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沈華採更為不好意思,指了指旁邊的茶攤:“也沒有幹等,還在茶攤上坐了一陣。我怕萬一你忙耽誤了功夫,我要是回去了就再也見不找你了。”


  四寶更煩了,既煩他這樣老實,又煩自己心軟,早知道就不過來看了!她狠狠心冷笑道:“我明明白白告訴你,我不是忙忘了功夫,我就是看你不順眼想騙你白等,這下你滿意了吧?!”


  沈華採嘆了聲:“我知道。”他默了會兒,又低聲道:“我做錯了,我應該受著的。”


  四寶就是吃軟不吃硬,聽完這話更是燥的不行,帶著他到了一處隱蔽的茶鋪,惡聲惡氣地道:“你不是有話想說嗎?我給你個機會,你說吧。”


  沈華採抿了抿唇,抬眼飛快地看了她一眼,低聲道:“對不起。”


  四寶抱胸冷笑:“你要說的就是這個?”


  沈華採不敢在看她,看著桌面的茶碗輕聲道:“我小時候不知道淨身進宮是什麼意思,隻是常看見爹娘滿面愁容…宮裡派人來的那天,我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娘給我端了碗‘安神茶’,我喝完之後一覺睡到第二天晚上,醒來之後第一件事兒就是要找你,一直追到城門口,怎麼追都追不上,後來跑的嗓子冒了血,爹命人強行把我捆了回去…”


  四寶搭在雜木桌上的手指動了一下,沉默不語。


  他面色悵然:“我天天鬧著要找你,隻要一鬧起來,爹就把我關在黑屋子裡說是要給我敗火,關的時候多了,我就把咱們小時候玩過的東西也放在黑屋子裡,想你的時候就挨個摸一遍,後來爹娘見關著我沒用,就告訴我,讓我好好讀書,隻要能讀好書,做了大官,以後就能見著你,把你接出來讓你享福。”


  四寶不覺怔住了,默然道:“我以為爹很疼愛你的。”


  沈華採把粗茶一口飲盡,反倒奇怪地看她一眼,聲音沉悶:“爹素來就是這樣,你忘了嗎?小時候我不肯讀書,他就抄著戒尺在後面逼我,夏天生痱子了要念書,冬天身上生凍瘡了還要讀,你…之後爹更是變本加厲,生怕我念不好不能重振家裡。”


  她又沉默了,原身的記憶殘存的不多,她一直以為原身的親爹讓女兒代替兒子進宮是因為過分溺愛兒子,現在聽了沈華採是敘述,似乎沈夙也沒有多麼寵溺兒子,硬要保下沈華採的原因,隻是因為他是個兒子,一個能讀書能娶妻,能為沈家傳宗接代的兒子而已,這樣念下來,生生把沈華採念成了一個天真的書呆子也就不奇怪了。


  倘若沈家還有第二個兒子,有香火留存,他還會不會冒此大險讓閨女頂替兒子進宮呢?


  四寶搖搖頭,甩掉心裡的念頭,沈華採繼續低聲道:“後來爹先說你過世,後又幫我改了名字,重新捏造了個身份,說我是…”他頓了下才無奈道:“說我是風塵女子所出,經過多年才認祖歸宗。”


  四寶冷哼,語帶輕蔑:“他可真是個能人。”


  沈華採沒有反駁,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硬是忍住了沒把稱呼叫出來,低聲道:“我原本想著咱們小時候那樣好,所以開始你不理我,我很難過…最近我回去一直在想,如果把咱們倆換個個兒,我會怎麼辦?後來我左思右想,我也沒法原諒自己,現在更不能腆著臉求你原諒…”


  四寶明知他也是無奈,但那又如何?自從姐弟倆被偷梁換柱那一刻,什麼都變了,她想到原身那個小姑娘,輕輕搖了搖頭:“回不去了。”


  確確實實回不去了,而且隻有她知道為什麼回不去了,原身已經死了,沈華採就是道一萬句歉他姐姐都沒法聽見了。


  沈華採急急道:“我真的不會再求你諒解我,以後也不會再纏著你,我隻是想著你以後有什麼麻煩,有什麼難處,來告訴我好嗎?我想能幫你做些什麼,不論遇到什麼,我都能站在你後面。”他現在徹底想明白了,也不敢再奢求親姐原諒,能做些什麼恕罪就已經知足了。


  四寶沉吟片刻,嘆了口氣道:“這事兒不是當年的你我能控制的,你這麼執著又是何苦?咱們各自安好就罷了。”


  沈華採低聲道:“姐姐說的我都知道,隻是我和姐姐,終歸是血濃於水的同胞姐弟。”


  四寶除了嘆氣還是嘆氣,她本來不想和沈家人再有什麼牽扯,但也沒打算一輩子在宮裡當太監,什麼時候有恩典了還能放出一批下人,這麼一想,在宮外認識個有功名在身的人辦事也不算太壞,以後倘真出了宮,也不會隨便受人欺負。


  她收回飄遠的思緒,眼看著沈華採眼巴巴地看著自己,搖頭道:“再說吧,時間差不多到了,我要趕著回宮了。”


  也許原身聽完沈華採的一番話會有所觸動,但對她而言,權衡利弊才是最重要的。


  沈華採沒聽到她直接否定已經是萬幸,也不敢再多問,眼巴巴地目送她走了。


  一路上四寶心情格外沉鬱,一直到進宮都拉著個臉,她見陸缜沒回來,本想進屋躺一會兒的,沒想到皇城這地邪門,才想到陸缜,他就騎著快馬進來了。


  他邊騎馬邊吩咐道:“後日是四皇子設宴的日子,你隨意幫我備一份兒看的過去的禮送到他府上,別讓人瞧不過眼,也別逾越太過。”


  沈寧應了個是,陸缜現在哪個皇子的臉色都不必看,隻需要把皇上給的差事辦好,他這個東廠督主就能坐的穩如泰山,至於兩個皇子的明爭暗鬥,他大可以站幹岸看熱鬧,既不必近也不必遠,等兩人分出個你死我活,他再拱手道一聲恭喜,不管誰當皇帝,左右魏朝離不開東廠。


  沈寧再應一聲,又請示道:“督主,朝中的實力盤根錯節,咱們說是片葉不沾身,但有些事兒上終究難躲得過去,兩個皇子那邊又逼得緊…看來也不打算給咱們看熱鬧的機會,咱們是不是…”


  陸缜眯了眯眼,唇角勾了勾,笑容冷淡:“得想個法子從這趟渾水裡淌出來才是。”


  沈寧還想細問,就見四寶已經從門裡迎了出來,陸缜的目光一下子放在她身上,顯然注意力已經不在朝事上了。


  沈寧心裡暗嘆一聲,悄悄聳了聳肩。


  四寶拽著韁繩把馬兒牽去馬厩,陸缜一見到她立刻投入高度關注,見她嘴角耷拉著,伸手在她臉上刮了刮:“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可是有人短了你月錢了?”


  四寶心裡有事兒,一時沒躲開,忙搖頭道:“沒有…奴才就是…午飯吃的有點多,撐著了。”


  陸缜笑看她一眼:“既然如此,皇上新得了兩匹寶馬,下午要去馬場試馬,你跟我一道去吧,路上也消消食。”


  四寶心說您可真是個熱情積極的好上司啊,她張了張嘴,囧道:“還是算了吧,奴才不會騎馬啊,而且奴才有點怕馬,摔著了事小,給您丟人事大。”


  陸缜道:“這無妨,你可以先從性子溫馴,個頭矮小的馬兒開始練起。”


  既然他盛情難卻,四寶隻好道:“但憑您做主。”


  陸缜是典型的實幹派,上下打量她幾眼,突然就起了興致,正好司禮監的經庫後面也有處空地,他就命人挑了一匹最溫馴的馬兒出來讓她試試手。


  四寶看到高大的馬匹就頭皮發麻,躊躇著不肯上前:“要不還是算了吧…我尋常也用不著騎馬。”


  陸缜笑看著她,自然不會把心裡的小心思說出來,給的理由冠冕堂皇:“我身邊當差的多多少少都會些騎術,以後出去辦事兒也不會耽誤差事,你不想學也無妨,我本想著等你學會了給你專門配一匹馬代步,既然你不願意,那就…”


  司禮監的馬都是好馬,一匹幾十兩銀子都打不住,四寶眼睛亮成了兩枚元寶,堅定道:“我學!”她嘿嘿笑著道:“督主體恤,我怎敢不遵從。”


  陸缜笑著乜了她一眼。


  四寶看著眼前的高頭大馬,咬咬牙為那幾十兩銀子拼了,按照旁邊馴馬師父的教導,抖開韁繩就要跨坐上去,沒想到第一步就出了問題,她在馬蹬上沒踩穩當,身子一晃眼看著就要跌下來,馴馬的師父也不是沒見過這種熊樣的,下意識地伸手就要接人,沒想到立在一邊的督主更快,一把就把人託住了。


  ——就是託的地方不太對勁。


  陸缜怔了怔才反應過來自己兩手放在她那裡,兩瓣臀部挺翹柔滑,握在手裡沉甸甸的,通過手掌隱約能勾勒出來水蜜桃一樣的形狀,想必這具身子嘗起來也是一般美味。


  四寶聞著他身上如蘭似麝的香氣有些不自在,特別是今兒督主穿了一身窄袖的短裝,華貴之中平添幾分利落,而且春天的衣裳本來就薄,她會說她不留神摸到督主胸肌了嗎!TAT,她不禁又想到督主居然有胸肌啊!她以為他老人家那樣新月清輝花樹堆雪一般的臉,配合的身材肯定是白斬雞,沒想到衣裳底下居然還有肌肉,把美貌和好身材同時給一個人,老天爺真是太不公平了!


  陸缜自然也覺察到了,身子不自覺地僵了僵,下意識地想到了上回自己做的春夢,纖纖玉手也是這樣在她胸前來回撫弄…


  兩人的思緒一時都如草泥馬一般狂奔出去,四寶在他懷裡別扭地動了動,臀部有意無意地蹭過他腰間,他臉色微微一變,身子更僵了幾分,深吸了口氣,竭力穩住把人放在地上,面不改色地道:“下回注意聽人講解,別急吼吼地握住韁繩就往上衝,一不留神仗著自己年輕力壯就斷了胳膊腿兒也是有的。”


  四寶老老實實地答應了,雖然她覺著督主最近有點怪怪的…尤其是還摸了她屁股= =但是想想督主也是個太監,而且她在督主眼裡也是個太監,好像就沒什麼不對了,太監不能算男人,這點眾所周知。


  要是陸缜知道她心裡的想法,估計恨不得立馬讓她知道什麼叫真男人。


  陸缜見她騎上了馬,這才折返回自己屋裡,拿出許久未碰的畫筆,用細細的軟毛勾勒出一張眼含春水的美人圖,圖已半成,能看出該美人長了一張四寶的臉,美人風情萬種,眸光柔媚如絲,身上的羅衫松散披著,隻能看出臀部挺翹,腰肢細軟,倒也看不出是男是女,美人的一隻手向前伸著,似乎要伸手拉什麼人。


  陸缜伸出手,搭在美人伸出的手掌上,他空自搭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丹青未完,正欲提筆再畫,筆在空中懸了半刻,竟不知道該把畫中美人畫上男性特徵還是女性特徵。


  他懸腕半晌,最終還是輕嘆了聲,把筆扔在一邊,畫小心折好放在抽屜裡。


  到底是男還是女,他若是再沒個底兒,是男是女他都認了,反正心思是被她牽絆住了,他現在隻求一個結果,要是再胡思亂想下去,隻怕自己都能把自己折騰出毛病來。


  四寶在外頭練馬剛有了點感覺,就見陸缜信步邁了出來,眼帶深意地看著她,四寶雖然別的地方很遲鈍,但是有些地方還是無比精準的,給他看的後脊背發涼,忍不住轉過腦袋看了他一眼,見他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她踩著馬蹬下了馬,牽著馬小碎步跑過去,欠身問道:“督主,您有什麼吩咐?”


  她下馬下的急,手背上濺了幾點泥,陸缜沒答話,從懷裡取出帕子來,小心幫她把手背上的泥點拭去了,動作溫柔輕緩,像是擦拭著什麼稀世珍寶一般。


  四寶表情詭異地抽回手,陸缜手腕一頓,輕咳一聲掩飾過去,隨手把帕子塞到她手裡:“下回把身上收拾幹淨了,你明知我見不得人身上邋遢。”


  這話才像是陸缜說的,四寶稍稍收斂詭異的表情,心情平復了點,但是她會說她覺著督主最近發病的概率越來越高了嗎。= =


  陸缜闲聊一般地問道:“你進宮也有不少年頭了,一直茕茕一個人,雖然你喜好與常人不同,但有沒有想過找個伴兒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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