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皺起眉,將進度條往回撥。
「你剪過視頻?」
許敘冷笑一聲:「我讓你看仔細了。
「你哥就是有這個本事。」他說,「能讓人半點痕跡不留,從這個世界消失。」
我沒理他的話,隻顧自往回撥進度。
我無數次重看陳黯消失的那片段。
但遺憾的是,就算逐帧拉停。
我也沒找到視頻半點更改和剪切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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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人在眼前消失。
這是徹底顛覆我認知和意識的現象。
我從前那些堅定的唯物主義論。
在這段視頻面前,像個笑話。
我捏緊手機,像是對自己,也像是對許敘說:「我不信你。
「我要去找我哥。」我說。
他卻抬臂攔住我:「你還看不清現實嗎?」
他朝我吼著說:「你哥就是個怪物、瘋子、變態,你不應該助紂為虐,你應該跟我們一起,S了他。」
我捏緊自己的手。
某個瞬間,在他吼著讓我S了我哥的瞬間。
我本能的反應,卻是想怎麼能堵住許敘的嘴。
許敘有證據。
我得讓許敘閉嘴,得讓許敘永遠說不出來。
我想S了的人。
不是我哥,而是面前的許敘。
我勉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對許敘說:「滾開。」
他上手捏住我的胳膊:「蔣瑞安,你還認不清現實嗎?」
他問我:「你的鄰居是怎麼搬家的?那個警察是怎麼離職的?那個護士是怎麼消失的?你哥活著,就是個禍害。」
我咽咽幹澀的喉嚨,出口的話語還是冷靜:「我說滾開。」
許敘再次來扯我的胳膊。
他似乎是想用暴力控住我。
我哥體弱,我自來以保護我哥為使命。
我學格鬥學泰拳多年。
隨著年齡,我哥已經給我換了十多個私人教練。
所以我半點不怯面前的許敘。
但在我動手之前,情緒激動的許敘卻在我面前憑空消失了。
像是剛剛在視頻裡所見的那樣。
他憑空消失,半點痕跡也沒留下。
像是他從沒出現過。
我下意識回頭,看向身後突然出現的我哥。
他依然穿著色澤淺淡的柔軟病服,輕靠在牆壁上。
他朝我露出個笑,還在安慰我似的。
輕聲說:「別擔心,他太吵了,我隻是送他去別的地方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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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想問的,你都可以問。」我哥將一杯水輕輕放在我面前。
他說:「都憋了好幾天了吧。」
陳黯面前的我哥冷漠、許敘口中的我哥可怖。
但在我這裡。
哥哥永遠都是最溫柔、最幹淨的存在。
原來他早就看出,看出我這段時間對他的觀察、看出我的壓抑的猶豫,也看出我的欲言又止。
他本來就是那樣聰明的人。
我捧著我哥遞給我的溫水喝了一口。
「大變活人」的戲碼被我哥輕松掌控。
這是極為瘆人的。
但沒辦法,我哥再如何。
我都無法對他提起半點戒備心。
我像是天生就相信我哥的。
我終於問出來我的第一個問題:「哥,你S過人嗎?」
我哥靠坐在病床上,腿上搭著淺藍的被,姿態輕松又闲適。
他笑笑:「這要看你問的是哪個世界。」
我沒聽懂他的話。
但我沒阻攔,隻看著他聽他繼續往下說。
他說:「以前S過挺多,但在這個世界,還沒有過。」
我哥像是瞞了我許多。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我終於能掀開一角。
他給了我窺探的機會。
所以我不再著急,我仍按著自己的節奏問詢。
我問他:「陳黯、許敘、曾護士、王警官、住在我們樓上的劉奶奶,他們都像今天這樣消失了嗎?」
我哥點頭,他說對。
我看向他的眼睛:「……他們是誰,他們為什麼會消失?」
「玩家。」我哥說。
我不解,下意識皺眉。
我哥笑了一聲,他拖過來一張白紙一支筆。
他問我:「聽過闖關遊戲嗎?」
「電視上的那種嗎?」
我哥搖搖頭。
他垂眼在紙上提筆勾勒著什麼,但並不影響他同時回答我的話。
他說:「我們這個世界,是個既定的遊戲劇本,來闖關的人根據線索和背景完成任務,然後獲得獎勵。」
我看著他安靜的眉眼。
他臉上表情平淡,像是對這些無比熟悉,已經說過千遍萬遍。
我問他:「……任務是什麼?獎勵又是什麼?」
我哥仍在畫,他說:「獎勵嗎?錢、地位,或者願望,挺多的。
「我曾經也是個玩家,那時我的獎勵是想要復活你。」
我沒打斷我哥,我隻靜靜聽他說:「我第一次接觸這個遊戲,隻是想要復活你。
「我闖完了 1024 道關卡,但他們騙了我,他們並不能在現實世界中將你復活,他們隻能把你的靈魂寄存到遊戲裡的 NPC 身上。」
我哥終於畫完了手上的畫。
他將手上的白紙推給我。
「騎士牌。」他說。
白紙上,我哥畫了白馬持劍的黑線圖畫。
他說:「他們給你發了騎士卡牌,你永遠以騎士身份的 NPC 活在遊戲世界裡。」
我愣愣盯著紙上的圖畫,問他:「那你呢?」
「我嗎?」我哥手上的動作不停。
他仍掛著淺淡的笑,他說:「我是魔鬼牌。
「我S了當初欺騙我的所有人。
「所以他們詛咒我,將我釘S在了魔鬼的身份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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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不明白。
但我哥解釋得很及時。
他說:「我已經帶你穿越了 103 個世界,這是第 104 個。
「身份牌固定,是件讓我也無能為力的事。」
我哥臉上露出個難過的笑。
他撐著自己的下巴,說:「不管在什麼世界,你都活不過 18 歲,像是你在現實世界一樣,你永遠活不過 18 歲。」
他說:「你是騎士,但你守護的是我這樣的魔鬼,你跟我為伍。」
他像是苦惱,又像是絕望:「不管我怎麼做,你都活不過 18。」
我問他:「……前面 103 個世界,是什麼?」
我哥終於停筆。
他面前的白紙上,畫著個形容可怖辨不出人形的怪物。
他看著圖片,像是對鏡自照。
他說:「古戰場的那個世界,你是女將軍,我是敵國的間諜。」
他終於抬頭看我:「我陰差陽錯救過你一命,所以你護我到S。」
他的話說得輕描淡寫。
但像是走馬燈,我眼前出現了許多場景。
是坐在木制輪椅上穿青色衣袍長發半披的哥哥。
是無數人指控他為間諜。
是皇帝將他下獄,是他受重傷枯坐在潮湿監獄。
是我越獄將他救出。
是我替他受萬人指控,是我S在他身前。
我問我哥:「那些要S你、要揭露你身份的人,都是玩家嗎?」
我哥像是並不詫異我能回憶起當初,他說對。
「在那個世界裡,玩家的任務是找出間諜。」
我順著他的話猜測:「那在我們現在這個世界,玩家們的任務,是讓我相信,你是那個怪異的人嗎?」
我哥笑笑:「你總是最聰明的。」
他說:「玩家進遊戲就能拿到我們的設定,所以許敘說的都是對的。」
他說:「在現在這個世界,我是個借命活的人,我借別的 NPC 的命而活,玩家要找到我,再找到你,他們的任務是,要你親手S了我。」
我下意識反駁:「我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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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抬手摸了我臉:「我知道你不會,過往數百個世界裡,你從沒傷害過我。」
他仰頭輕輕靠在牆壁上。
他終於皺起眉,他的目光幽遠而絕望:「但讓人無能為力的是,玩家成功你S我亡,玩家失敗世界消失。
「不論我怎麼做,我們的命運像是注定,你一次也沒有活過 18 歲。」
他說:「我崩潰過、絕望過、毀滅過位面世界,也大肆無差別地S過人,但不論我怎麼做,你的命運都會注定,你永遠暫停在 18 歲。」
我哥看向我的手。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手,我發現自己的手指顏色開始變淺。
像是被橡皮擦擦掉的圖畫,我的身體在緩慢地消失了。
我們像是這樣分開過無數次。
哥哥的臉上隻有無能為力的絕望。
他望著我,淡淡說:「那些消失的玩家,是被我趕出了這個世界。
「我隻是想與你多相處一段時間,他們說了,你知道了, 這個世界就徹底完了。」
他仍輕輕笑著, 但眼裡,全是留戀和遺憾:「我好不容易等你到 18 歲,我們又要分開了。」
他抬手舉起桌面上的兩張白紙:「從第 1 個世界, 到現在,我對你解釋了第 104 次,這兩張圖,也畫了 104 次。」
他問我:「畫得怎麼樣?」
我抹了把臉上的淚,說:「好看的,哥。」
過往數個世界都是朦朧, 像是蒙著層霧, 我清楚地知道霧後面就是。
但我撥不開那厚重的霧。
我朝他攤開自己逐漸失去色澤的手:「再抱抱吧, 哥。」
他沒猶豫,抬手扯住了我。
他力道總是溫柔,但這一次,他箍得尤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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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永遠在分開。
我們已經分開了 104 次。
但哥哥好像還是無法習慣。
我的眼前滑過許許多多破碎的、我們曾歷經過的世界片段。
我靠在他頸間:「喪屍世界裡,你居然是用手指蘸喪屍血給我畫的這兩幅圖。」
我哥的下巴抵在我頭頂,他沒出聲。
「爸爸媽媽,也是 NPC 嗎?」我問他。
我哥輕輕嗯了一聲。
怪不得, 他們隻會在我有需要的時候出現。
「我也是 NPC。」我低聲說。
蔣聞時為了復活現實世界的我卷進恐怖遊戲。
但我卻隻能被復活在遊戲世界的 NPC 身上。
我的復活背負著騎士使命,但我守護著的卻是世界上最終的惡人。
我是遊戲世界裡的 NPC, 哥哥是遊戲世界的最大 boss。
我的使命是為他而戰。
我閉著眼睛,感受自己的身體逐漸變得輕盈。
我說:「蔣聞時, 我喜歡我的身份牌, 我會永遠保護你的。
「如果是為保護你而S,這是很浪漫的事。
「每次的世界結束,你都會從頭到尾給我講來由, 說不準,我的記憶,終有一天,會被你補充完善。」
我哥半點聲音也沒有。
但我能感到有滴淚, 重重砸在我的後頸。
他哭了。
「你別難過。」我下意識想抬手去摸他的臉。
但我的手已經徹底變成透明顏色。
就算摸上去,他也感覺不到了。
「蔣聞時,我們在自己的現實世界裡,是什麼關系呢?」
他低聲說:「是青梅竹馬的愛人。」
我笑起來:「我早就猜到了,我這麼喜歡你, 愛是不會變的。
「不論第 100 個世界,還是第 1000 個世界,我都永遠愛你, 隻愛你。」
他聽到他壓抑的哭聲。
「我在現實世界裡也叫蔣瑞安嗎?」
他說不:「你現實世界裡,叫周瑞。」
我想起他之前許諾過我的「永遠」。
他的永遠。
是永遠帶著我穿越無數個恐怖遊戲副本世界。
是無數次遇見我、陪我長大。
又看著我S在他面前。
這就是他的「永遠」。
我感受到自己發聲越發吃力。
我問他:「哥哥, 永遠有多遠?」
他的淚全滑進我後頸。
他說:「等我的能量耗盡, 再無法帶你穿越世界。」
「那時候怎麼辦呢?」
「那時候,遊戲世界消失,我們也消失。」
「一起消失嗎?」
「對, 一起消失。」
我閉上眼睛笑起來:「蔣聞時, 那就……再見了。」
我說:「我們,下個世界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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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世界裡。
剛入門的笨拙女弟子,在後山迷了路。
狂風暴雨來臨之際。
青衣如竹、黑發如墨的男人從天而降。
出現在她面前。
她背著背簍呆立在原地。
半晌才能言語:「……你好漂亮, 你就是他們口中的仙人嗎?」
仙人微微俯身,朝她伸手:「我不是仙人,我是你的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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