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餘生,我不會再快樂了。


 


「喵~」


 


一聲貓叫打破了我冗亂的思緒,那隻小黃貓又大了一圈,竟然直接跳到我懷裡,輕輕地蹭著我,眼神幹幹淨淨,讓我有難得的平靜。


 


我從朝露閣離開的時候,帶走了那隻小黃貓。


 


我給它取名了了。


 


22


 


我雖然問阿爹要來了將軍府,但是很長一段時間我整個人都處於渾渾噩噩、不知四時的狀態。


 


隨意在房間裡面鋪了一張小床,也不修整房屋,一日日毫無生氣躺著。


 


阿淼、雲娘還有慕安都來勸過我很多次,讓我振作起來。


 


但我總覺得活著一點意思都沒有。


 


為什麼人要活著?


 


隨著我頹廢的時間越來越長,我漸漸意識到恨意不會隨著時間消散,反而會隨著時間慢慢放大,我恨每一個人,卻又不知道要恨哪一個人,最終恨意像拋出去的鉤子一樣又穩穩當當扎在我身上。


 


原來,我最該恨的就是我自己。


 


我每日雖然活著,但早就如同行屍走肉、傀儡一般,我後悔為什麼要嫁給溫應池,我後悔為什麼要聽阿爹的話,我後悔為什麼要去戰場,我後悔為什麼要和溫應池吵架,我後悔為什麼要喝李貴妃的那杯茶,我後悔為什麼要撕爛溫應池的和離書,我後悔為什麼活著,我還後悔為什麼是阿爹的女兒……


 


我後悔的事情越來越多,過去每一件事情都似乎變成SS我的利器,稍不注意就能把我扎得鮮血淋漓。


 


等我腦子快炸的時候,我就會用簪子劃破我的胳膊,看著鮮血像珍珠一樣一粒一粒地擠出來,然後這些血紅色的珍珠又變成了花瓣,漸漸在我的胳膊上暈染開來,每當這個時候,我才能夠感覺到稍稍放松一些。


阿淼實在看不下去,有很多次都想把我罵醒,但隻要我一哭,他就無能為力。


 


一日我拿起剪刀想要劃爛我的胳膊的時候,窗戶外面出現了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披頭散發,還戴著白色的帷帽。


 


我卻沒有一絲的害怕,聲音中不帶任何起伏,問道:「你是來帶我下地獄的嗎?」


 


那個人見狀小步進來,卸下了帷帽,我看到一張刀疤遍布的面容,原來是溫時儀。


 


溫時儀手中還帶著酒,直接把酒壇子遞給我:「還會飲酒嗎?」


 


「會。」


 


我打開了酒壇子,酒香醉人,我喝了一大口卻覺得平淡如水,一點滋味都沒有,嘟囔了一句:「這是什麼酒?這麼難喝!」


 


溫時儀白了我一眼,搶過去自己就往嘴裡灌,但因為不會喝酒又全部吐了出來。


 


「這是你最引以為傲的桃花酒。」


 


「不對,我釀的酒比這好多了,這根本不能喝。」


 


溫時儀聽到後臉上一青一白,在我後背上狠狠地捶了一圈:「你果真不想活了。


 


「既然你說你釀得好,為什麼不自己去釀酒?」


 


我躺在床上,翻了一個身:「不想動。」


 


溫時儀被氣得不輕,胸前起起伏伏,深吸一口氣繞過床頭蹲在我對面語重心長地說:


 


「桃花,你一定受了天大的委屈對不對?


 


「你現在很後悔自責,恨你自己對不對?


 


「可是桃花,何事長向別時圓,人生不是用來後悔的,你當時既然做了那個決定,就說明在那個時候你做的那個決定就是最好的,你不能用現在的結果去否定當時的自己啊,你這樣做就是欺負過去的自己。」


 


溫時儀說完,我還想再翻一個身,不過被她按下來,她直接掀開被子躺了進來,然後像小時候一樣緊緊摟著我。


 


「桃花,其實我早就不恨你了,你也不要恨你自己了。


 


「我自己陷入仇恨中那麼多年,是很能理解你現在的感受的,你現在的痛苦和我相比就是小巫見大巫了,我也做了很多不可彌補的錯事,但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我還是活得好好的。」


 


「那你是怎麼想明白的呢?」


 


溫時儀說:「就是剛剛那一番話,二叔去書閣的時候,是我送的他,也是他替我打開的心結。」


 


「那溫應池有沒有……」聽到溫應池這樣說我激起了幾分興致,但不到片刻被高高舉起的話就被我咬斷,我害怕,但溫時儀的回答給了我希望。


 


「有!」


 


「不過二叔說的話太多了,我記不清了,可能需要時間好好回想,但我現在隻記得一句。」


 


「是什麼?」


 


「他希望有朝一日,還能喝到你釀的桃花酒。」


 


溫時儀話音落後,我這才醒過神來,連忙披上衣服下床,溫時儀拉住我的手問道:


 


「你去哪裡?」


 


「釀酒去!」


 


「那剛剛我和你說的話你可明白了?」


 


我笑著說:「明白了!」


 


公主府修繕完成那日,我在京城的第一家桃花酒肆也正式開張。


 


阿淼和溫時儀都來賀我新生,還帶來了一個好消息,阿淼要成親了。


 


我十分驚訝,連忙問:「哪家的姑娘啊?」


 


阿淼有些不好意思,面如赤霞,說話也吞吞吐吐起來,好半天都沒說出個東西南北出來,還是溫時儀在一旁說:「是個女學生,從平原書院追過來的。」


 


聽到這裡我像是聽到了什麼趣事一樣,連連追問:「女學生怎麼會從平原書院追來?」


 


「平原書院不是隻招收男子嗎?你們倒把我弄糊塗了。」


 


「這個嘛說來話長,要從女學生開始說起……」


 


溫時儀剛說到女學生,阿淼就用一個糕餅塞住了溫時儀的嘴,語速很快:「阿姐你快吃吧!」


 


酒過三巡,眾人都要散去的時候,門外忽然來了一輛馬車,慕安和阿爹穿著一身便服來到門口,管家沒敢攔人也沒敢通報,等阿爹他們到了宴會廳的時候我們這才知道阿爹到了。


 


眾人都惶恐跪了一地,我愣了一會剛想下跪,就被阿爹給扶了起來,溫聲說:「你我父女之間何須如此虛禮?」


 


但我仍然執意下跪,行大禮叩拜君王。


 


「先君臣,後父女,慶陽不敢忘。」


 


阿爹有點尷尬,環顧一周後便到主位坐了下來,十分自然地讓下人給他斟酒,可是內院的這些下人都是我親手調教的,齊刷刷地看向我等我示下。


 


但我還跪在地上沒有起來。


 


阿爹這才知道了我的意思。


 


皮笑肉不笑地說:「罷了罷了,朕忘了朕不能飲酒了。」


 


說著就要起身,可是踉跄了一下,還好有慕安扶著,兩個人的背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我雙腳早就跪麻了,溫時儀和雲娘一左一右扶起了我,都沒有多說。


 


我知道一切都回不到從前了。


 


八年後雲娘出嫁,我的身體越來越不好,生了眼疾,畏光,動不動就流淚。


 


雲娘的婚期本來要到明年,但所有人都害怕我撐不過冬天,便把婚儀提前到今年夏日,希望我能親眼看著雲娘出嫁。


 


周舜攙扶著我去給雲娘添妝,公主府修繕之後,我便向李貴妃要來了周舜,這八年來我們相互作陪,她也幫了我不少忙。


 


雲娘坐在梳妝臺前,任憑小丫鬟在她的頭上搗鼓發髻,而她一隻手拿著果子,一隻手拿著書,很是用心。


 


周舜說:「雲姑娘怎麼明日都成婚了,今日還在看書呢?」


 


雲娘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把書倒扣在梳妝臺上,對我說:「阿姐,你管管周姐姐,她又取笑我。」


 


我還沒說話,旁邊的黃婕妤好奇地打開書本,念了起來: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長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常相見。」


 


雲娘有點害羞,從黃婕妤手中奪過書本,嗔怪了一聲:「阿娘!」


 


黃婕妤不懂,茫然地看著我們。


 


我對黃婕妤說:「雲娘很幸福,她一輩子都會像今日這般幸福的。」


 


黃婕妤聽聞後學著我的話說:「雲娘很幸福,我也幸福, 桃花也幸福,哥哥也幸福,周舜也幸福,玉兒也幸福。」


 


給雲娘添妝之後, 周舜還想扶著我離開,但我卻想自己走一走。


 


熾熱的陽光照得我如針扎一般疼, 花紅柳綠的夏天對我來說和灰蒙蒙的冬日並無太大區別,有好幾次我都想直接睡過去,但想著一定要撐到雲娘成親以後,到那個時候才算S而無憾了。


 


我開了全國最大的酒樓,大江南北很多人喝過我釀的桃花酒。


 


我和溫時儀再次成了好朋友,就算我不在了, 那些酒樓都可以交到溫時儀手中, 她現在釀酒可比我好多了, 畢竟我的眼睛這幾年都不大好了。


 


阿淼生活一切順遂, 和他娘子在寧國公府辦了學堂,教那些小孩子們讀書認字。


 


雲娘也要出嫁了,黃婕妤現在由護國將軍照料,護國將軍會護著雲娘和黃婕妤的。


 


了了現在年紀很大了, 但是她生了很多的孩子,每日喜歡窩在牆角懶洋洋地曬太陽,見我來了,還是會像小時候一樣乖乖地跟在我身邊。


 


一切都在向好。


 


所有人都好好的。


 


雲娘嫁出去後沒多久,我的眼睛徹底看不見了,成了一個完全的廢人隻能躺在床上。


 


雖然看不見, 但我耳朵卻異常靈敏,總能聽到周圍細碎的哭聲。


 


那些人一哭,周舜就開始呵斥:「哭什麼, 公主身體好著呢!」


 


溫時儀常常來陪我, 說我的病沒有大礙,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但她剛出門, 我就能聽到她的唉聲嘆氣。


 


我知道我活不久了。


 


我每天夜裡大口大口地吐血,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我渾身都疼,猶如烈火烹油一般。


 


我漸漸吃不下去飯, 隻能喂一些清粥, 身體很快消瘦下去, 頭發也大把大把地掉, 我看不到自己現在的樣子, 但我知道絕對不好看。


 


八年來我曾無數次想到S, 可是等我快S了之後我又想活下去。


 


我真的快要S了。


 


溫時儀知道後放下手頭的生意日日陪著我:「當年我和你說的話你真的聽明白了嗎?」


 


我並沒有直接回答溫時儀, 而是讓她幫我把門窗都打開。


 


這個天氣太熱了。


 


溫時儀本來不想答應, 因為她還往我身上蓋了厚厚的被子, 但最後耐不住我的哀求終於把門窗都給打開。


 


涼風習習,天降悶雷。


 


這是最後一個夏日了,明日便是立秋了。


 


我摸索著倚在門框,坐著坐著就睡著了。


 


我太疼了,小時候阿爹說過睡著了就不疼了, 睡著了就能見到最想見的人了。


 


可是溫應池,這麼多年你為什麼從未進入我的夢中,你在怪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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