們都各自結婚，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

 

而我，隻是他們上一段婚姻的失敗產物，我的存在提醒著他們那些爭吵不幸福的歲月。

 

所以離婚之後，他們誰也沒有再管我。

 

就連逢年過節都是我孤零零一個人。

 

眼看著馬上就要到年底了。

 

今年，應該也是自己一個人過年吧。

 

吃完面，外面的雨已經小下來了，周以南遞給我一把傘。

 

「回宿舍的時候小心點，到了之後給我報個平安。」

 

我悶悶地說了句：「謝謝周教授。」

 

他忽然笑了，帶著微微的鼻音，低聲說了句：「其實你乖的時候很討人喜歡。」

 

我頓住了，很少有人會說我討人喜歡。

 

7

 

回到宿舍後，聽到室友在大聊八卦。

 

說的是周以南的事，我沒忍住多聽了幾句。

 

就聽到室友大驚小怪地開口：「聽說周老師以前的女朋友叫林薇，也是咱們學校的，出國之後就冷暴力周老師，冷暴力一年多後又提了分手。」

 

「周老師真的很溫柔，哪怕冷暴力也不會忘記給女朋友打生活費和學費。」

 

「是啊，是啊，對方現在學業有成，畢業了就提分手，也太沒良心了吧。」

 

難怪，難怪他病了這麼一大場。

 

室友見我不說話，湊上來問道：「小滿，你怎麼了？怎麼不說話呀？」

 

我嘟囔了一句：「我困了，先睡了。」

 

寢室長開玩笑道：「小滿剛從周教授那開完小灶回來，肯定學得頭昏腦漲的，讓她休息吧。」

 

室友們都安靜默不作聲地忙著自己的事兒，我躺在被窩裡翻出周以南在校網上的照片。

 

十年前，翻著翻著就翻到了榮譽校友榜。

 

我看到了林薇的簡歷。

 

確實是個很優秀的女孩子，畢業後出國工作，過了幾年後又考上了海外名校，今年已經博士畢業了。

 

隻有這樣優秀的女孩子，才配站在他身邊吧。

 

而我，好像從頭到尾都是個笨蛋。

 

8

 

第二天要考試，可我起床的時候卻昏昏欲睡。

 

寢室長一摸我的額頭：「小滿你發燒了。」

 

連我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大概是昨天不小心被周以南傳染了吧。

 

但一想到還要去考試，我胡亂塞了幾顆藥就匆匆奔向考場。

 

周以南已經在教室了，我沒敢和他對視，找到位置坐下準備開考。

 

耳邊忽然響起他的心聲。

 

【生病了嗎？怎麼臉這麼紅？】

 

【不知道吃沒吃藥？最近流感很嚴重？可千萬別有事兒。】

 

停了一下，他又在心裡說。

 

【怎麼不說話？是不是太緊張了？】

 

周以南開始發卷子了，發到我這兒的時候，他特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認真審題，我相信你。」

 

我哭笑不得，心道：周教授，你一會兒心理活動別太多，我怕影響我發揮。

 

試卷上的題都是周以南開小灶的時候給我講過的，所以做起來根本就沒有難度。

 

哪怕是我這種天生廢柴，勉勉強強也能做個及格。

 

考試結束，我交卷準備離開。

 

周以南忽然叫住我：「沈小滿。」

 

他遞給我一瓶小吊梨湯：「咳嗽喝這個，回去再吃點消炎藥。」

 

我瓮聲瓮氣地說了聲謝謝。

 

抬起頭望向他，周以南長了一雙很好看的眼睛，琥珀色的瞳仁好像藏著萬千情緒。

 

不笑的時候嚴肅嚴謹，但又能夠從眼神中讀出幾分似是而非的溫柔來。

 

我其實很想問問他，是不是還在為前女友分手的事情傷神？

 

可是又覺得自己沒有任何立場過問他的私生活。

 

「周老師。」

 

「嗯？」

 

他感冒還沒好，應我的時候尾調微微上揚，透著一股慵懶感。

 

「怎麼了？」

 

「我……我想請你吃頓飯，感謝你幫我補課。」

 

9

 

他頓了一下，道：「這是我作為老師應該做的。」

 

我飛快道：「就今晚吧，我在學校對面的那家餐廳等你，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撂下這句話，我轉身就跑。

 

我和自己打了一個賭，賭周以南對我也有一絲喜歡。

 

馬上就要畢業了，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次機會能夠鼓起勇氣來告白。

 

我隻知道，這是我最後的機會。

 

和餐廳老板訂了一個包廂的位置，在心底演練過無數遍，準備告白的話。

 

我想跟他說，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值得很多人喜歡。

 

想跟他說，如果接受我的告白，我們可以等畢業了再在一起。

 

想跟他說，一開始送錯禮物是誤會，但是現在我是真心的。

 

可一直等到晚上九點，周以南都沒出現。

 

給他發消息，石沉大海，打電話過去也沒人接。

 

我想不通，他為什麼忽然冷淡下來了？

 

在教師宿舍補習的時候，那些曖昧不明的氣氛，還有似是而非的心聲，他看起來對我不像是全無意思。

 

雖然我知道，學校禁止師生戀，但還有半年我就畢業了。

 

如果他顧及這一點，到時候也可以等到畢業了再官宣。

 

雜亂的思緒蜂擁而至，我始終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晚上十點半，餐廳要關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