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瀾瀾,我明天再過來看你。」


 


我瞥過一眼,沒有理他。


 


季淮南走後,易庭嘆著氣,看透我所有心思。


 


「放心,我早把客房收拾出來了。」


 


「咱倆姐弟這麼多年,我還不知道你的性子。」


 


「弟弟,謝謝你。」


 


「咦~大半夜煽情,怪瘆人的。」


 


「易庭,有你這個弟弟,我很幸運。」


 


「完蛋!暴躁姐姐突然這麼溫柔,要做噩夢啦!」


 


易庭做了個鬼臉,迅速退出去。


 


外頭電閃雷鳴,雨打芭蕉,水花濺湿一地。


 


12


 


太過疲憊,一夜無夢。


 


推開門第一眼,季淮南守在門口,穿著易庭的休闲服。


 


「瀾瀾,你醒啦。」季淮南主動拉起我的手,「我買了你愛吃的蟹黃包回來。」


 


平時也不見他這麼殷勤。


 


我扒掉他的手,「放開,我還沒原諒你呢。」


 


「不放。」


 


他臉上的青紫,較之更嚴重了些。


 


我終是問出口:「你的傷,還疼嗎?」


 


「不疼。」


 


季淮南變成了黏皮糖,非要跟我挽著下樓。


 


「嘔,昨天鬧的恨不得離婚,今天眼神拉絲手牽手,變臉大師都沒你倆會變。」


 


易庭嚼著油條,翻了個白眼。


 


我被他盯得不適,和季淮南保持著距離。


 


「爸最近是住在老宅嗎?」


 


「老頭子近來脾氣越來越暴躁。前兩天揪著我耳朵把我貶成了垃圾,估計看我煩,收拾行李回老宅了。」


 


「媽媽!」薇媛扎著雙馬尾撲到我懷裡。


 


想起她的身世,我更加心疼。


 


她的父母居然舍得遺棄這麼可愛的女兒。


 


幸好,她遇到了季淮南,把她當成掌上明珠捧在手心裡。


 


送完薇媛上學後,我和季淮南面面相覷,沉默著回到車上。


 


昨晚的心意坦誠的突然,我整個人猶如一團亂麻。


 


「我這幾天會暫住易庭那裡。」


 


「好。」


 


原意是我一個人回去,結果季淮南拖著行李一起搬進了易庭的房子。


 


易庭倚著牆,挑眉:「二位,搬家?」


 


「我陪你姐回娘家。」


 


「……」


 


季淮南主動在地上打地鋪,做足卑微姿態,我也不好說什麼。


 


這人不老實,半夜溜上床。


 


「季淮南,你找踹嗎?」


 


「就抱會,我不亂動。」


 


真的沒再亂動。


 


被子裡多了些熱乎氣,很快暖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冷臉趕他。


 


「抱夠了嗎?」


 


「沒有。」


 


「無數個相背而睡的夜裡,我都像個小偷一樣,偷偷把睡熟的你抱到我的懷裡,然後在你醒之前離開。」


 


「曾經隻在夢裡出現的畫面,成真以後,我反而悵然、害怕。」


 


「瀾瀾,我好想你。」


 


有溫熱的液體滴到我肩上,一滴,兩滴,燙著皮膚。


 


「收養薇媛以後,我慢慢理解爸當年的選擇。當年的我的確一無所有,也不優秀,給不了你任何保障。是我男人的自尊心作祟,非要用傷害你的方式證明你放棄我的選擇是錯的。」


 


「我錯了。我一直想要的隻是你陪在我身邊。」


 


「之前的我混蛋,說了不好聽的話傷了你的心,我不求你立馬原諒我,隻求你給我一個改過的機會。」


 


我見不得季淮南在我面前流淚,伸手去擦,反被他搶了先,替我拭去了淚水。


 


季淮南握著我的手,摩挲著上面的戒指。


 


「你有看到裡面的字嗎?」


 


「哪裡?」


 


季淮南取下戒指展示了一遍。


 


原來蝴蝶是可以拆卸下來的,蝴蝶兩翼下面的拆卸連接處刻了八個字。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拇指向內,來回撫摸著痕跡。


 


「什麼時候寫上去的?」


 


「三年前。」


 


那時,他剛在國外初露頭角。


 


「很貴吧。」


 


我撫摸著戒指周身設計,問道。


 


「我能負擔得起。」


 


「你說你想成為自由的蝴蝶,起舞天地間。」


 


「從前的我做不到,後來做到了,卻始終拉不下臉面送給你,把本該好好相守的時光磋磨浪費。」


 


粉鑽閃著晶瑩的光,蹁跹蝴蝶躍然指上。


 


我問了一個想問很久的問題。


 


「季淮南,『薇媛』的名字是不是取自『鳶尾』?」


 


「嗯。」


 


我默默埋進他的懷裡,小聲啜泣。


 


「季淮南,我們以後不吵架了好不好?」


 


「我答應你,我們好好過日子。」


 


13


 


雨後初霽,諸事順利。


 


在我以為一切都將向好的方向發展時,老宅的一通電話打破了寧靜的生活。


 


爸突發腦溢血,不省人事,已經送進了手術室。


 


「爸是在家裡暈倒的,管家發現後立馬打了 120。」


 


「醫生怎麼說?」


 


「情況不太樂觀。」


 


「不會有事的,別擔心。」


 


季淮南把我扶住,才不至於腿軟跪到地上。


 


「都怪我,爸在家待著的時候,我從來沒發現他身體不對勁,還老是惹他生氣。」


 


「易庭,別這樣。爸會沒事的。」


 


經過一夜的救治,爸從手術室推出來。


 


醫生說仍然陷入昏迷,尚未脫離危險。


 


一家之主轟然倒塌,我和易庭失去了主心骨,魂不守舍。


 


季淮南在背後守著我們,幾天下來,他眼底烏青嚴重。


 


第三天,爸醒了。


 


「季淮南呢?在嗎?」


 


從醒來開始,他一直念著季淮南的名字。


 


「爸,我在。」


 


他的視線逡巡著,又問:「孩子呢?」


 


「爸,孩子們在上課呢。」


 


「季淮南,我有話要對你說。」


 


爸出聲已經很難,仍然趕我和易庭離開。


 


「瀾瀾,聽爸的。」


 


我出來後,感覺哪哪都不對。


 


「姐,我好害怕。」


 


易庭哭得像個孩子,我拍著他的背輕聲安撫。


 


「有我和你姐夫在呢,不怕。」


 


季淮南出來後,臉色慘白,明顯哭過一場。


 


「瀾瀾,爸喊你。」


 


我幾乎是衝進去的,爸躺在那裡,視物不明,手懸在半空發顫。


 


「瀾瀾......」


 


「爸,我在呢。」


 


我伸手握住他那雙飽經風霜的手。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這麼近距離地看過他。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我和他的關系越來越疏遠,連電話都很少打。


 


爸爸才六十多歲,兩鬢花白,和我記憶中那個威嚴高大的父親相差甚大。


 


此時此刻的他虛弱地躺在病床上,被病痛折磨,不堪一擊,心似刀割。


 


「瀾瀾,爸爸對不起你。」


 


「爸爸,爸爸不該對你那麼嚴格的。」


 


「一直以來,你都比弟弟優秀,爸爸......爸爸卻從來沒誇過你。」


 


嚴苛的父親,因為一點小錯,打我罰我的畫面走馬觀燈閃過。


 


「爸爸,你別說了,我去找醫生來。」


 


「爸爸對不起你。孩子,孩子……」


 


爸爸緊緊抓著我的手不放,喘息困難,眼睛圓睜。


 


我從小努力渴望得到爸爸的一句誇贊,等了二十多年,沒想到最後會是在這樣的情景下。


 


我貼著爸爸的手,哭得哽咽。


 


或許他知道自己的情況,做彌留之際的告別。


 


這麼多年,我恨過父親,怨過父親,可我更愛父親。


 


他養育我,給我優越的生活條件。


 


「爸爸,我不怪你,我不怪你的。」


 


「你等我,等我找醫生過來救你。」


 


「孩子,孩子……」


 


「爸,你說什麼?」


 


「薇......媛,是你女兒……」


 


同一時刻,床頭的心電監護儀響起嘟嘟的警報聲,起起伏伏的曲折最後化為一條直線。


 


爸爸的手掌赫然脫落。


 


「爸爸!」


 


14


 


「那日你說孩子是一月出生的,胳膊上有月牙胎記,我就起了疑心。可我不敢相信,世上哪裡會有這麼巧的事?」


 


「於是,我暗中用瀾瀾的頭發和薇媛的頭發做了 DNA 對比。結果顯示,薇媛就是瀾瀾和你的女兒。」


 


「你們分手後,瀾瀾發現懷了你的孩子,無論如何也要把她生下來。我氣急敗壞,又阻止不了。」


 


「孩子早產,體弱。為徹底絕了瀾瀾對你的念頭,我買通了醫生護士,騙瀾瀾說,孩子先天不足,一出生就夭折了。」


 


「真正的孩子,被我送去了福利院。我看著瀾瀾活得那麼痛苦,心裡懊悔不已,決定找回孩子。可孩子已經下落不明了。」


 


「我沒想到,孩子又回到了你們的身邊。」


 


「是命啊,一切都是命!我造的孽,報應來了!」


 


「季淮南,你恨我就好, 不要怪瀾瀾。」


 


「我這一生沒求過人,我求你, 善待我的女兒。」


 


……


 


爸爸彌留之際的話, 將我推至懸崖邊緣。


 


整個人搖搖欲墜。


 


葬禮是易庭和淮南操持的, 我全程守著他的靈堂, 不發一言。


 


眼淚似要流幹。


 


「薇媛,來,給外公磕頭。」


 


我嘶啞著聲,牽了薇媛過來。


 


墓園裡, 黃菊滿地,莊嚴肅穆。


 


最後的儀式結束後,心力交瘁的我嘔出一口血,昏S過去。


 


爸爸最後的話徹底壓垮我, 恨無法恨,怨無法怨。


 


大悲大喜最是傷身,我重重病了一場。


 


渾渾噩噩養病的日子, 季淮南和薇媛守著我身邊。


 


「薇媛,」


 


知道身世後, 我反而不敢看她的眼睛。


 


因為心裡有愧,害她幼時吃盡苦頭。


 


難怪我看見薇媛就說不上來的喜歡, 隻因她本就是我的女兒,是我含辛茹苦生下的孩子。


 


「媽媽,我在這兒呢。」


 


「再喊一聲好不好?」


 


「媽媽, 媽媽......」


 


「媽媽在。」


 


我根本無法Ṱũ₇用語言形容自己的心情,如同S去的靈魂重新煥發了生機。


 


「淮南, 這是我們的孩子。」


 


「她還在,她一直在我們身邊。」


 


三個人緊緊抱在一塊, 哭得一塌糊塗。


 


老天一定是不忍心把我們分開,所以把我的孩子用另一種方式送回到了我身邊。


 


醫院病氣重,季淮南沒時間照顧薇媛,這段時間一直是由易庭照顧的。


 


「姐,你好好養病,薇媛這兒有我呢。」


 


我看著一夜長大的弟弟,心酸得發脹。


 


「辛苦你了。」


 


「我照顧我外甥女有什麼累的?倒是沒你在我耳邊罵我, 我最近吃飯都不香了。」


 


「姐, 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爸......爸如果見到你這樣,會走得不安心的。」


 


自我病倒, 沒人敢在我面前提爸爸。


 


其實我何嘗不知道,自己的這場重病, 是心病所致。


 


我拍拍弟弟的肩膀,點頭。


 


「我會的。」


 


陽光從玻璃窗照進來,照在我的病號服上,體會到了久違的溫暖。


 


窗臺擺放的綠蘿長勢喜人,生機蓬勃地向外伸展它的枝椏。


 


「淮南, 我昨晚夢見爸爸了, 他在夢裡和我道歉。」


 


「我原諒他了。」


 


原諒他的一切。


 


怨恨自己的爸爸,實在太痛苦了。


 


季淮南從身後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上。


 


「瀾瀾,以後我們一家三口不會再分開了。」


 


「等你痊愈, 我帶你回淮南好嗎?」


 


「我以為你忘了呢。」


 


「一直擱心裡放著。從始至終,隻想過帶你回去。」


 


煙花三月之際,渡船歸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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