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什麼?」


「我說,我不出國,我要去北京。秋河,我可能,不隻是現在想保護你。」


他昂起少年的頭顱,信誓旦旦。


夕陽的餘暉下,他逆光的側臉布滿堅定: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一直一直保護你。陪你走完大學,陪你進入社會,陪你度過人生的快樂和艱辛。哪怕我知道,你這個人啊,其實很強大,你總是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獨到的處理問題的方式。但……」


少年停下腳步。


天邊的火燒雲紅得灼目,露出一縷霞暈,籠罩在我倆身上。


我不自覺地看向他,倪星州看看天邊,最終低下頭,一隻手揉了揉我長著小絨毛的腦袋:「我真的很……你……」


一陣汽笛聲轟鳴,裹走了他其中的幾個字。


「你說什麼?」


倪星州漲紅了臉,半天,他指了指玩下:


「我說,火燒雲很美,把我在你身邊的心燒得滾燙。」


「什麼啊,聽不懂。」我低下頭,匆匆邁開步伐。


哪怕我垂下的面龐,此刻也紅成了一團火燒雲。


哪怕我也知道,剛才吞掉的,不是一句這麼長的話。


它簡短,清晰,有力。


18


之後的日子裡,我盡心準備物理競賽的全國決賽。


倪星州的自行車騎得那麼穩,每天的上下學路上,我都總能在他的車後座心無旁騖地多復習幾道題。


我媽暫時退居二線,每晚回去,她都準備好了一桌美味迎接我。


我刷題時,她就坐在旁邊看書,一會兒出神地看著我的臉,一會兒悉心地替我趕走蚊蠅。


我爸對我的關心也多了很多,除了物質上的,他還會每周都從百忙中抽空,以校董的身份來學校處理事務。


說是處理事務,但更多的,隻是驅車一小時來學校,然後站在班級外,靜靜地陪我上五分鍾的課,再匆匆回公司。


原來,他們不是不愛我。


隻是表達愛,本身就是一件需要能力和精力的事情。


而就在我去北京參加集訓,以迎戰全國決賽的前一周,有一天課間,魏雨欣突然找到我,說讓我中午去下天臺,有很重要的事情和我說。


我如約而至。


而等在樓梯上的人,卻不是魏雨欣。


是姚曼。


我轉身要跑,又不出所料,被等在身後的吳勝男截住。


「你想幹嗎?」


姚曼笑得像瘋了一樣,一點一點朝我逼近,很快將我堵在牆上。


「秋河,這兒可沒有監控。我把你從這裡推下去,讓你斷條胳膊斷條腿,你還拿什麼參加全國決賽?」


我冷聲問道:「姚曼,你之前在我不之情的情況下,往我杯子裡放化學試劑,已經是故意傷害了,你應該知道吧?」


「我知道啊,那又怎麼樣?」


「我也真沒想到,魏雨欣怎麼就聽你的,肯騙我過來了?你不就會踢人兩腳打人兩巴掌麼,這麼點伎倆,我都從沒放在眼裡。你就隻會嚇唬人,你還真能把她怎麼樣麼?」


「哼,你別小看人秋河!」姚曼被我輕易地激怒,她要證明自己,於是從手機裡打開一個視頻。


裡面的女孩衣不蔽體,可憐巴巴地縮在垃圾桶邊,哭成個淚人,而不知誰的手還在抽她的臉,好幾雙腳都踢上了她的肚子。


姚曼得意洋洋:「看到了嗎,我們手裡有這個,魏雨欣怎麼可能不聽我的?」


我咬牙切齒,渾身都在顫抖,不是恐懼,而是憤怒。


我的指甲嵌入肉裡,清晰的疼痛幫我找回理智。


「你這是違法。姚曼,你曾經留級過一年,你現在應該滿十八歲了,你會承擔刑事責任的。」


「你別拿這些嚇唬我!」她跳起來。叫得都破了音,「吳勝男,你還愣著幹嘛,快推她呀,摔斷她的腿,摔壞她的腦子!」


可吳勝男真的愣住了。


她看看樓梯下面,又看看我,最後目光停在姚曼身上。


她指了指樓下:「下面有人……」


「什麼人不人的?別廢話了,快推她!」


吳勝男壓低了嗓,卻急得跳腳:


「還推什麼?我是說,教導主任,錢老師,還有倪星州,他們都正在樓下聽著!你剛才說的話,他們都聽到了!」


姚曼驚大了眸子。


趁她不備,我從她手裡搶走了手機,丟給樓下的倪星州。


裡面有著證據,她對魏雨欣做過的一切的證據。


我從口袋裡掏出錄音筆:


「姚曼,你對魏雨欣做的事情,是犯罪,對我做的,同樣是犯罪。樓下是人證,這裡是物證。你做的惡,也該償了。」


她扶著樓梯,軟綿綿地癱坐在地上,捂著臉一遍遍搖頭道:


「我沒錯……我沒錯,你們活該被打,我看你們不爽欺負你們怎麼了……都是你們想害我,秋河,是你想害我……」


施暴者仍在怪罪除了自己的整個世界。


事實上,魏雨欣課間找來我的同時,就告訴了我,「別去」。


直到那時我才知道,她們對魏雨欣的所作所為,遠比我想象得更加惡劣。


她們扒掉魏雨欣的衣服,逼迫她擺出怪異的姿勢,毆打她,欺辱她,然後拍下照片與視頻,甚至為這些「作品」找來「男主角」,強迫魏雨欣與那些陌生男人做著惡心的互動。


聽聞這一切時,我除了滿腔的憤怒,隻有對面前這個女孩兒濃烈的心疼和憐惜:


「你不怕她們真的把那些視頻……」


「我不怕,秋河!」她一把抓住我的手,無比堅定地看著我,「我竟然才想明白,忍讓不能讓她們停手,付出代價才能!秋河,我是很沒用,但我,也真的想要能保護你。」


那,你來保護我,我來讓她們付出代價。


19


姚曼的父母威逼利誘,都沒有換來魏雨欣的諒解。


最後,姚曼的母親故意當著全班的面,在班級門口衝魏雨欣嚷道:


「現在的小姑娘真不要臉,小小年紀,被人扒了衣服拍視頻都無所謂!怎麼,巴不得我們傳出去給更多人看看,賤不賤啊?」


我把魏雨欣護在身後,站起來反駁道:「是拍視頻的人不要臉,是維護施暴者的幫兇不要臉,是不好好教育子女的父母不要臉,而從來都不是受害人不要臉。」


「你也是個賤人,你這個小崽種……哎喲,誰啊,幹什麼?」


她話音未落,突然腦袋被人狠狠按在牆上。


動手的人,是我照常來學校「處理事務」的老父親。


他西裝革履,下手卻快準狠:


「我是你辱罵的這個女孩的父親,我從不打女人,但再敢說我女兒一句,你試試。」


至此,事情總算是告一段落。


魏雨欣在家人的監護下正式起訴姚曼。


而之前我在校董會上的表現,加上這次姚曼的變本加厲,都讓學校重視起這個問題。


當天的在場記者,很快也發布了相關的文章,雖然隱去了具體的學校和學生信息,還是引起了一波不小的關注與討論。


這場鬧劇後,很快,就到了我要去北京參加集訓隊的日子。


我爸本來說送我去機場,可那天早上,我收拾好行李等了又等,卻沒能等來他,電話連著播了好幾個,也都沒人接。


眼瞅著再不出發就要誤機,我爸終於主動打來電話:「小河,你朵朵阿姨出事了。」


那頭,他氣喘籲籲,慌張而焦慮:


「她今天早上摔了一跤,流了很多血,也不知道孩子還能不能保住,爸爸正在醫院,剛把她送進手術室。我已經安排了人,再去接你的路上了……」


我心中一梗,說不上什麼滋味。


「沒事,來不及了,我自己去機場。」


說得容易,可這個點正是路上最堵的時候,無論是網約車還是路邊的的士,此刻都不可能叫到。


我絕望地下了樓,卻不想,不遠處一輛車正向我駛來,停在我面前。


車上下來的人,是倪星州。


「快上車,秋河,我們出發去機場。」他幫我把行李放進後備。


路上,我們沉默了半晌,我故意望著窗外,小聲問道:「你怎麼知道……」


「早上,我媽接到電話朵朵堂姐的電話,趕快去醫院了。我就想,你爸可能送不了你了。」


他望向另一邊的窗外,「騎士不就該這樣嗎?在公主需要的時候從天而降。」


我不接茬,身子離他更遠些。


朵朵,他的朵朵堂姐,我的朵朵阿姨,她是我們長久以來的壁壑。


躲不開,越不過。


20


我和倪星州,曾是青梅竹馬的伙伴。


他是螢火。


而我是蚊蟲,因為缺乏愛與陪伴,於是慣於趨光而行。


他本來是一個,讓我一見他就笑的人。


如果不是多年前,在倪星州的十二歲生日宴會上,倪星州奶聲奶氣地給我爸引薦了他的堂姐,倪朵朵。


怎麼說呢?


就是我爸當時看倪朵朵那眼神,現在想來,才真的是像蚊蟲看見了燈。


他隻想猛烈地撲上去,撞進去,哪怕是焦了肌膚,化了骨頭,也在所不惜,也樂在其中,也向死而生。


於是,很快,我爸付諸行動,倪朵朵也投桃報李。


終於,我父母便因此離婚。


之後的一段時間裡,我都刻意不見我爸,直到有一天,我破天荒地主動要他帶我去和倪朵朵一家吃飯。


餐桌上,我衝到「罪魁禍首」倪星州面前,狠狠給了他腦袋一拳,把他揍倒在地。


在我十二歲的認知裡,這一切都是倪星州造成的。


是他把倪朵朵這個潘多拉魔盒送到我爸手上,我爸抵不住誘惑,於是打開魔盒,終於帶來災難、毀滅、離散……


我打他,隻是打一個毀掉我人生的元兇。


我爸見狀,作勢也要打我。


倪星州卻在此時顧不及痛,一股腦爬起來攔住他,嘴裡大喊:


「快跑小河!小河,我給你攔著,我會保護你!沒人可以欺負你,沒人可以打你,就算是你爸也不可以!」


在倪星州眼中,這是一句承諾。


而十二歲的承諾,他銘記至今。


死寂,一直延續到車停在機場外。


直到我和倪星州去拿行李箱的手碰到一塊,再觸電般同時彈開。


「我來吧。」他搶過去, 在我身後推著行李箱。


「倪星州。」直到進安檢前,我才終於開口, 「等我考個好成績回來,你拿什麼賀喜我?」


「你想要什麼?」他著急忙慌補充一句,「隻要是你說的, 我能給的,什麼都可以。」


「那我想要……嗨,等回來再說吧……」


我笑起來,但其實, 那一刻, 我一早想好了。


我想要, 我們在北京相聚。


21


我在北京的集訓很順利。


全國決賽的前一晚,我盯著手機,總希望著來自我爸或者我媽的電話能響起來。


但等來等去,隻等到倪星州的一條消息。


「葛老師……」我感覺自己聲音在顫抖。


「(但」我套了件睡衣, 晃悠下去。


找了一圈,沒看見黃色藍色的騎手, 卻找到一對風塵僕僕的的中年男女。


我媽懷裡抱著我的小熊玩偶, 那是過去的許多年裡, 我媽夜裡不在家時,我睡覺時能抱住的唯一伙伴。


「小河, 今晚,媽媽和它, 一起陪你睡,我們都做個好夢,好嗎?」


我爸手裡擰著他親手做的菜,十年了, 到底是下了廚。


「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小河別嫌棄爸爸的手藝。」


我笑起來,笑著笑著,卻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面。


「走吧,小河, 我去給你把你爸這些菜熱熱。別說好不好吃了吧,都不知道能不能吃。」


「小河呀, 爸爸和你說, 成績不重要,去哪裡讀書也不重要, 爸爸隻想你,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爸爸尊重你的一切選擇。」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


吵吵嚷嚷,卻沒有一刻, 能比此時更幸福。


明天我會得到全國金牌嗎?


我會再次考出亮眼的成績, 給學校爭光,成為出現在校董會上的奇跡學霸嗎?


我媽以後,能一直有時間陪伴我嗎?


我爸回去後,還是會和倪朵朵糾纏廝守吧?


這些, 我都不知道。


前路漫漫。


但,認真前行,便總有星河璀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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