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沒能力攔下他。

 

他還為了不讓我跟隨，在靜雅軒布了結界，將我囚下。我早已沒有積分，開不了任何金手指，做不了任何改變，隻能無用地旁觀。

 

每日在煎熬中度過。

 

天界已經好幾日不見光。烏壓壓一片，充斥著壓抑與絕望。

 

那日我剛躺下不久，因為一直睡得不沉，所以在房屋門被推開時，我便驚醒。睜開眼，愣愣地看著推門而進的人。

 

「你回來了？」我連忙起身。

 

「嗯，回來了。」

 

我雖不可置信，但還是穿好鞋，跑下床，可剛準備到他身邊，他便化成雲煙消散了。

 

我從夢中驚醒，情不自禁地冒冷汗，心間也莫名疼痛難忍，我捂住胸口險些喘不過氣。

 

忽地被窗外幾聲雷聲震得一激靈。我艱難打開門，暗沉的天邊，雷鳴不絕。九重天上閃雷，便是有神將隕。

 

心口疼得厲害，我腿一軟，直直坐在地上。

 

「系統。」我開口，聲音嘶啞。

 

「我想去他身邊……」

 

「沒有積分可用了……」它說。

 

我沒有哪刻比此時更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隻能絕望地搖搖頭：「不是他……對嗎？」

 

系統沉默，沒有回答我。

 

過了片刻，它嘆了口氣，開口道：

 

「最後幫你一次。

 

「再去見他一面吧。」

 

身邊的東西開始發生變化，隻是一瞬，我便坐在一片荒蕪之地上，血腥味充斥著鼻息，四處橫躺著戰隕的魔兵天兵，我身後是無數剛歇戰的天將還有上神。而我呆呆望著眼前那人，最後終於找回力氣站起身，拼命向他跑去。

 

辛落塵一手扶著塵糜劍，剛經歷一場激戰，看著已經快沒有力氣支撐他站穩，我剛迎到他身前，他便順勢摟著我，往我身上倒來。

 

我面對面抱住他，一時沒支撐住，同他一起脫力地跪到地上。

 

「阿黎？」他問。

 

「是我。」身體還是抑制不住地疼，我發著抖緊緊抱住他。

 

「對不起。」他向我耳邊湊近，聲音已變得無力。

 

「本想等你自己想清楚，自願認來我，但現在怕是等不到了。

 

「阿黎，你當真以為我認不出你？

 

「你可忘了，我從一開始，便不是用眼睛看的你。

 

「你說，千千萬萬人又如何，可這千千萬萬人裡，也包括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我怕你再也看不了美麗的煙花，聞不到最愛的花香……」

 

我心裡某些東西分崩離析，一時說不出話。

 

媽媽走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再體會到愛。

 

上學被人惡意嘲諷，上班被前輩欺壓被領導挑刺，也沒有很好的朋友。回頭一看，我已經一個人走了很久很久。

 

我想，我這樣的人，怎麼會有人愛我呢？

 

不會再有人愛我了。

 

遲來的醒悟將我擊得潰不成軍，懊悔，害怕，還有巨大的悲傷將我籠罩，眼淚也止不住地淌。

 

「今後，你好好為自己活，做事不要再莽撞，多為自己想想，照顧好自己。」

 

「不要……」我隻能無助地搖頭。

 

煙花之所以美麗，是因為有了陪你一起看的人；桃花香之所以沁人心脾，是因為這是他陪你一起種下的。

 

辛落塵，一個人做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叮！

 

「恭喜攻略者莊黎，成功攻略人物辛落塵。當前攻略進度為 100%！」

 

我終於明白了他的愛。

 

可是懷裡之人已經沒有任何動靜。

 

昏沉的天空豁然被撕開一道口子，陽光從此縫隙鑽出，隨即快速蔓延開來。

 

天亮了。

 

32

 

快入冬了，所以最近天色暗得早。

 

從藥鋪裡出來，一陣冷風直往我臉上撲。害得我打了個哆嗦。集市上的人已經開始收攤回家，我摸了摸沉甸甸的荷包，心裡湧起一股成就感，這些都是我用草藥換的。

 

最近幾天可以好好休息了。

 

「莊黎！」

 

聽到有人喚我，轉過頭一看，果然是陳虎。

 

他應該是跑過來的，還喘著氣，嘴上卻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我拒絕了，「我家離得不遠。」

 

「你一定要百般拒絕我嗎？」

 

他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在我這碰壁了。陳虎是這間藥鋪的伙計，我給這間藥鋪進過幾次草藥，來往幾次，他便對我生出了別樣意思。

 

「我相公不喜我與外人親近。」我直接明了說道。

 

「你別騙人了，你每天獨來獨往的，我可從沒見你有哪門子相公。」

 

我微笑：「我相公長得太俊，出門我不放心，被我留在家裡好生養著呢。」

 

說罷轉身便走，隻留陳虎一人在後邊嚷嚷。

 

「不願就不願，何必騙人！」

 

我半路又用剛換得的錢，添了一床棉被，所以回家稍微晚了一點。剛走到家門口，便看到門邊靠著一人，藥神一見著我，憤憤上前把我往屋裡「踹」。

 

「現在才回來，飯菜都要餿了。」

 

我聽聞，眼睛一亮：「師父，你還給我做了飯菜啊？」

 

「怕你餓S。」

 

我二話不說，放下東西，拎起飯碗，就往嘴裡扒飯，邊吃邊口齒不清：「多謝師父。」

 

「他應該是快醒了。」他說。

 

聽聞我手中的筷子一停，抬起頭愣愣看著藥神：「當真？」

 

「今天給他渡法時，感受到了他的元神，而且很濃烈。

 

「你守了他那麼久，累了吧？」

 

我開心得說不出話，連連搖頭，隨即心間又湧上一股酸澀：「不累。

 

「我很想他。」

 

藥神嘆了口氣：「好了，後山那些藥我便帶走了。」

 

結果走到門口，他腳步又頓了頓：「倘若他醒來，你可不要再擰巴了，好好珍惜吧。

 

「一個擰巴，一個能忍，果真天生一對。」

 

吐槽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33

 

當初，所有人都以為辛落塵魂飛魄散，救不回來了。

 

可藥神卻跟我說，他的金丹還在，興許還有一救。雖然希望渺茫。

 

他的金丹在我身上。當初嗜鳥那一擊，我差點沒了，是他剝了丹，供我養好了身體。

 

怪不得，藥神讓我阻止他赴戰，怪不得，天魔最後那一戰我的身體也跟著那麼疼，怪不得看煙花那一夜，心跳那麼強烈，原來是因為金丹，讓我與他共情了。

 

本是剝丹之痛，卻意外給他帶來了生機，也給了我希望。

 

積分換不了一個人的命，我隻能用全部積分，換了一個聚魂器。

 

我拿著藥神轉交給我的遺書，在天界眾多人不可思議的目光中，帶著辛落塵回到了人間。

 

遺書上寫「若此戰不歸，遺體交由我妻，聖醫閣莊黎」。

 

收拾完之後，我在床頭留了一盞燈。拿出了剛買的被子給辛落塵蓋上，隨即我也鑽了進去。我抱住他，在感受到他溫熱的體溫後，心滿意足道：

 

「我挑的被子果然暖和。

 

「最近賺了不少銀子，可以留在家多陪陪你了。

 

「快些醒吧，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記我呢。」

 

對方當然不會回應我，燈光昏暗，勾勒出他恬靜的睡顏。好像他真的隻是睡著了，正在做著酣長美好的夢。

 

我吸了吸鼻子，摟著他的力度緊了緊。

 

「晚安，辛落塵。」

 

34

 

轉眼冬去春來。

 

院子裡的桃花了。花瓣粉粉嫩嫩，大朵大朵的，散發著幽幽的香味。

 

辛落塵布下的結界，把我們曾生活的這片地方，一動一植，都養得很好。

 

藥神在不知第幾次見到辛落塵依舊沉睡不醒時，終於不解地開口：「不應該啊。」

 

我卻無奈笑笑。

 

「上次你說他動過一次，我便以為不出這個冬天，他便能醒。」

 

「這事急不得。」我垂下眼。

 

「師父你來了，那我便放心下山送草藥了。」我拿起抓好的草藥，轉身便走。

 

之前有次深冬夜裡，忽然狂風大作，把窗戶吹得呼啦作響，還把床頭的燈熄滅了。我把燈重新點燃，然後起身把窗戶關上，加固。

 

怪不得深夜起風，原來是有雨，雨水砸在地上，滴滴答答，我頂著一身寒氣，重新鑽回被子裡，下意識往辛落塵懷裡鑽了鑽，整個人蜷成一團。

 

腰忽然被人勾住，對方試圖把我往懷裡撈，但力道很輕很輕，隻是一瞬，隨即便沒了動靜。隻有搭在我腰間的手，能證明他剛才的的確確動過。

 

我怔愣了很久。

 

開口喚了他一聲。

 

可哪有什麼回應，唯獨聽見沉沉的雨聲。

 

回家時天色已晚，我琢磨著藥神肯定又要訓斥我诓他白白當工具人，便給他捎了一壺凡間的燒酒。

 

已是傍晚，天邊雲霞豔豔，將光線染得昏沉。

 

在不遠處時便見院裡站著一人，我當是藥神，邊上前邊道：

 

「師父！看你的好徒兒給你帶了什……麼？」

 

我的聲音瞬間卡殼。

 

原來電影裡重逢時瞬間掉落的淚，和對視時被放慢細節，都不是騙人的。

 

是不是因為春天代表著鮮活與新生，浪漫與美麗。你終於不忍我再一個人看桃花，聞花香。

 

所以你選擇了，在春天來見我。

 

辛落塵。

 

好久不見。

 

番外：系統

 

我降職了。

 

原因是老板嫌我愛濫用職權，管宿主闲事，擅自懲治渣男。所以把我從渣男攻略系統調劑到了雙向式救贖系統。

 

之所以說是降職，是因為這個職位的系統沒有過多權力，隻能充當一個引路人，讓我選中的兩個人相遇，然後我偶爾給攻略者咬咬耳根子，激勵他們主動主動再主動，尋找幸福尋找愛。

 

用特權就得花積分。

 

花自己的。

 

也是第一次走業務，摸不清這個救贖模式的套路。所以我帶的第一對新人必須精挑細選，最好要悟性高一點。

 

看到辛落塵魂飛魄散時，我搖了搖頭，因為要挑人, 我看了很多本書，大家都是可憐人。

 

「什麼是愛？」

 

我被嚇了一跳, 隨即試探問道：「你能看到我？」

 

他的氣息越來越微弱：「我能感受到。」

 

突然問我什麼是愛？

 

雖然挺莫名其妙的，但善良的我還是認真想了想，回道：

 

「你對你師父的恩情，對師妹的責任與執著, 和對天下眾生的掛念。

 

「這些興許都是愛。」

 

他沒有再回應我，直至最後一絲氣息在天地之間散盡。

 

我忽然意識到，好像沒有人真真切切愛過他。

 

小時候被父母遺棄。被修仙門派撿到收養後, 師父看中他的資質, 一心望他成才飛升，從小便對他嚴厲訓練，沒有愛，更多的是目的和顏面。

 

後來門派被滅，師父將唯一的女兒，同他一起長大的師妹, 託付給他, 因為所謂的責任, 他護了對方一生。

 

他性格執拗，有恩必報。歷劫時所遇的恩公, 也隻當他是上位的工具。

 

就連他一心所守的天下人, 也沒誰能真真切切將他記在心裡。隻有日後當話題提起時的一聲嘆息。

 

我莫名想起我手中的另一個倒霉蛋。

 

收起她魂魄的時候，她一個人倒在陰暗的巷子裡, 捂著血流不止的傷口。

 

幾天前，她剛在她媽媽的墳前落淚。

 

她說：「媽媽, 對不起, 我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下去了。」

 

回頭看了看她的一生, 她的生活確實艱難且無聊。

 

她太漂亮了。

 

「-希」別人春晚闔家團圓，圓圓滿滿吃年夜飯。她撈出壓箱底的泡面，試圖通過看春晚汲取溫暖, 結果發現剛泡好的泡面過期了。

 

好不容易通過轉正考試, 結果天降了一個某某老總的兒子，把名額搶了。

 

泡咖啡時每次都要給組長帶一杯, 結果還要被挑甜度太過的刺。

 

別人受了委屈回家找媽，她隻能在冰冷的墓碑前哐哐跪下，然後說對不起, 她要堅持不住了。

 

可是都這樣了。她還堅持投喂路邊的小野貓, 把自己的肉腸分給貓一半。

 

我把兩個人檔案往桌子上一拍, 態度同入黨般的堅定，對老大說：「就他倆了。」

 

救贖系統業務最難搞, 大家都知道。

 

我們老大點了根八二年雪茄, 吞雲吐霧，看淡一切的樣子：「你想好了？」

 

「別問！問就會動搖！

 

「但至少此刻我覺得，他倆，一個缺愛, 一個又缺愛又愛心泛濫。

 

「簡直天生一對。」

 

「行吧。」老大最終敲了板。

 

眼前白光一閃，一切都將重新來過。

 

希望這兩個可憐蟲能順著我的意，惺惺相惜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