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對她行禮。

 

手心已然微微發了汗。

 

她對我點了點頭，便笑吟吟地朝皇上走去。

 

「皇上，臣妾做了些糕點，送來給你嘗嘗。」

 

我這才看清她手中提著一個食盒。

 

又見她神情似乎毫無異樣。

 

才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

 

皇上似乎也同我一樣慌張。

 

他猛地站起，不慎碰掉了疊的高高的折子。

 

折子摔在地上，鋪了一地。

 

皇上身旁的公公手忙腳亂地替他收拾著。

 

「柔薇。」

 

他走到她面前，扶著她的肩膀。

 

臉上勉強露出一絲笑來：

 

「這麼晚了，怎麼還過來。」

 

「糕點明日吃，也不是不可以。」

 

蕭貴妃卻笑著將頭轉向我：

 

「皇上不也這麼晚，還同國師有事相商呢？」

 

她自那食盒中取出一塊兔子形狀的糕點。

 

「皇上，糕點是新鮮出爐的。」

 

「你快吃些。」

 

皇上似暗中松了一口氣。

 

一邊由著她將那塊糕點喂進他嘴裡。

 

一邊牽著貴妃朝內殿去了。

 

我也遙遙同他們拱手行禮告退。

 

想起貴妃同皇上恩愛的模樣。

 

兩年之前，蕭貴妃隻是以為，她的父兄為國戰S，便要同皇上恩斷義絕。

 

若是貴妃知道，她父兄S於她夫君之手。

 

蕭氏全族覆沒，她成了無家之人，全拜她枕邊的夫君所賜。

 

她可還會甘心同皇上相守？

 

我忽然有些茫然。

 

兩年前，她幾乎自裁。

 

若是有朝一日，讓她復了記憶。

 

後果不堪設想。

 

我開始慶幸，曾為她施了淨思咒。

 

也罷，也罷。

 

或許，對蕭貴妃而言。

 

糊糊塗塗，但是快樂地活著。

 

總比清醒而痛苦地尋S好。

 

9

 

又是一年新年宮宴。

 

我作為大國師，自然是要早早入宮為皇室祈福的。

 

在寶華殿內不過幾個時辰。

 

轉過身，卻見蕭貴妃扶著她的小宮女，從門口走進來。

 

「顧國師。」

 

她熟谂地同我打招呼。

 

我暗暗平復了心情，拘謹道：

 

「貴妃是來祈福的嗎？」

 

她點頭應是。

 

走到我面前，取一炷香時，卻壓低了聲音：

 

「國師，你可知，我父親他們，現在在哪裡駐守嗎？」

 

我心中猛地一顫。

 

「娘娘，您何出此言？」

 

她接過香去，眼裡泛過苦澀。

 

「我託了宮中的信使，給父親帶信去。」

 

「已經過去數月，卻杳無音信。」

 

她神色間現了焦急。

 

「我給我都城中的三嫂也去了信。」

 

「按理說，就算再慢，那信也早就到了。她不至於不給我回信。」

 

「國師，你同我說句實話，蕭家可是出了什麼事？」

 

我的心狠狠一沉。

 

頭上冒出了密密的細汗。

 

她寫的那些信，就算寄出，也不會有人收到了。

 

面對貴妃，我卻隻能屏氣凝神，作出恭謹之色。

 

快速地思考著，要如何圓這個謊。

 

「娘娘，邊疆苦遠，況且幾位蕭將軍常常換地駐守，信在路上丟了是常事。」

 

「蕭三夫人年前追隨了蕭三將軍去邊疆，故而她如今已經不在都城之中了。」

 

她「哦」了一聲。

 

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

 

長長松了一口氣。

 

似是極為信服我的答案。

 

她眯起眼睛，粲然一笑：

 

「多謝國師告知。」

 

見她輕松的模樣。

 

我的心裡泛起了無端的愧疚。

 

卻隻能低著頭，同她拱手，然後退至一邊。

 

心裡卻在打著鼓。

 

貴妃現下，怕是已經察覺不對。

 

一個謊言，需要更多的謊言來圓。

 

就算我有意為皇上隱瞞，又能替他瞞多久？

 

10

 

宮宴之上，貴妃的座位依舊設在皇上的身邊。

 

我卻無端自他們身上，讀出一絲疏離的氣息。

 

貴妃自那椅子上站起，按例同皇上敬酒。

 

卻不慎跌了一跤。

 

皇上要伸出手去扶她。

 

她卻躲開了皇上。

 

語氣冷漠：

 

「皇上，臣妾有分寸，不會殿前失儀的。」

 

皇上收回了手，神色有些尷尬。

 

一旁的席上，傳來女子銀鈴般的笑聲。

 

「貴妃姐姐同皇上真是恩愛非常呢。」

 

皇上對她投去安撫一瞥。

 

我才恍然記起，皇上年前納了一位異域妃子，對她寵愛非常。

 

不過幾個月，就已經得封嫔位。

 

想來，瞧這女子格格不入的服飾，便就是那位櫻嫔了。

 

皇上一向鍾愛貴妃，後宮之中未立皇後，也隻有貴妃一個妃子。

 

這個女子的出現，曾讓宮中傳起了皇上移情別戀的傳聞。

 

蕭貴妃也注意到了皇上對櫻嫔的眼神。

 

故而，那場酒宴上。

 

她再也沒有同皇上說一句話。

 

隻是自顧自地自斟自飲。

 

皇上的眼神似乎粘在了那櫻嫔的身上。

 

不多時，他竟召那櫻嫔上前來伺候。

 

貴妃將手中的酒杯往桌子上一放。

 

對著皇上冷冷地行禮：

 

「臣妾不勝酒意，先去更衣了。」

 

見蕭貴妃連宮女也未帶，便跌跌撞撞地往側殿走去。

 

我心裡無端有些擔憂。

 

思來想去，也借著更衣出去。

 

面上作著毫無波瀾的模樣。

 

步子卻已經朝側殿邁得極快。

 

快到那殿門口時，便聞聽了裡面傳來的哭聲。

 

是貴妃。

 

她坐在側殿門口。

 

將頭埋在膝上，不住地哭泣著。

 

我的步子止住了。

 

她似是察覺，猛地抬頭。

 

見到我時，她哭花了妝容的臉，在月色下笑得慘淡。

 

「顧國師，你怎麼來了？」

 

11

 

我有些手忙腳亂起來。

 

我既不知該怎麼安慰蕭貴妃，也不知該怎麼解釋我出現在這裡。

 

隻得磕磕巴巴道：

 

「貴，貴妃娘娘，你別傷心……」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有些自嘲地笑了。

 

「或許，不久之後，你就不能叫我蕭貴妃了。」

 

「皇上現在寵愛櫻嫔，過不了多久，他大約便要將我廢了。」

 

「不會的。」

 

我有些慌張。

 

言辭裡，又透著些肯定。

 

「皇上對你那般真心，不會這樣對你的。」

 

我忽然有點不確定。

 

用三十年壽元換她失去記憶的是皇上。

 

可用了各種手段，除去蕭氏一族的也是皇上。

 

或許，三年前，他對貴妃是真心實意的。

 

可現在呢？

 

貴妃見我神色踟躇，不知為何，竟然「噗嗤」一聲，破涕為笑。

 

她拍了拍身旁的門檻。

 

「國師，你若是沒有急事回去。」

 

「不妨在這兒陪我聊會天吧。」

 

她的眼裡仍盛著淚。

 

「反正，我是不樂意回去，繼續看他同櫻嫔卿卿我我的。」

 

我知道外臣不得擅自同宮妃有交流。

 

可皇上及所有臣子，此時正在清宴殿中飲酒作樂。

 

宮中所有侍衛，除了值守清宴殿的，皆已然休沐。

 

我就算在蕭貴妃身邊坐一會兒，也沒有人會發現的。

 

我說服了自己。

 

有些拘謹地坐在了她的身邊。

 

我雖眼睛正視前方。

 

眼角餘光卻不斷落在她的身上。

 

「顧國師，你娶妻了嗎？」

 

她忽然開口問我。

 

我有些怔然。

 

「未曾。」

 

「那你可有家人？」

 

我如實答道：

 

「自我記事起，便隻有撿我回國師閣的師父，並未見過旁的家人。」

 

她有些意外地瞥我一眼。

 

眼神裡透著憐憫。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的家人從前很疼愛我。」

 

「但是，我已經有整整三年沒有見到他們了。」

 

她撐著下巴，望著天上那一輪彎彎的新月。

 

「不知此時，他們在邊疆，是否同我共賞著同一輪明月呢？」

 

我不知怎麼回答她。

 

隻能同她一道緘口不言，怔怔地望著月亮。

 

這時，眼前的天空上卻忽然綻開五顏六色的煙火。

 

蕭貴妃驚喜地指著天上。

 

「國師，你看。」

 

「放煙花了。」

 

「柔薇，你在哪兒？」

 

皇上忽然自門口走來。

 

他看見我慌亂站起的身影，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顧昀，你怎麼會同貴妃在一起？」

 

12

 

我被幾個侍衛押著到了長明宮。

 

皇上盯著我的眼神，似要將我刺穿。

 

他再也不管那條國師不可跪帝王的祖制。

 

命幾名侍衛將我按著跪在了地上。

 

「顧昀，你最好同朕解釋一下。」

 

他的瞳孔幽深。

 

「你為何，會在偏殿門口同貴妃相談甚歡，甚至還一道看朕特意放給貴妃的煙花？」

 

我將身子伏在地上。

 

「皇上，微臣知道皇上不會信。」

 

「可是微臣不過是在偏殿門口同貴妃娘娘偶遇，彼此打了招呼而已。」

 

皇上冷笑了一聲。

 

「你同貴妃坐在一起。」

 

他的聲音陡然凌厲。

 

「難不成，你當朕是傻子，會信了你的鬼話？」

 

我緊張地伏在地上。

 

想起方才被皇上強制送回未央宮的貴妃。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皇上，請您信微臣，微臣同貴妃隻是簡單交談而已。」

 

「絕不可能有什麼私情。」

 

皇上陰沉的目光在我身上轉了幾個來回。

 

許久，他才開口：

 

「傳朕旨意，罷黜顧昀大國師之位，擇選能人繼任。」

 

「驅逐顧昀出國師閣，無詔永不可進都城。」

 

13

 

皇上還算心軟。

 

念在師父的情面上，饒過我一命。

 

我知道，若是師父知道了我遭罷黜的事兒。

 

又要對我露出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了。

 

可卸下這大國師的職位，我反倒覺得輕松。

 

離開都城那日，我什麼也沒帶走。

 

隻帶上了些簡單的行囊，以及蕭貴妃賜給我的那塊暖玉。

 

倒也沒做他想。

 

隻是那塊暖玉對於我的修為恢復極為有效。

 

離開都城後，我將從前的事情拋之腦後。

 

選了一個幽靜的地方，隱居了下來。

 

每日看山望水，倒也不勝自在。

 

就這般過去了兩年。

 

這日，我去集市上買些菜和吃食。

 

卻在布告欄中看見了我的畫像。

 

「是他，是他！」

 

圍觀的百姓對著官兵，爭先恐後地指著我。

 

官兵顏色沉沉：

 

「將他即刻捉起來，帶回都城！」

 

我方才看清，我的畫像之上，有「通緝令」幾個大字。

 

我連夜被押送回了都城。

 

一路之上，卻始終想不通，我究竟犯了什麼事。

 

兩年之前，皇上不是已經饒過我的性命了嗎？

 

難不成，他還是害怕我泄露有關蕭氏的秘密，要將我滅口？

 

可是，他大可以將我就地處決，這麼大費周章地捉我回去是做什麼呢？

 

押送我回去的人，卻將我送回了國師閣。

 

已經做了大國師的師弟顧昶來迎接我。

 

「昀師兄，你快去梳洗一番。」

 

「皇上說了，即刻要召見你。」

 

14

 

我走入長明宮內殿時，那位曾見過的櫻嫔娘娘正坐在皇上的膝頭上。

 

半個身子都倚靠在他懷裡。

 

我心中沒來由地覺得不安。

 

對皇上跪拜行禮。

 

「顧昀見過聖上。」

 

他卻松開懷裡的美豔女子。

 

親自走上前來，扶起我。

 

「愛卿不必多禮。」

 

他清了清嗓子。

 

「朕將你召回，是有要事拜託你。」

 

「顧國師，朕後悔了。」

 

「你可有法子，解去貴妃身上的『淨思咒』，還朕的壽元？」

 

聽聞他身後的女子嬌聲道：

 

「是啊，顧國師。」

 

「皇上身為一國之君，怎能為一個無關緊要的女子損耗壽元？」

 

我驚愕不已，慌忙跪下：

 

「皇上，萬萬不可啊！」

 

「若是此咒解除，貴妃便會恢復記憶……」

 

「到時候，後果不堪設想啊！」

 

皇上卻擰緊了眉頭。

 

看著我的目光裡帶了探究。

 

「顧昀，你沒聽方才櫻妃說的嗎？朕是一國之君，怎能為一女子損耗壽元？」

 

我怔住了。

 

不可置信地望著皇上。

 

幾乎不敢相信，他便是五年前，說著「若沒她陪著朕，朕怕是活不過一年」的人。

 

我咬了咬牙。

 

硬著頭皮道：

 

「皇上，此等法咒，一旦施下，斷無反悔之理。」

 

「臣斷不敢做此等違背天道之事。」

 

皇上打量著我。

 

陰鸷地笑了起來。

 

「顧昀，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心裡那點腌臜心思。」

 

「你對蕭柔薇有情意，對不對？」

 

15

 

我的身子顫抖起來。

 

想出言辯解。

 

卻又無從辯駁。

 

仿佛我的醜惡心思，自一夜之間被赤裸裸地剝了皮，露了出來。

 

皇上一聲聲冷笑著：

 

「五年前，她同你在御花園初遇。」

 

「朕召你入宮施淨思咒那日，她邀你去了未央宮。」

 

「寶華殿中，她同你竊竊私語。」

 

「還有新年宮宴那事，不用朕再提起了吧？」

 

豆大的汗珠自我額前落下。

 

皇上的目光落在了我腰間的暖玉上。

 

獰笑一聲。

 

「顧昀，看來你對她的情意還是沒變啊。」

 

「這暖玉，我記得是她在御花園裡贈給你的吧？」

 

他狠狠地揣了我一腳。

 

我一時沒有防備，整個人伏在了地上。

 

櫻妃不懷好意的聲音響起：

 

「皇上，私會宮妃，該當九族抄斬之罪吧？」

 

皇上語調沉沉：

 

「顧昀，你可知，這麼多年，你的師父去了哪裡？」

 

我猛然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