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讓我不禁想起當年,作為他的模特我的業務能力確實拉胯,他又一次拍得直接摔了相機,指著我的鼻子大罵蠢貨。


那天我在攝影棚待到很晚,他從辦公室走出,看到縮在角落裡研究雜志的我。


 


然後,盤腿坐在我的旁邊,替我講了一晚上的注意點。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他有些疲憊的臉上時,襯得他眉眼即淡。


 


我卻覺得,這樣的他才是真實的。


 



 


一組照片拍完,女孩大膽地摟住他的脖子,在他白襯衣上留下一個吻。


 


他泛著寵溺地笑,我不忍再看,低頭急促呼吸著。


 


再抬頭,卻已找不到他的身影。


 


我急忙拉住剛才的女模特,問他何中屹呢?


 


女孩上下打量著我,不耐煩地問我誰啊。


 


「他妻子?開什麼玩笑,你這樣的,他會看得上?」


 


「我告訴你,他喜歡年輕的、漂亮的。」


 


她笑得張揚,眼底滿是挑釁。


 


「大媽,別做夢了。」


 


女孩踏著高跟鞋,經過我時將我狠狠一撞。


 


我沒反應過來,竟一個踉跄,立馬要倒地。


 


危急時刻,我本能地一手護住肚子,一手在空氣裡亂撈。


 


然後,就被有力的手一下接住。


 


「沒事吧,老婆。」


 


何中屹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他將我扶正,將我摟進懷裡,然後冷冷對著女孩開口。


 


「明天開始,你不用來了。」


 


女孩呆住,不可置信地遊移在我和何中屹之間,哆嗦著唇開口。


 


「她真是你老婆?」


 


何中屹沒理會她,轉身拉著我離開,到門口,他將手覆在我的肚子上。


 


我卻條件反射地後退一步。


 


他動作一頓,攤手無奈笑。


 


「我隻是關心下孩子有沒有問題。」


 


可我定定地看著他,明明在笑,眼底卻毫無溫度。


 


這副神情也全然不是關切的樣子,反而像在角色扮演。


 


扮演一個好丈夫,在外面給妻子足夠的體面和底氣。


 


「替你叫了車,以後沒事別來了,怕你看到不舒服的。」


 


說這話時,他毫不避諱地將眼睛挪到走出攝影棚的幾個女孩身上。


 


甚至收到女孩崇敬愛慕的目光時,還笑著朝她們揮手。


 


那天他沒送我回家,在等我坐上車的那刻,就有一個女孩小雀般撲進他的懷裡。


 


他們相依著走遠。


 


我眼眶發酸,卻發現流不出一滴眼淚。


 


原來,是我的心已經痛到麻木。


 


何中屹的醫生說,他的記憶可能這輩子都找不回來了。


 


我的醫生說,你身體弱,要是想流產,這個時間段做才傷害最小。


 


這天下午我在沙發上坐了很久。


 


直到夜色黑得如墨,門突然開了。


 


何中屹有些意外地看我,不耐在他臉上閃過。


 


他嘆了口氣,轉頭來哄我。


 


「行了,這次的小姑娘是過分了些,下次不會了。你是我老婆,這點她們都有數的。」


 


「給你帶的滿天星。哦對了,還有你喜歡的珠寶店新款的玉镯。」


 


「你說記憶真是神奇啊,我本想隨便買條項鏈的,可看到那家店,我就鬼使神差般走了進去。買下玉镯那刻,我就覺得,你會喜歡。」


 


他輕嗤一聲,不知道在笑什麼。


 


隨手從口袋裡掏出,放在桌上。


 


我忽然感覺荒誕到可笑。


 


見我沒反應,他像是沒耐心哄了一樣,懶洋洋地陷進沙發裡,掏出手機開始翻了起來。


 


「何中屹,我們離婚吧。」


 


沉默良久,我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空氣詭異得黏稠。


 


打破寂靜的,是何中屹的一聲輕笑。


 


「早說嘛,我也很累的。」


 


「我試過了,可或許是你太老了吧,我對你真沒感覺。」


 


「不過幸好你想通了,也算是放你我自由。」


 


他語氣輕快了不少,嘴角的笑也終於真實了許多。


 


「這樣,我可以淨身出戶,也算是給你的補償。」


 


「哦還有孩子,我是丁克這點不會變,這個孩子我是不想認的。」


 


他眉頭輕蹙。


 


「宋清然,我查你背景,看你前途大好啊,怎麼就想不通非要給我生個孩子?」


 


「還好現在有救,你把它打掉,時尚圈依舊歡迎你。」


 


「到時候我拉你一把,你復出不是輕輕松松。」


 


我猜這個場面他已經幻想過好幾次,因為他說這些安排時,是何等清晰,何等暢快。


 


仿佛終於甩掉一個麻煩。


 


眉目間滿是難掩的歡喜。


 


我一言不發,靜靜地聽到最後。


 


「如果你沒有異議的話,我就先睡了。」


 


「是實話,要不是為了哄你,我直接就睡酒店了。」


 


我看著他起身,腳步輕盈地走進房間。


 


這一刻眼底的淚似乎決堤,我一摸面頰,早已湿透。


 


可一顆尚且掙扎跳動的心也終於在這時,歸於沉寂。


 


悲痛到絕望,就已經沒了感覺。


 


我默默擦幹了眼淚。


 


第二天,他難得沒有出門,反倒是興致勃勃地叫來律師替我清算好財產。


 


財產這些東西他全然不在乎,隻在乎能早點擺脫我。


 


直到見我毫不猶豫地籤下名字,他才放心般長舒一口氣。


 


「好聚好散。」


 


他拉出收拾好的行李箱,笑著和我說。


 


「孩子的選擇權在你,不過我還是覺得,你不能吊S在我這棵樹上。」


 


「事業上有問題,歡迎來找我。」


 


他迫不及待離開,我久久坐在客廳,直到這時才像是回神。


 


愛我的何中屹早就S了啊。


 


現在的他,並不是他。


 


我摸了摸肚子,有些迷茫。


 


曾經,我陪何中屹去參加他母親的葬禮,他卻冷漠得宛如局外人。


 


回家後,他木木地問我。


 


「清然,為什麼父母會愛孩子呢?」


 


我笑著回他。


 


「那我和你的孩子,你會愛他嗎?」


 


他立馬回答:「當然!」


 


我反問他:「為什麼呢?」


 


他愕然,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結婚的時候,他曾經告訴我說,自己不喜歡孩子。


 


可如今,他面對這個問題卻發現,自己是真實地期盼著與我的孩子,並且一定會很愛他。


 


那天,他葬禮上沒掉的淚,全落在了我的懷裡。


 


他抱著我哭,他說,他生在一個沒有愛的家庭。


 


記憶裡的父母總是刀刃相向。


 


他說:「清然,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和你有個孩子,我會學著怎麼去做一個好爸爸。」


 



 


年輕的何中屹確實不懂愛。


 


被他看上的女孩一般隻要鉤鉤手指,便能主動站在他面前。


 


我是個例外。


 


後來他發燒,倒在拍攝現場,我送他回家,他卻拉著我不放。


 


那時的他正大張旗鼓地追求我,大肆宣揚我是他的繆斯。


 


可我岿然不動,甚至無情地抽出了被他拉住的手。


 


許是燒昏了頭,他面色紅得像桃花,竟掉了眼淚。


 


「為什麼,為什麼不看看我呢?」


 


「我給你錢,好多好多錢,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他的淚一滴滴往下滴,我竟恍惚了一瞬,被他拉到懷裡。


 


滾燙的呼吸灑在我的臉上,我立馬清醒,語氣冷淡又嚴肅。


 


「何中屹,如果你想要得到愛的話,難道不該先付出愛嗎?」


 


「如果你把別人當商品,那回饋給你的,隻有商品的價值。」


 


他愣在當場,那雙本滿是孩童般無辜的眼,漸漸被迷茫代替。


 


他凝住的目光中,漸漸浮出了我清晰的面容。


 


後來,他一改往日風流高調。


 


依舊溫和如春風,卻悄然間與別的女孩有了距離。


 


他胸前常別著的玫瑰胸針,換成了滿天星。


 


小小的,卻璀璨如星辰,散落在他黑暗無光的世界裡。


 


那已經是 25 歲的何中屹了。


 


現在的他,僅 24。


 


我向他撥去電話時,他調笑著開口。


 


「想通了?」


 


赫然是不屬於年長何中屹那樣沉穩內斂的聲音。


 


「對,我想先通過你們雜志社攢一波知名度,先從平面開始吧。等慢慢回到大眾視野,再重回 t 臺。」


 


我的聲音冷靜得不行,他十分滿意地嗯了好幾聲,痛快地答應。


 


「行,我親自給你拍攝,到底相愛五年,人們都說愛人的鏡頭才是最美的。


 


「相信我的肌肉記憶會很證明這個答案。」


 


見我沒回答,他才訕笑道。


 


「不是都走出來了嘛,開些玩笑而已。」


 


很有年輕何中屹的作風。


 


我該習慣的。


 


咽下翻湧的苦澀,我應了一聲,試圖讓自己聽起來很輕快。


 


「行,希望愛人的鏡頭讓我滿意。」


 


掛斷電話,我像是出現戒斷反應一樣,瘋狂喘著粗氣。


 


攥緊的手已經青筋暴起。


 


當天晚上,我第一次夢到了何中屹。


 


夢裡我坐在手術臺上,醫生的刀寒光閃閃,靠近我的肚子。


 


我尖叫著大哭,從手術臺上逃了下來。


 


「不要!我已經失去了何中屹了!我不能再失去我們的孩子!」


 


「他這麼想要這個孩子,我應該替他去愛孩子的。」


 


我幾近瘋魔,喃喃低語。


 


可醫生卻靜靜看著我,然後摘下了口罩。


 


赫然是何中屹的臉。


 


他將我摟進懷裡,輕笑著告訴我。


 


「清然,如果孩子讓你痛苦的話,我會讓你打掉。」


 


「我愛的是你,因為你,我才愛我們的孩子。」


 


「沒有我,你也要幸福。」


 



 


「宋女士,您確定要預約流產手術?」


 


醫生的話拉回我的思緒,我點點頭說是。


 


如果是何中屹的話,他更願意讓我做自己。


 


從醫院出來後,我來到了攝影棚,熟悉了一下許久沒接觸過的業務後,何中屹在一群女孩們的簇擁下走來。


 


他的手還留在一個女孩的腰側,也不遮掩,故意問我。


 


「不介意吧。」


 


我目光清明,大方看他,然後笑著道。


 


「說笑了,我又不是你的誰,有什麼資格插手你的事呢?」


 


見我真的平靜地說出這個話,何中屹卻眼瞳微動。


 


隻一瞬的僵硬,他立馬恢復往日散漫的樣子。


 


「那就好,期待你有光明的未來。」


 


他擺擺手,讓他的助理來和我談未來的合作。


 


我一心放在合同上,當然沒有留意到,他SS黏在我身上的眼神。


 


疑惑不解,帶著迷茫無措。


 


他第一次覺得,心髒仿佛不受控制地跳動,那是一股,詭異的慌神感。


 


預約好的流產日在一個星期之後。


 


這幾日,我將房子好好地清掃了一番。


 


與何中屹有關的所有東西,我都打包送給了一個拾荒老太。


 


她不好意思地謝我,翻出幾個漂亮的香囊,立馬要塞回給我,語氣緊張。


 


「哎喲姑娘,這東西怎麼能不要呢?」


 


「我認得,這是城郊廟裡求的,你這丟掉了要不靈的!」


 


我確實沒注意這個香囊。


 


看著上面精細的做工,思緒也隨之飄遠。


 


那時的我和何中屹剛確定關系,人人笑稱何中屹栽了,卻還是開著賭注,賭我們能堅持多久。


 


他說要來廟裡拍景,非要帶上我。


 


主持笑眯眯稱這廟求姻緣最靈,我才反應過來看他。


 


卻見他面頰紅霞一片,根本不像往日遊刃有餘的樣子。


 


我和他在廟前的菩提樹上系了紅繩。


 


心願掛在樹上,也藏在求來的錦囊裡。


 


他把他的給我看,上面赫然寫著,「要用一輩子學會與宋清然愛。」


 


然後平日桀骜不馴的他,竟虔誠地雙手合十,閉目祈禱。


 


他說,這廟靈得很。


 


我說,你寫的這不是要靠你自己,求神拜佛算什麼。


 


他愣住,然後拍拍胸脯,說就不算願望了,算誓言。


 


可如今一瞧,這廟確實不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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