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章


  四寶拿著指甲和珠花,不由得微微閉起眼睛,腦海裡一下子竟浮現出鶴鳴頭發蓬亂,在這張床上痛苦掙扎的神態,她猛地睜開眼,面有不解,鶴鳴不是被和嫔打死的嗎?難道她臨去之前還回來過?


  她正疑惑間,就聽到門吱呀一聲又被推開了,她忙把珠花和指甲塞到腰間,抬眼就見進來的是和鶴鳴同屋的枕琴,枕琴跟鶴鳴住同一個屋裡三四年,鶴鳴無父無母,枕琴大概是除了四寶之外,她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了,甚至論對她的了解程度,四寶比枕琴還要差得遠。


  枕琴一進屋目光就落在她手上:“你在幹什麼?”


  四寶跟她算得上相熟,隻是她正心亂如麻,沒心思回答她的話,搖頭道:“沒什麼,我幫鶴鳴收拾一下她的東西。”


  枕琴面上也是傷懷非常,眼看著四寶要走到門口了,忽的上前幾步拉住她,又探頭左右看了看,確定無人之後一把掩住門,再把窗戶同樣關好,看著四寶道:“我有話要跟你說。”


  四寶見她這番動作,想想那頭發跟指甲,心裡先有了些預感,問道:“姐姐要說什麼?”


  不論年紀大小,遇到宮女先稱一聲姐姐,總是沒錯的。


  枕琴嘴唇顫抖幾下,又深深地抿起嘴唇,重重吐出一口氣才道:“你知不知道,昨天鶴鳴被和嫔娘娘打完,其實勉強還能走動,被我們幾個攙扶著先回了長清宮,本來是想請賢妃娘娘做主請大夫找和嫔算賬的。”


  四寶心裡一跳,她隻知道鶴鳴是被和嫔打了之後,藥石無靈才去的,各種詳細卻並不清楚。


  枕琴手裡的帕子松了又緊,指尖發白,似也下了很大的決心:“鶴鳴身子骨一向不弱,那時候雖然疼痛,但是還勉強撐得住,人瞧著倒還精神,賢妃娘娘就命人叫了太醫來,一碗藥下去,鶴鳴過了會就痛的掙扎動彈,沒過多久就暈了過去!”


  四寶倒吸了口氣,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直直地看著枕琴:“你這是什麼意思?”


  枕琴和鶴鳴都是外向性子,不過鶴鳴和善枕琴尖刻,她聞言冷笑一聲:“隻要你不是個傻子,就不會聽不明白我這話的意思!”


  四寶還是覺著難以相信:“可是賢妃娘娘為什麼要害她?這壓根說不通啊!”


  枕琴上下打量她幾眼,見她隻是不信,沒有要告狀的意思,這才掖了掖眼角的淚,繼續低聲道:“我還以為鶴鳴告訴過你了,看來你也不知道啊,前陣子皇上在賢妃娘娘宮裡過夜,不知怎麼瞧上了她,皇上對她很是喜歡,問過她姓名出身,不但沒有直接收用了,反而想著挑個好日子先給她抬位份,和嫔也是因著這個瞧她格外不順眼的。”


  四寶想到鶴鳴前些日子的反常,臉色不由得白了白,難怪她那日說話語焉不詳的,原來症結在這裡!也難怪鶴鳴以一介宮女的身份死了,元德帝會這般惱怒,直接斷絕了和嫔的後路。


  她想想賢妃的溫善模樣,還是覺著一時難以接受:“賢妃娘娘怎麼…”


  枕琴仰起臉把眼淚倒回去:“昨晚上我也不信,但後來越想越是心驚,鶴鳴這麼一死,不僅和嫔徹底倒了,賢妃娘娘一下子少了兩個爭寵的,十三皇子的撫養權又落在她手裡,四妃之中再無能與她爭鋒的…”


  她說完又頓了下,鼻翼翕動,傷感依舊,聲音卻透著幾分冷意:“皇上沒得到手鶴鳴就死了,心裡到底有幾分遺憾,昨日便趕過來祭拜,看到賢妃娘娘特地設下的靈堂,十分動容,既感念她良善,又憐惜她悲痛,昨日話裡話外已經露了要把她封為貴妃的意思,要不是她落下這麼多好處,我也隻當娘娘是天上少有地下無的大好人呢!”


  她頓了下又有些哽咽:“我一開始的時候本沒覺著哪裡不好,但後來起了疑心,細細地把昨日的事兒想了一遍,這才覺著有些不對,賢妃娘娘好端端的給德嫔送什麼東西?而且那個點兒,和嫔娘娘八成的時候都要在那邊散步的,這些難道她不知道?既知道,為什麼還要讓鶴鳴送過去?”


  四寶遍體生寒,她強忍住伸手去摸腰間別著的珠花和指甲的衝動,她聽到此處,心裡已經信了八成,賢妃這手段實在是高明至極,一石四鳥,至於那碗藥,主子好心給下人請太醫開藥救命,難道還有錯了不成?怪也隻能怪這下人命不好。


  她嘴唇顫了顫,強壓住紛亂的心思,問枕琴道:“你告訴我這些是為什麼?不怕我去告訴賢妃娘娘?”


  “你難道眼睜睜地看著她慘死,不想為她報仇嗎?”枕琴冷冷一笑:“鶴鳴在世的時候,常說你是這世上最良善可靠之人,我不過是信了她的話,你要是想告就去告吧,就當鶴鳴瞎了眼,看上你這麼個狼心狗肺的!”


  四寶對她的性子了解幾分,知道她言語素來尖利,聞言也不惱,木著一張臉道:“這些都是你我的猜測,手裡沒有證據,況且就算有證據,賢妃也是堂堂四妃之一,名聲又好,你覺著上面會信哪個?”


  枕琴閉了閉眼,又睜開的時候已經是一片冷清:“你幹爹當初是不是認識柳公公?”


  四寶心裡一顫,馮青松當初見她第一眼,就說她和一位故友長的相似,這位故友就是柳公公,他一直在賢妃宮裡當差,後來死於一場瘟疫,不過馮青松和柳公公交淺言深,就連賢妃娘娘也不知道兩人的私交,四寶也是在他喝醉的時候才聽他念叨過幾句,枕琴怎麼會知道的?


  枕琴看她面露警惕,淡淡搖頭道:“別這麼看著我,我在宮裡熬了這麼些年,有些事兒多少還知道些,柳公公當年是賢妃娘娘的左右手,我反復想下來,這些年好幾樁事兒都不大對勁,柳公公又死的蹊蹺,他總不至於一點後手也沒給自己留下吧?他在宮裡沒什麼朋友,也就跟馮監官最熟了,倘若能拿到柳公公的後手,就有七八成的把握了。”


  四寶不想牽連到馮青松,隻搖頭道:“你記錯了,我幹爹跟柳公公也不熟。”她又想到鶴鳴,心裡一堵,低聲道:“不過我如今在司禮監當差,舊年的卷宗,我還是能偷偷翻閱的。”


  枕琴似有失望,輕嘆一聲:“那就有勞你了,還有今天的事兒…”


  四寶道:“我今天什麼都沒看見,姐姐也是一樣的。”


  枕琴這才強笑了笑,四寶對她回以一個溫柔笑容,她看的怔了怔,臉上不由得有些紅,低喃道:“難怪鶴鳴會喜歡…”


  這句四寶沒聽見,她又衝枕琴一笑,輕聲問道:“可是就算咱們有了證據,你我二人也很難扳倒賢妃的吧?”


  枕琴瞧得有片刻失神,怔怔脫口道:“這你不必擔心,自然有人…”她說著一頓,意識到自己失言,掩飾道:“公道自在人心。”


  四寶附和:“也是。”


  她一出屋子臉就沉了下來,枕琴說的是有些真情在,但三四成都是不實不盡的,她憑什麼認為柳公公就一定留了後手下來?就算真有後手,四寶也成功拿到了,她又憑什麼保證能扳到一個皇妃?


  除非是背後有人提點依仗,她才能做這麼多事,所以四寶方才出言試探一二,果然有些不對,但既然枕琴背後有人提點,想必是針對賢妃去的,那後手這事兒定是知情人告訴了她,她再來告訴自己,應當也算可信。


  後宮勢力復雜交錯,枕琴怕也是別宮安插進來的棋子,正好借著這事發作,這麼一想枕琴似乎也有嫌疑……


  四寶想了想便把這個念頭否了,枕琴平時遞話傳消息可以隱蔽,但這回構陷和嫔,毒害鶴鳴,誣陷賢妃,她一個宮女還沒那麼大能耐和手腕,賢妃也不是那等會坐以待斃的庸人,要真是她幹的,現在隻怕早都敗露了,長清宮裡能做到這一切的隻有賢妃。


  賢妃……


  她想到鶴鳴,把這個封號反復在心裡嚼了幾遍,一扭頭大步往內官監去了,要是真在她幹爹那裡問出什麼來了,她也大可咬死了是她自己查舊卷宗查出來的,她幹爹和柳公公的私交知道的人很少,隻要硬撐著不承認,不會牽連到他頭上的。


  哪怕枕琴不可信呢,但她們的目標是就是賢妃,為了讓鶴鳴死的瞑目,就算一條命別在褲腰帶上她也認了!


  她摸出兩壇好酒來去尋了馮青松,馮青松一見她便寬慰道:“鶴鳴是個好丫頭,就算投胎轉世也有福享,你也別太難過了。”


  四寶強笑了笑:“是啊,她肯定能投個好胎,下輩子再也不用伺候人了。”


  馮青松見她拿酒過來,隻當她是要借酒澆愁,於是命人炒了幾個下酒菜,跟她對飲一杯:“我記得你原來都是滴酒不沾的。”


  四寶隻悄悄抿了一小口,嘆了口氣:“幹爹,我心裡悶得慌。”


  她靜默了片刻,還是出言輕聲試探:“我這感覺想必您能懂,當年柳公公死的時候,您怕是也…”


  “老柳啊…”馮青松面上恍惚了一陣,又擺手道:“不提他,提他太不吉利,我也就喝醉的時候喜歡念叨他幾句,你這時候說他做什麼,快給我滿上。”


  四寶心裡一動,開始一杯一杯地給他斟酒,馮青松也沒推脫,她斟多少他就喝多少,轉眼眼神就迷蒙起來。


  四寶小心舉著酒壺:“幹爹,您還喝嗎?”


  馮青松將杯子一舉:“喝!”


  她就又給他倒了一杯,見他醉的差不多了,小心翼翼地探問道:“幹爹,柳公公臨走的時候,就沒有跟您說點什麼?”


  馮青松將手一揮,含糊道:“你說老柳啊,他死的冤枉!辛辛苦苦把賢妃從小小的美人送上了妃位,你看他得到什麼了,最後還不是被過河拆橋了,你說他到底圖什麼!”


  四寶附和道:“是啊,您說他死的多冤枉,難道您就不替他惋惜嗎?”


  馮青松醉著倆眼冷笑一聲:“惋惜有個鬼用,他要是有能耐,就自己變成厲鬼把這仇給報了!”


  四寶道:“柳公公那麼精明厲害的人物,會沒留下後手來?”


  馮青松眯著眼想了想:“他留了也沒個屁用,還沒來得及用人就掛了!”


  四寶心都提起來了:“那,那您…”


  馮青松咕哝幾聲,她還沒聽清,他又拿著酒壺傻笑起來:“喝酒喝酒。”


  四寶急的心急火燎的,忙提壺給他倒了一杯,他一口氣喝完,聲音越來越低:“他跟我提過…就在原來易和軒的…一棵桃花樹…下面,賢妃以為一把火…就能燒幹淨,做夢!”


  易和軒是賢妃曾經還是美人的時候住的地方,她做事兒自不願留後患,後來她搬進長清宮沒多久,易和軒就著了場大火,幾乎把什麼都燒幹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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