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們許下願望,一個都沒有實現。


我搖搖頭,「奶奶您看,可以用的就用,不要的,就一起扔了吧。」


 


解決完這一切,我叫來了搬家公司。


 


這處別墅算是我們的婚房,離了婚,自然就沒有再住下去的必要了。


 


最後,我看了眼空空蕩蕩的房子。


 


關上了門。


 



 


流產後何中屹來看了我,帶的卻是玫瑰花。


 


他笑得坦蕩。


 


「抱歉,我實在看不下去滿天星。」


 


「我想你也不希望回想起那些糟心的過往,還是走出來為好。」


 


我靜靜看他,看到他有些不自在地回避我的視線,然後淡淡開口。


 


「如果想拋卻一段往事,最好的方法是直面,而不是逃避。」


 


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滯住,茫然攀上他的眼尾。


 


他沉默著放下花,隻留下一句,「早日康復。」


 


他的腳步踉跄而凌亂,仿佛像故意在躲我一樣。


 


可馬上我就轉移了注意力,因為我聯系的好幾個曾經合作過的設計師,都紛紛朝我遞來了橄欖枝。


 


我因何中屹而甘願停住的未來,是時候重新開啟了。


 


出院後,我先去何中屹的雜志社過問。


 


可出乎意料,替我拍攝的卻不是何中屹。


 


而是另一個攝影師。


 


問起何中屹,他卻說:「最近他特別不在狀態,前幾天直接摔了攝像機,好幾個模特被他嚇哭了。


 


「這不,我都偷偷告訴你,他去看心理醫生了。」


 


「搞藝術嘛,焦慮狂躁很正常,看醫生多正常一事還要偷偷摸摸背著人。不知道在搞什麼。」


 


藝術家的思維或許都很跳脫,他說完何中屹的事,馬上就誇起我的狀態。


 


「欸對,到底是元老級人物,不錯保持狀態哈。」


 


攝像機不斷閃著,我當然不好說話。


 


幾組照片下來,何中屹的事早就被我拋之腦後。


 


等待這組雜志發布的時間裡,我也沒闲著。


 


籤了公司,有了新經紀人。


 


同時還不停跟訓,努力將狀態恢復到原來。


 


最後的結果當然是意料之中。


 


雜志發售,我的表現力得到一致認可。


 


畢竟在回歸家庭前,我已經參加過無數國外的時裝秀,我不僅是何中屹的繆斯,還是不少設計師的繆斯。


 


一個曾經圈裡的老友替我辦了回歸宴。


 


可沒想到,竟在現場又碰到了何中屹。


 


帶他進來的朋友很不好意思地朝我道歉,何中屹卻大步走到我的面前。


 


失神般地,一寸寸地描過我的臉。


 


他顫抖著唇,開口叫我。


 


「清然……清然……」


 


一遍又一遍。


 


我以為他恢復了記憶,可好像沒有。


 


他的眼底全是迷茫和掙扎,宛如溺S的人般痛苦不堪。


 


「清然,我們能再試試嗎?」


 


我覺得有些可笑,事實上我確實笑了出來。


 


然後問他,「試什麼?」


 


「你 24 歲,我 30 了,對你來說太老了。」


 


我的話無波無瀾,隻是平靜地陳述著事實。


 


朋友們尷尬地圓場,拉著我走。


 


他釘在原地,我卻再沒給他一個眼神。


 


10 


 


何中屹如一縷幽魂,不知不覺間走到了搬出去的那棟別墅。


 


他敲門,卻毫無回應。


 


於是他坐在了門口的臺階上,怔然地看著別墅周圍。


 


熟悉卻想不起來的記憶,仿佛一團亂麻結在腦子裡,難受得他呼吸困難。


 


他開始想知道,自己丟掉了些什麼,而讓他的心這麼窒息。


 


他從天亮等到天黑,沒等來想等的人。


 


倒是一個撿紙盒的老人見了他,主動和他搭話。


 


「小何啊,你怎麼坐在這兒?最近好久沒見到你了,聽然然說你出了點事,現在身體還好吧?」


 


何中屹在她開口那刻,就本能地皺眉,後退了兩步。


 


可聽清她的話,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和這樣的人還挺熟悉。


 


「挺好的。」


 


他掩下眼底生理性的厭惡,公式化地笑著。


 


「大晚上的你怎麼坐這兒?你們不是搬走了嗎?」


 


「什麼?」


 


他愕然,大驚失色,「那,別墅裡的東西呢?」


 


他本來還想著,找回些以前熟悉的東西,試圖喚醒下記憶。


 


「我是說,突然想起來有幾個重要的東西落在這兒沒拿走……」


 


看到老人有些疑惑的表情,他隻能借口道。


 


「壞了!不會是混在然然當時送我的東西了?


 


「小何你別慌,奶奶都沒扔,還有那對香囊,都好好放著呢。」


 


老人絮絮叨叨,七拐八拐帶他來到一間破敗的地下小間。


 


「喏,這好不容易求來的,怎麼能丟啊!還有你丟了什麼,自己去找找吧。」


 


老人把裝在塑料袋裡層層包好的香囊遞到他的手上。


 


然後攥住他的手,叮嚀道,「你和然然要好好的。」


 


她的眼閃著道不明的光,渾濁又清朗。


 


何中屹竟退縮了不敢看她的眼,低頭時香囊映入眼簾。


 


鬼使神差地,他打開了香囊,取出兩張紅紙。


 


【要用一輩子學會與宋清然愛。】


 


仿佛洶湧的記憶即將決堤。


 


他認出了自己的字跡,另一張沒打開,攥在手裡團作一團。


 


他痛苦地躬身,仿佛喉嚨被SS扼住,再難呼吸。


 


「我要找的就是這個,奶奶再見。」


 


拼盡全力擠出這句話後,他狼狽不堪地逃回了家。


 


他衝進洗手間,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撐在洗手池前,他第一次好好審視著自己。


 


這不是 24 歲該有的臉,他看清了他眼尾的幾絲細紋,和茫然呆滯的眼。


 


然後,他脫去了上衣,再一次SS凝視著肩胛骨上的這個文身。


 


一串數字。


 


1229。


 


他第一次洗澡時在鏡子裡注意到時,渾身僵在了原地。


 


緊接著他頭疼欲裂,隻覺得自己好像忘卻了什麼十分重要的事情。


 


直覺告訴他,必然是關於我的。


 


但他極其厭惡這種感覺。


 


他不敢想象自己明明隻是像睡了一覺,醒來後怎麼就多了個老婆。還這麼老。


 


他曾經的朋友都在調侃他,說他妻管嚴,像條舔狗,被老婆治得SS的。


 


他惡心壞了。


 


24 歲的他爸媽都沒資格管他,本是自由瀟灑的他隻覺得被一根無形的繩子所束縛住一樣。


 


11 


 


那個陌生女人聲稱懷了他的孩子。


 


他簡直作嘔。


 


於是他惡趣味十足地欣賞著她情緒瀕臨崩潰的模樣。


 


可他最不能接受的卻是,自己的身體好像還存著愛她的痕跡。


 


就像條件反射地喜歡滿天星,就像背上莫名其妙的文身。


 


但他這種抗拒,竟在離了婚,他終於獲得了他自以為自由後,全然消失了。


 


他想象中的暢快和輕松並沒有到來,反而是詭異的心悸和慌亂。


 


尤其是得知他的孩子被打掉了。


 


他甚至不敢再看到滿天星。


 


顫抖著選了玫瑰,企圖遮掩他的失態。


 


而這份莫名的情緒,在看到文身的那刻達到極點。


 


心理醫生告訴他,或許是遺忘的記憶正在復蘇。


 


可他不敢,他害怕。


 


他打開舊電腦,像一隻陰暗的老鼠,窺探著宋清然的消息。


 


看到她復出成功,官宣了新的秀場,心中五味雜陳。


 


合上電腦的瞬間,眼光卻被角落裡一個文件夾吸引了。


 


名字叫「繆斯」。


 


點開後彈出的是一個密碼框,讓他輸入四位密碼。


 


他有些懵。


 


腦子裡的聲音一半叫囂著讓他關閉電腦,一半卻沉穩又宛如誘惑。


 


「打開吧,裡面會有你想要的答案。」


 


密碼,密碼。


 


四位密碼。


 


他在心裡叫著,無名的情搶先更新 'hhubashi' 微信公眾號緒幾乎要吞噬住他的理智。


 


突然他靈光一閃,那串紋身!


 


1229 這四個數字,鬼魅般突然浮現。


 


他輸下最後一個數字,手已經抖得不成樣子。


 


內容跳出來那刻,他眼瞳驟然放大。


 


照片,滿屏的照片,卻是同樣一張人臉。


 


宋清然。


 


他喃喃地念出了這個名字。


 


他按日期排序,最早的,赫然是六年前的 12 月 29 日。


 


背景是雪山,日光宛如碎金,灑在照片裡女孩慘白的臉上。


 


她不再看鏡頭,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生氣,迷茫無措地看著遠方。


 


這張圖,叫「繆斯」。


 


他一點點往下翻,廟宇,遊樂場,咖啡廳,數不勝數的場景,同樣的女主角。


 


隻是眼神一點點柔和,看向鏡頭的時候,越來越亮。


 


然後是婚禮,白紗,鮮花。


 


再然後背景就很單一,何中屹認出了那棟別墅,他之前一直不想回的,別人口中的他家。


 


記憶仿佛破土而出,最後,他翻回了第一張圖。


 


12 月 29 日。


 


他想起來了。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愛」的日子。


 


他全部想起來了。


 


想起這個文件夾房間裡剛建立的時候,女孩問他。


 


「你是要把我當主人公來一場攝影展嗎?」


 


他笑:「你不是商品。你是繆斯,是愛人。」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什麼叫,愛人的鏡頭, 是幸福的具象化。


 


12 


 


何中屹在那次後,就消失在了時尚圈。


 


有人說他回家繼承了家產, 有人說他生性自由, 正在四處旅遊。


 


時隔一年, 我剛結束了巴黎的好幾場秀,得以回國見見朋友。


 


她卻將我拉到了這座熟悉的寺廟,說要我去求個事業籤。


 


那棵菩提樹依舊茂盛, 我走上前去, 發現樹上的紅飄帶已經換了一批。


 


可隱在裡面, 有兩根交織著的飄帶卻已然褪色, 十分顯眼。


 


我拿起一看, 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希望何中屹一輩子在愛裡度過。】


 


黑色的墨水幾近褪色,可這是曾經的我寫的,隻一眼,記憶就如洪水湧來。


 


我呆愣片刻,輕笑一聲。


 


回首往事,已然如風。


 


轉身想走,卻突然撞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何中屹剃光了長發,穿著僧袍,一手捻著佛珠, 一手拿著掃把竟在院子角落裡掃落葉。


 


見了我, 他面色煞白如紙, 怔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朝他一笑, 卻被他拽住衣袖。


 


他滿眼含淚,眼眶紅得宛如充血。


 


「清然……」


 


他叫我, 聲音沙啞又悽厲。


 


隻此一聲, 我就知道他肯定是恢復了全部的記憶。


 


那雙眼裡, 充斥著掙扎和悲痛。


 


我的腳步頓住了, 然後朝他輕輕頷首。


 


「好久不見, 何中屹。」


 


一陣風吹來,將寺廟邈遠而深長的敲鍾聲帶到我們身側。


 


無形間, 長而深的天塹就這麼橫在我們中間。


 


他佇立許久,久到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


 


他一點一點地觀察著我的表情。


 


很遺憾, 他沒有看到一絲波瀾。


 


我已然,沉寂平靜地如寺廟一口古潭。


 


他臉上強撐起的笑容一點點崩塌, 嘴角的肌肉千斤重。


 


他緩緩躬身,試圖藏起他臉上的狼狽。


 


然後雙手合十, 並攏的雙手擠壓著佛珠, 清涼的觸感喚回他的理智,卻也讓他, 如墜冰窟。


 


他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是他偏偏招惹,又是他不願珍惜。


 


最後的最後, 他唇形翁動, 卻又啞口無聲。


 


風吹散我的長發, 我理了理,頷首朝他告別。


 


轉身那刻,我聽到他沙啞的聲音隨著風飄進我的耳朵裡。


 


「清然, 我想你幸福。」


 


極淡,極輕。


 


我腳步沒停,繼續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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