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倒下前，我看見宋泊清在牢裡的長廊奔跑，新一天的陽光灑在他俊朗的臉上，和從前在山林裡肆意奔跑的少年重疊。

可他沒有笑，面容猙獰得可怖，眼底的猩紅同那日他在巷裡抓住我一般。

 

宋泊清滑跪扶住倒下的我，滾燙的淚一滴滴落在我漸漸冰冷的身上。

 

「雲茵，雲茵……」

 

好久沒有聽到宋泊清著急柔情地喊我了，我們這樣擁抱也好像在上輩子。

 

我貪婪著，感受著最後的溫度。

 

在意識徹底模糊前，我喃喃道：「泊清，我和孩子贖罪了。」

 

「下輩子別再遇到我這個騙子了。」

 

……

 

我已經聽不到宋泊清的回復了。

 

因為我看到爹爹和娘親來接我了。

 

他們帶著我心心念念的桂花酒釀，牽著我一起回家。

 

14

 

宋泊清視角兮兮的血流幹了。

 

往日在我背上歡脫嘻笑的小姑娘，此刻安靜地趴在懷裡。

 

冰冷僵硬。

 

賢瀟王的大批兵馬在後，我不停地跑。

 

機械地跑。

 

好像這樣能忘記兮兮胸口插著劍的樣子。

 

好像能忘記，雲茵和賢瀟王自然交談的場景。我不知道自己來到了哪裡。

 

眼前是一間簡陋的農村小屋。

 

一個姑娘走進房間，有些驚訝，「公子你醒了？」

 

我下床抓住她，「我懷裡的孩子呢？」

 

姑娘被我嚇到，低聲說：「在另一間小屋裡。」

 

兮兮沒了往日的生氣，她就安靜地躺在那裡，身軀散發出難聞的惡臭。

 

我把她抱在懷中，下巴緊緊靠在她僵硬的額頭上。

 

無聲地大哭。

 

我還是不敢相信，我最愛的妹妹就這樣離我遠去。

 

我給兮兮做了一個小棺材。

 

我給她換上新衣，為她梳好頭發，將她最愛的玩具放在手心。

 

我發誓，定會讓傷害兮兮的人血債血償。

 

不管是誰。

 

救我的姑娘名叫溫阮，人如其名。

 

她和爹娘住在一起，活得自由灑脫。

 

知道我的名字後，她總愛叫我」泊清」。

 

「泊清，泊清。」

 

曾經有個人也這樣叫我。

 

我也曾意外受傷住在她家裡，那是我度過的最美好的時光。

 

現在想來，不過都是一場騙局。

 

手下找到了我。

 

我準備回到熟悉的地方，東山再起。

 

溫阮依依不舍的看著我。

 

我知道她對我的情感。

 

可我如今早沒了情，隻有恨。

 

離別前，我留下信物。

 

若我成功，若他們有難，可憑信物找我。

 

除了情，其他的我盡全力幫忙，以報救命之恩。

 

我成功了。

 

踩著賢瀟王骯髒的血液登上了皇位。

 

失去所有，得來的隻有最不願得到的。

 

真是可笑。

 

……

 

接下來，就是那位細作。

 

那個騙子。

 

她懷孕了。

 

我算著，是兩個月前我喝醉那次。

 

我們即將成婚，我實在是高興。

 

借著酒勁問她願不願意，如果不願意，我自覺出去醒酒。

 

可她攬過我的脖子就親了上來。

 

實屬美妙，我不願退出。

 

現如今，倒令我進退兩難。

 

我想起兮兮，便讓她生下孩子。

 

要贖罪，就一個一個的來。

 

溫阮帶著信物來找我了。

 

她爹娘生病去世，她無依無靠，想讓我幫幫她。

 

很熟悉的模式。

 

我讓手下調查後，問她想要什麼。

 

溫阮說，想留在宮裡，想離我近些。

 

我直白地說，我不會愛你，一輩子都不會，你願意嗎？

 

溫阮願意。

 

我在心裡冷笑。

 

情，世上最致命的東西。

 

太醫和我說，她很不好。

 

孕吐嚴重，對緩解孕吐的酸類食物生理性排斥。

 

我突然想起，她唯一能接受的酸類食物。

 

酸棗糕。

 

便隨口一提，幾日後，太醫欣喜地和我匯報，說症狀緩輕了，又恭維我醫術高明。

 

我不是醫術高明，我隻是了解她。

 

近日我總是夢見和她在一起的時光。

 

她明媚大方，總是會出人意料地出糗，傻得可愛。

 

又很愛撒嬌，動不動就貼貼抱抱，還總說我黏她。

 

我很愛她，發自內心的本能的愛。

 

可夢醒後，滅門的恨卷土重來，讓我在兩種極端感情間喘不過氣。

 

終於，我受不了了。

 

我起床，在夜裡飛過多個宮殿，就想遵循內心看看她。

 

那有一隻貓，睡在檐上。

 

我來後，貓就跑了。

 

換我來陪她。

 

她瘦了，肚子微微隆起，眼裡沒了光。

 

懷孕的苦令她失眠，她總獨坐在院子裡，無聲地流淚。

 

她在後悔嗎？

 

我不知道。

 

溫阮突然來告訴我，她知道我不愛她的原因了。

 

她釋懷。

 

兮兮終於體面的入土了。

 

我命所有人離開，獨自在墓前跪著。

 

無端的，在兮兮入土時，我想起她的話。

 

我想再見兮兮。

 

無論用時多久。

 

兮兮定是怨我，離開我後連夢裡都不願來。

 

我就想再抱抱她。

 

好。

 

我又被騙了。

 

我怎麼會相信一個滿嘴謊話的細作呢？

 

我怎麼會再心存念想？

 

我該毫無保留、堅定不移的。

 

恨她。

 

深秋時節，大禮舉辦得很順利，宮裡載歌載舞，門庭若市。

 

我在宴廳和一眾大臣飲酒。

 

忽而有人來報，秦丞相慘S後花園。

 

秦丞相是我的忠臣，在戒備森嚴的宮中被害，來者不善。若不抓住兇手，宮裡的所有人都有危險。

 

仵作告訴我，秦丞相是S於瀟派S手。

 

我呆住了，一再確認。

 

得到肯定的答復後，我拔出劍就邁進她的殿裡。

 

曾經我很信任她，我把她劃在自己的安全區中。

 

賢瀟王的人對我的鎮和玉佩虎視眈眈，多次來犯。

 

我信任她，希望她替我保管。

 

我信任她，希望她照顧好南府的人。

 

我信任她，希望她護好兮兮。

 

我護著他們到了安全之地，才放心離開去反抗賢瀟王。

 

我信任她，不是讓她引狼入室的！

 

那晚所有南府人的慘狀我不想再讓它在宮中重演。

 

我不再留情，像在陵園掐住她時果斷出劍。

 

她的眼睛漂亮得宛如一個流光溢彩的玻璃珠，卻裝滿了悲傷痛苦。

 

她看著我，從未有過的真誠。

 

她說，她真的見到了S去的爹娘。

 

她沒有騙我。

 

從前是，現在也是。

 

我看了她一眼，慌忙避開。

 

我不想動搖自己。

 

我沒有下令制止對她的用刑。

 

結果無非兩種情況。

 

說，與不說。

 

我仍有五成的把握。

 

可潛藏在宮裡的S手又行動了。

 

這次，是陪我出生入S的好兄弟。

 

我悲憤地抱著他，命侍衛加大力度搜查。

 

恰好，牢中來人，稱她已經招供，知道S手的下落。

 

我趕到牢中, 她搶先和我說明情況。

 

我卻隻注意到了她身上糟糕的狀況。

 

額前的發絲被汗浸湿，臉色蒼白如紙，兩隻手藏在袖子裡，一直在抖。

 

見我不說話, 她著急地拉住我, 手依舊藏在袖子裡。

 

求我的模樣與從前撒嬌時別無二致。

 

那是她最為真誠時。

 

我動搖了。

 

相信她的話。

 

離開時我回頭, 發現她笑了。

 

她發自內心的笑，真是好久不見。

 

果然，侍衛們埋伏在溫阮的寢殿後, 等來了十多名S手。

 

寡不敵眾，S手們被當場解決。

 

廝S過後, 侍衛檢查情況，發現竟有兩個人的血腳印向外。

 

我暗叫不好，直往牢房趕。

 

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她確定目標的依據。

 

現在我想明白了。

 

是我愛的人。

 

最後一個，是她。

 

遲了。

 

遲了一步。

 

晨曦下，雲茵脖上的紅痕多了一傷, 赤紅的血不斷地冒出。

 

好多血。

 

好多血, 身上, 身下。

 

我分不清是兮兮的，還是雲茵的。

 

我無措的抱著雲茵，一遍遍喚她, 一遍遍求她不要走。

 

我恨自己懂醫術, 恨自己知道一切已無力回天。

 

最後的最後，我聽見雲茵說，她和孩子贖罪了。

 

她讓我下輩子別再遇到她這個騙子了。

 

我親了親雲茵冰冷的額頭。

 

「不會的」

 

「到時候, 我會更愛你。」

 

「讓你不忍再騙我。」

 

溫阮離宮了。

 

她早已釋懷, 決定出去闖自己的天地。

 

我獨守宮中, 一生未娶。

 

每日到陵園中跪上幾個時辰，和雲茵、兮兮說話。

 

不知過了多少年。

 

我也在陵園睡著了。

 

夢裡，是雲茵的農家小院。

 

院裡開滿了飄香十裡的桂花樹。

 

樹下, 雲茵一臉笑意地織著一件小孩的上衣, 趴在她手邊的, 是一個正牙牙學語的可愛稚童。

 

屋裡衝出來一個小姑娘，漂亮的衣裙隨風揚起。

 

她驕傲地喊道：「嫂嫂, 兮兮會寫詩嘍！」

 

「真棒！」雲茵摸了摸兮兮的頭。

 

我在一旁，泣不成聲。

 

她們看到了我，兮兮跑過來, 不解地問：「哥哥怎麼哭了？」

 

我跪下摟過兮兮，感受她真實的溫度。

 

「哥哥想兮兮了。」

 

「兮兮在呢, 哥哥不哭。」

 

肉肉的小手一遍遍抹去我的眼淚，我看到雲茵抱著孩子向我走來。

 

我放開兮兮，她跑去樹下玩耍了。

 

雲茵笑得明媚，我又哭了。

 

「阿茵回家，怎麼不告訴本王？」

 

她滿眼愛意, 全心全意都是我。

 

「桂花未開, 酒未釀成，豈敢盼君歸？」

 

「桂花盛開，酒香飄逸。」

 

「夫君, 回家吧。」

 

我牽起她遞來的手，接過可愛小兒。

 

和雲茵一起，慢慢回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