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2
或許是我看起來太過失魂落魄。
玉容小心翼翼地看著我:「沒事的,咱們再想其他辦法,我相信總會有一天能夠真相……」
「玉容。」我打斷她。
我將那半本冊子貼近心口放著,一手緊緊拎著剁骨刀。
玉容有一瞬間的錯愕:「怎,怎麼了?」
馬車速度極快。
萬千風景盡數被拋在腦後。
千裡河山,盡去追逐,切莫回頭,隻當大夢一場。
這是我送別每個人時,都會叮囑的話。
可是隻有我必須回頭。
我必須一而再,再而三地記住仇恨。
我必須記住在火海中S去的父親、哥哥、母親。
我必須記住換上我的衣裳,高聲踏步保護我的侍女。
我必須記得我沈家冤S的一百八十二條人命。
隻要還有我一個人記得,那他們就永遠都不會消失。
我要帶著他們的愛,帶著他們的冤,一步一步走下去。
清風吹散我的額發。
我望著前路,目光明晰,輕聲卻又堅定道:
「我要敲登聞鼓,以訴冤曲。」
13
登聞鼓敲響的第一聲,便天下哗然。
皇城軍斥問:「何人敲擊登聞鼓!」
我迎風而站,碎發飛揚。
隔著層層人海,我看見高牆上簇擁著一個明黃衣裳的年輕男子,玉容站在一側,神情焦急地說著什麼。
我將半本冊子呈上去,鼓槌未放,高聲朗朗。
「鎮北將軍沈自安之女沈成歌,攜沈家一百八十二條人命,前來訴告冤情!」
原本訓練有素的士兵,現下卻忍不住左右相視。
他們都在彼此眼中讀到了震驚。
我父兄一生驍勇,愛兵如子。
但凡參軍的人,都會聽到我父兄的威名。
皇上並未發話。
隻有一個尖細宦官代為傳話:
「沈家已抄家毀亡,罪名昭昭,有何冤曲?」
我憤然開口:「請陛下親閱證據冊,是薛家和江北梁家忌憚我父兄勢力強勁,妄圖拉我父兄下水!」
宦官看了看皇上,又衝我搖了搖頭:
「江北梁家已無人生還,證據冊又隻有半本,無人可證沈家當年冤情。」
玉容急得不顧禮數,伸手便要拉住皇上的衣袖,想要為我求情。
卻被皇上按住手,搖頭示意她安靜。
我仰頭看天。
看這四四方方的天。
忽然覺得可笑極了。
我吃了很多苦,流了很多淚,才走到京都,才拿到證據。
我有無數次想要自我毀滅的瞬間,卻又被生生止住。
我隻為還我父兄一個公道!
我隻要我沈家上下一百八十二條人命能夠安息!
天理昭然,卻未曾照亮過我。
我扔掉鼓槌,從腰間解下剁骨刀。
慢慢地、緊緊地將它握在手裡。
我看向了登聞鼓。
玉容臉上閃過驚慌,她甩開皇上的手,不管不顧地提著裙角朝我跑過來。
幾乎是撕心裂肺一般大喊:
「沈成歌!你瘋了?你要做什麼!」
「登聞鼓是皇家之物,切不可擅自妄為!」
我沒有瘋。
我腦子清醒得不得了。
我隻是恨這所謂的天理、公平,也不過是一人之詞。
既然天理不偏袒我。
既然公平未曾看過我。
那這天道留著也無用,不如被我一刀劈碎。
我高高揚起剁骨刀,猛地要朝登聞鼓砍下去。
卻驚聞一道聲音,摻雜腳步慌亂,十萬火急而來:
「臣子薛家第三子薛執清,願為沈成歌作證!」
我驚愕回頭,卻見薛執清一身素衣,幾乎是跑著趕來。
他的身後,薛母步履蹣跚,幾乎要氣得嘔出血來。
「逆子!逆子!你究竟要說什麼!」
「若不是你父兄無故橫S,我就算是S,也不會將你這種淪為豔角和奴隸的人接回來!」
薛執清和我的眼神在空中交匯碰撞,卻又像是被燙到一樣,他匆匆別開眼睛,端端正正跪下。
再次高聲陳詞:「臣子薛執清,願為沈成歌作證!」
薛家做的所有骯髒事,薛執清全部供認不諱。
他跪在地上,將手掩在寬大袍袖下,不停磕頭:
「薛家確是犯下無赦罪名,還請陛下發落。」
皇上饒有興趣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是薛家人,若要降罪,你也逃不過,你也願意嗎?」
薛執清抬眼,微不可察地看了我一眼。
接著再次大叩:「薛執清有錯認罰,甘之如飴。」
皇上低唔了一聲:「但是朕聽聞,沈成歌流落民間時,人稱羅剎女,作惡無數……」
「陛下!」玉容已經跑過來,緊緊扶住我的胳膊,她站在我身側,惱怒地仰頭看著皇上,「沈成歌究竟如何,臣妾已經同您說過了!你也已經答應過臣妾……」
「玉容。」皇上打斷她,「不可胡鬧,那裡多銳器嘈亂,到朕身邊來。」
玉容別過臉不去看他,始終和我站在一起。
「皇上!皇上!宮城外堆滿了人,聚眾吵嚷!」士兵慌慌張張來報。
「他們為何事而來?」
士兵結結巴巴地回答:「他們……他們說要給沈成歌洗刷汙名。」
在皇上的示意下,宮門大開,十幾個士兵拔刀攔在門口,隻能堪堪抵擋。
門外,聚集了成千上百的民眾。
他們有的挎著菜籃,有的抱著孩子,有的拿著筆墨。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但他們都簇擁著想要衝進來。
他們說:「我們都是沈成歌當年放走的奴隸!沈成歌為人究竟如何!我們可以證明!」
奇怪。
我明明不想哭的。
我以為我的眼淚全都在滅門那日流幹了。
我以為我真的冷心冷情,真的堅不可摧了。
可現在我看著所有人為我搖旗吶喊。
他們有的接到玉容密令後,連夜從堯州、從青州坐船騎馬趕來京都。
不顧自己的性命,也要為我搏上一搏。
可我明明告訴過他們,自此天高水闊,千裡河山,切莫回頭。
他們丟下自己來之不易的安穩歲月。
還是義無反顧地為我回頭了。
高聲陣陣,幾乎讓我哭到潰不成兵。
「我是青州八十五歲趙大軍,祖輩農民,三年前衙門偏袒,將我無罪淪為奴隸,險些被發賣時,是沈姑娘放走了我這把老骨頭!」
「我是堯都織娘七姐,主母善妒,將我發賣,是成歌姑娘可憐我,將我救下!」
「我是颍州學生春曉,當年家裡窮,父親又一心想要弟弟,便將我扔到船上賣掉,是成歌姐姐給我飯食,鼓勵我一定要堅強。」
我淚如雨下,哭到喘不過氣來。
天道不偏袒我,公平看不見我。
可是他們不遠萬裡而來,堅定地站在我身邊,陪我一起對抗天道。
玉容卸下貴妃頭冠,跟著俯身跪下:
「我是京都歌姬玉容,因拒不見客,被扔出春樓,企圖將我凍S餓S,是沈成歌將我帶回去,是她救了我一命,讓我看到命運的另一種可能。」
薛執清額頭磕得血紅,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是京都薛家庶子薛執清,因兄弟內鬥,淪為豔角清來,險些被扔海喂魚,是沈成歌用十三金救下我,」
「陛下!求還沈成歌一個公道!」
天色昏沉,讓我有些看不清高牆上皇上的神情。
他長久沒有說話。
玉容卻靠在我身邊,松了一口氣,無比篤定地小聲告訴我:
「別怕,他這個反應,便是答應了。」
我抬頭朝高牆上望去。
卻發現已無半點人影。
仿佛一切都是我的一場綺麗夢境。
14
不日之後,詔令要求徹查當年沈家被滅一案。
這是當年先皇時留下的一樁爛案。
查起來傷筋動骨,牽一發而動全身。
薛家認罪伏法,男丁賜S,女眷被流放。
薛執清被網開一面,發配到邊境充軍。
他被押走的那日,我來送他。
他衣袖寬大,定定地看著我,語氣像是犯了錯的孩子。
「成歌,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些……若是我早知道,我絕不會在船上那樣對你……」
我笑了笑,在他手裡放了瓶藥。
他的手筋脈盡斷,連筆都提不起來,更遑論提劍充軍。
「給你的,若是疼得厲害, 忍不住了, 就用一點藥。」
遠處獄卒的呵斥和催促已經響起來,喚著他舊日豔名:「清來!還不快點!都等著你呢!」
他卻不肯將眼睛從我身上挪開。
他眼圈通紅,聲音沙啞,終於還是問出了口:
「我一直在找你, 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和我吃柿子, 你,你現在還願意和我一起吃柿子嗎?」
我點點頭,變戲法一樣從懷裡掏出兩個柿子。
他眼中閃過一瞬的驚喜。
接著歡喜捧過, 迫不及待塞進嘴裡。
柿子吃得汁水橫流, 他吃著吃著就突然哭出了聲。
我拍拍他的肩膀:「你還欠我十三金, 一定要多保重。」
獄卒拽著他走時。
我們都知道, 這是彼此生命中的最後一面、最後一眼。
他忽然回頭, 緊張又期待地問我:
「沈成歌,你愛過我嗎?」
我愣了一瞬, 卻沒有回答。
獄卒拍著他的腦袋,拖狗一樣將他拽走。
那些骯髒的話鋪面卷來, 他卻充耳不聞,隻努力回頭, 牢牢盯住我, 仿佛一定要等到一個答案。
但我最終未答一字。
薛執清,我愛過你。愛你愛到S了所有欺負你的人,甚至不惜在官府面前瞞住你的蹤跡。
可我也恨過你。恨你恨到挑斷你的手筋, 想要將你徐徐S之。
但是沒關系。
薛執清, 這些情感都不重要了。
我可以愛一個人愛到S, 也可以恨一個人恨到S。
但這並不妨礙我仍然選擇說再見。
15
送別薛執清後, 玉容帶了魚餐來看我。
城牆處,我拿著竹筷, 混著淚水囫囵吞下。
一如當年我用魚餐送別每一個人。
皇帝最忌有人民心過盛。
我已鋒芒畢露,此時不如退避三舍, 遠離京都。
玉容扁了扁嘴, 帶著哭腔:「不管走到哪裡, 你不許忘記我。」
「好。」我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我送給薛執清的那瓶藥,是一瓶毒藥。
在他不堪其苦, 不忍獄卒折磨時,隻需要一滴, 便可以讓他沒有痛苦地離去。
如果可以,我也想找到世間奇藥。
找到能讓我重返童年, 無憂無慮的藥。
就像是冷汗淋漓驚醒, 卻被母親溫柔地擁住。
父兄在窗外練劍, 貼身侍女焦急地問:「小姐, 你方才做噩夢, 一直在說什麼羅剎女、惡婆、長厭、金十三、清來……這些都是什麼啊?」
「這些都是噩夢。」母親為我擦去額上冷汗,「成歌不怕,這些都是噩夢。」
可惜沒有如果。
我翻身跨馬, 用力笑著和玉容揮手告別。
秋風蕭瑟, 刮落玉容臉上的淚珠。
她的聲音在風中撕扯:「沈成歌,你要去哪兒啊?」
「我們以後還能見面嗎?」
我看向前方,熹光已盛。
「千裡河山, 盡去追逐。」
「諸般種種,切莫回頭,隻當大夢一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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