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他的興趣本就一陣一陣的,前些年喜歡畫仕女圖,現在倒不怎麼感興趣了,反而覺得書院生活可以畫進畫裡去。


  以後還畫仕女圖的話,他就隻畫姜若皎好了,反正他總感覺姜若皎每天都有些不一樣,有時候明明覺得自己已經畫得很像了,再仔細一瞧又覺得少了幾分味道,所以他覺得光是畫姜若皎就已經夠他忙活的了,再不用去找別人!


  一頓飯吃下來,勉強也算是賓主盡歡,就是寇世子送客時警告了蔣玉泉一通,讓蔣玉泉往後不許再姜若皎面前瞎說話。


  眼看寇世子這麼鄭重其事地來告誡他們,蔣玉泉兩人對視一眼,都知道寇世子是真的栽進去了。


  作為多年損友,他們明面上一口答應下來,實際上走出青雲舍後卻悄悄交頭接耳,商量著回去後好好回憶回憶寇世子以前都幹過什麼渾事說過什麼渾話,回頭要是有機會的話他們可以捅到姜若皎面前去,讓寇世子好好跪幾次算盤。


  一般人根本不知道出賣朋友、看朋友受苦受難能有多快樂!


  自從寇世子開了請客的口子,接下來他們青雲舍就成了聚餐要地,有時是寇世子把岑宣他們帶回來,有時是姜若皎把柳春生他們帶回來,偶爾兩撥人碰到一起了,還能湊一塊聊聊隻有彼此才知道的事,也算是治事齋和經義齋相互交流了!


  在兩邊感情迅速升溫的時候,京城那邊傳出一個好消息:當今陛下下旨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這種命令,其實有點昏庸,畢竟赦免的都是罪犯,大多都是經過重重核定才定的罪,基本算得上是罪有應得。所以哪怕是皇帝,一般而言也不能隨便發布大赦天下這種旨意。


  可是眼下天子昏庸、佞臣當道,獄中不知關了多少無辜的人,所以哪怕大赦天下有可能放出不少真正的罪犯,對於許多人而言這也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他們不必再操心如何營救自己的親朋舊故了,這麼一道旨意已經足以讓他們的親朋舊故免於一死!


  作者有話說:


  千鈞一發!


第 44 章 [VIP]


  消息夾在邸報之中送回來的時候, 姜若皎是第一個看到的。想到陳夫子和楊婆婆,姜若皎急匆匆抄下這則消息,跑過去找陳夫子。


  路上碰上柳春生。


  柳春生見姜若皎鮮少跑得這麼急, 一問才知道楊峰清快要被釋放了。


  按照大赦的慣例,死罪並不是把所有犯人無罪釋放,而是讓所有犯人罪減一等。不過這罪減一等減得很大方,死罪可以直接減成流刑,流刑再悄無聲息地運作運作, 把楊峰清弄回西南再合適不過。


  到時那批被牽連的太學生也一並爭取過來, 他們又可以多一批同窗了!


  柳春生聞此喜訊,也跟著姜若皎一起跑了起來。


  旁人瞧見姜若皎和柳春生兩個平日裡最謹慎穩重的人這般失態, 也上前詢問是怎麼回事。


  於是一傳十十傳百,沿路碰上的生員們都跟著姜若皎她們一起奔往陳夫子的直舍。


  陳夫子正在伏案批閱文章, 聽到外面傳來春雷般的響動,不由擱下手裡的朱筆起身往外看去。


  等看見是姜若皎等人領的頭, 陳夫子板起臉教訓起兩個得意門生來:“你們都是上舍生了, 該給底下的師弟們起個好頭, 毛毛躁躁的像什麼樣子?”


  姜若皎跑得急,氣息有些不勻, 她把邸報塞給陳夫子,才站定朝陳夫子笑眯眯地說道:“夫子你看看這個!”


  陳夫子不明所以, 結果邸報一看,整個人都呆住了。京城那邊大赦天下,楊峰清他們的罪名又不在十惡不赦之列,正好可以趁著這次大赦的東風讓他們回西南來!


  陳夫子顧不得板著臉了, 更顧不得有那麼多學生在眼前, 看著邸報上的消息潸然淚下。


  他沒自己的孩子, 便把楊峰清這個學生當親兒子一樣看待,要不然也不會得知楊峰清被判秋後問斬就一病不起。


  過去岑夫子這位同僚抨擊朝政,他總是會據理力爭。


  他覺得朝廷還是有救的,陛下隻是被奸佞懵逼了雙眼,隻要他們多為朝廷培養些人才、多讓學生們振臂高呼,總有一天會把陛下喊醒,輔佐陛下成為聖明的君主。


  他們讀書人一輩子所求的不就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嗎?不到國亡之時,他們怎麼可以對朝廷、對君主失望?忠君愛國,是他們讀書人應該刻進骨子裡的東西!


  可是愛徒遭遇的劫難,擊碎了陳夫子所有的堅持。


  他悉心教導的學生按照他的教導剛正不阿地站了出去,還有不少與他學生志同道合的人與他一同或作證或奔走,最後卻是滿朝昏昏,每個真正說得上話都緘默不言!


  現在陳夫子雖還是悉心教學生經義,卻不敢再和從前那樣苦口婆心地勸他們對朝廷多些信心,他著實不想再看著自己的學生白白送死。


  他們都還年輕,哪怕他們去振臂高呼,也沒有人會聽到他們的聲音,何苦讓他們平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現在,他的愛徒要回來了!


  靠著當今陛下大赦天下的旨意回來!


  陳夫子起初隻是看著邸報老淚縱橫,最後一屁股坐在門檻上,邊哭邊捶打著木質的門檻,捶得拳頭泛紅也沒有停下來。


  學生能夠安然歸來,他自然是該喜極而泣。可是一想到朝廷如今的情況,一想到學生們要效忠的是什麼樣的君主,陳夫子心裡就錐心地疼。


  他教給他們的仁義道德不僅派不上用場,還會為他們招來殺身之禍?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世道啊!


  這樣的日子,要什麼時候才到頭啊!


  柳春生等人看著陳夫子痛哭流涕地捶打著門檻,捶得咚咚作響,心也仿佛被什麼東西一拳一拳地捶在上頭。


  他們年紀都還不大,不像陳夫子那樣做了一輩子的學問,研究了一輩子的經義,許多東西還沒真正刻到他們骨子裡,是以在得知當今陛下的昏聩時也並不像陳夫子這樣悲痛。他們隻覺滿心憤懑與不甘,私底下時常聚在一起罵罵朝廷、罵罵皇帝。


  隻是看著陳夫子現在的模樣,他們心裡也不好受。


  這一刻他們才真正感覺到,朝廷是真的開始失去民心了!


  連陳夫子這樣一直讓他們不要對朝廷失望、讓他們日後好好匡扶明主的真正君子,都已經對朝廷失去信心!


  陳夫子隻是失了理想與堅持都這般痛苦,那些飽受欺凌、流離失所的百姓又如何能忍受?


  這樣的朝廷,還有哪個有大才、有大志願意真心效力?


  一如平西王眾幕僚所預料的那樣,皇帝得了平西王那封歌功頌德的賀表,高興得不得了,喜不自勝地認為自己終於讓這位頗有龍章鳳姿的兄弟的臣服。他不僅大赦天下,還叫人把平西王的賀表給傳揚出去,讓天下人都好好看看平西王是怎麼誇自己的!


  平西王這封賀表是麾下筆杆子玩得最好的幕僚動的手,寫得著實是文採斐然,誇起人來那也是花團錦簇,誰讀了都覺得酣暢淋漓。


  隻不過仔細品品的話,會發現裡面誇得越狠的東西,其實就是當今陛下越沒有的東西,說反話說得爐火純青!


  從來不願意歌功頌德、獻上祥瑞的平西王,突然遞上這樣一封賀表是怎麼回事?


  許多人翻來覆去地把這封賀表一琢磨,很快讀出了裡頭的深意。


  這哪是什麼歌功頌德,這分明是討伐當今陛下的檄文,字字都和著血淚的那種!


  天下百姓民不聊生,和他們這位陛下的昏庸脫不了關系!


  他們這位陛下臉皮得多厚,才好意思把這篇寫滿反話的賀表刊行天下?


  眾人除了對當今陛下更添幾分唾棄之外,目光也落到了平西王身上:當年平西王太妃聖寵不衰,卻主動提出帶平西王去西南封地。


  這麼多年來,平西王母子像是一道屏障一樣牢牢地杵在西南邊境上,拼死抵御著蠻族一輪又一輪的入侵,如今蠻族節節敗退、偃旗息鼓,不敢再侵犯西南邊境,全靠驍勇善戰的平西王把他們打服了!


  再往上數,平西王太妃家中世代忠烈,家中兒郎戰死無數,到平西王太妃這一代都死剩她一個女人了,仍不忘帶兒子回去平定西南邊境。這樣的將門之後,不比他們現在這位太後強多了?


  可惜啊,當年平西王太妃沒有一爭到底!


  不過仔細一琢磨,平西王眼下才四十出頭,分明正當壯年,有過人的將才不說,平時更是知人善用,不少讀書人在他手底下也能受到重用。他也許不是個才識卓絕的明君苗子,卻比當今陛下要強多了!


  謀略和內政上略有欠缺不是什麼大事,當皇帝的又不是非得事事親力親為不可,皇帝隻要會用人就可以了,不太懂的政務不是還有他們這些人在嗎?


  眾人一合計,覺得比起地方上那些不成器的亂軍以及昏聩的朝廷,還是跟著平西王幹最有前途。


  從來不願獻祥瑞的平西王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興許就是隱晦地向他們這些有志之士發出信號?


  於是在百姓還無知無覺的時候,不少人已經悄然借著遊學或者遊歷的由頭動身前往西南,準備提前在平西王面前混個臉熟。要是能受到重用,那他們大可以拼上身家性命博個從龍之功!


  這種發生得沒聲沒息的變故,京城的權貴是看不到的,宮裡的皇帝更是看不到的。他們每日載歌載舞好不快活,怎麼可能會在意那麼點不識好歹的人。


  接下來一段時間平西王忙於接待各方來客,陳夫子等人也在翹首盼望著楊峰清的歸來。


  過了九月,臨近重陽,一身白衣的楊峰清乘船歸來。


  楊峰清坐了將近一年的牢,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比起赴京時那意氣風發的模樣少了幾分少年人的飛揚,多了幾分歷經磨難之後的沉穩冷靜。


  他身後跟著一群曾不懼生死為他請命的太學生,看起來個個都清瘦如竹,背脊卻又個個都挺得筆直。


  陳夫子遠遠見到楊峰清下船,眼眶頓時又紅了,顫巍巍地邁步向前,有點不太確定歸來的確實是他視若親子的學生。


  楊峰清自然也是歸心似箭。


  他在獄中得了祖母納的新鞋,又得知陳夫子臥病不起,恨不得直接衝出囚牢回來看望兩位始終牽掛自己的長輩,甚至有些痛恨起讓他們擔憂的自己。


  這會兒看到比自己還清癯瘦弱的陳夫子,楊峰清哪裡還顧得上什麼冷靜不冷靜、儀態不儀態的,衝下船直直地往陳夫子面前一跪,拉住哆嗦著唇說不出話來的陳夫子熱淚盈眶地說道:“學生讓老師擔心了!”


  陳夫子伸手拉起跪在自己面前的學生,顫抖著的雙手拍拍他的肩又拍拍他的臂,見他確實全首全尾地回來了,才終於邊淚落如雨邊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拾掇拾掇自己,回去看看你祖母吧!”


  楊峰清含淚應下,又轉向柳春生和姜若皎等人連連道謝:“過去一年裡多虧了你們常去看望老師。”


  柳春生說道:“夫子又不止教了師兄你一個,師兄你謝我們做什麼?”他又介紹姜若皎給楊峰清認識,“你真要謝的話,可以謝姜師弟,姜師弟做的吃食把我們夫子都給吃好了!”


  姜若皎看著楊峰清與陳夫子師徒重逢,心中也是感慨萬千。冷不丁被柳春生這麼一捧,她立刻謙道:“哪是這麼一回事?師兄別聽柳師兄胡吹。”


  陳夫子人逢喜事精神爽,笑呵呵地說道:“阿矯做的吃食味道確實好極了,聽說春生你們老去青雲舍那邊吃吃喝喝,下回可要叫上我們一起去,好讓峰清也嘗嘗阿矯的手藝。”


  陳夫子喜笑顏開,其他人自然也跟著笑了起來。


  楊峰清路上聽來接他們的人提起過這位名叫“姜矯”的師弟,知道這位姜師弟才識過人,人緣也很不錯,且這兩位新來的師弟一來就住進他們山長以前住過的青雲舍,進書院走的是他們山長的關系!


  能讓他們山長這般破例的人,必然有他們的過人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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