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店員委屈地說：「老板，你的腦門都打補丁了，不會破相吧？怎麼還要你道歉啊？」

我說：「你去把開業時買的大喇叭找出來充個電。」

二嬸屁顛屁顛跑來，陰陽怪氣地問我：「什麼時候來道歉啊？」

我擠出花一般的笑容，說：「看二嬸安排什麼時間。」

二嬸說：「那就下午 6 點半，不見不散。」

周圍的上班族 6 點下班，6 點半正好來吃飯。

我說：「聽二嬸的。」

不多一會兒，我媽悄悄對我說，二嬸又拉了個家族群，沒帶我也沒帶我媽，通知下午 6 點 20 分到她店裡吃飯，不許遲到。

我問我爸呢？我媽說：「鬼鬼祟祟的。」

我猶豫半天，小心翼翼地問：「媽，你真不打算和他離婚嗎？」

13

下午 6 點，二嬸就來我店裡坐著，什麼也不幹，就是看著我笑。

店員招呼她讓位子給客人，她就蹲在櫃臺邊上。

客人快吃完了，她還上前讓人慢點吃。

店員姑娘挺著急的，悄悄告訴我，整條街的同行都知道我要公開道歉，都等著看笑話呢。

我漲紅了臉，鼻頭抽搐了幾下，怯生生糯嘰嘰地看了二嬸一眼。

「二嬸，您回去吧。」

「我不回去，我就在這兒坐會兒。」

6 點半快到了，二叔帶著一眾親戚站在店門口。

我舉起大喇叭，對店裡吃飯的顧客喊道：「各位尊敬的顧客，我現在要去對門公開道歉，你們慢吃。」

顧客齊刷刷放下碗筷，離我最近的人問：「你家菜不會有問題吧？」

我一指後廚：「我們店明廚明檔，食材和炒制過程全程可見。」

「別磨蹭了，快來吧。」二嬸硬把我拉出門，喜樂酒樓門口已經圍滿了人，看來二叔沒少做宣傳。

我媽黑著臉站在我爸身邊，我爸也難得黑著臉。

「那我開始了，二嬸。」

「開始吧，開始吧。」

我清清嗓子，舉起喇叭：

「大家好，根據青年東街派出所 QN0358 號調解協議書協定，本人公孫曉晨，括弧，曉晨小廚飯店老板，向我的二嬸程雪蘭女士，括弧，喜樂酒樓老板娘，鄭重道歉三十天，今天是第一天。」

二叔和二嬸笑成了夫妻相。

「3 月 13 日，一位網名叫『AK47 嗶嗶嗶』的顧客在某團購平臺發表評論，聲稱在喜樂酒樓用餐後，發現廚房裡用大量微波爐烹飪預制菜，還附上了廚師使用微波爐及裝有大量料理包的冰櫃照片。經我提醒，二叔和二嬸確認了該評論屬實，二嬸堅持認為是我故意安排人到後廚拍照發評，因此衝到店內，用招財貓砸傷我的頭。」

二叔和二嬸的笑容凝固了，等我說完了才反應過來，衝上來要搶我的喇叭。

但是人太多，從喜樂酒樓出來看熱鬧的人主動擋住了他們。

「雖然受傷的是我，沒還手的也是我，但經過深深的反思，我認為我沒有幫二叔二嬸掩蓋事實，沒有第一時間舉報『AK47 嗶嗶嗶』，是我沒有盡到一個侄女的責任。此外，雖然喜樂酒樓號稱現做現炒，但也沒說不用料理包呀，完全沒必要上綱上線給差評。可能大家還不知道，像曉晨小廚透明廚房，所有食材、廚師、烹制過程完全暴露在顧客眼前，每日採購明細張貼在公告欄，這樣開店是非常不劃算的。」

「你閉嘴！不許再說話！」二嬸指著我罵道。

「比如，紅燒排骨我們用 30 元一斤的黑豬軟排，一份成菜的成本是 42 元，售價 48 元，算上團購代金券，綜合下來一份賺 3 塊錢。根據『AK47 嗶嗶嗶』查證，一份紅燒排骨料理包隻要 7-8 元，色香味俱全，深受顧客喜愛，賣 58 元合情合理……」

人群裡有個中年男人大罵道：「我剛點了，操，我是大冤種。」

「綜上所述，我誠摯地向二嬸程雪蘭女士道歉，祝喜樂酒樓生意興隆，祝二叔二嬸身體健康，本次道歉完畢，明天繼續。」

我的店員齊刷刷鼓起掌來，帶動在我店裡吃飯的顧客一起鼓掌。

「哎？你們看！」

有個觀眾一指旁邊的樓頂，所有人紛紛看了過去。

青年東街最大、最亮、最引人注目的 LED 大屏，閃現出一行大字：

【曉晨小廚誠摯向喜樂酒樓道歉，預制菜冒充現炒我們學不會。】

幾秒鍾後，大屏切換到「AK47 嗶嗶嗶」的評論和照片，再幾秒後切到其他同類評論，如此反復循環。

閨蜜真夠意思，量大管飽，時機精準。

二嬸要上來撕我，被顧客圍住要退錢，根本蹿不出來。

那些被二嬸叫來的親戚眼看情況不對，也不進酒樓了，都跑我這來串門了。

這麼一鬧，店裡空了不少，我幹脆讓親戚們全坐下，讓後廚加大馬力做菜。

二嬸這頓飯，就我來請吧。

14

我爸很尷尬，一頓飯的工夫，幾乎每個親戚都來誇他有個好閨女，踏實做人，踏實開店，飯菜做得又好吃又不貴。

不知道他有沒有稍稍分得清女兒和弟弟的遠近。

吃完飯，我讓店員先下班，爸媽幫我一起收拾後廚。

我凝神靜氣，積攢勇氣，鄭重其事地對我爸說：「爸，要是你不能保護我媽，就讓我來保護吧。」

我爸愣住了，呆呆看了我半天，老淚縱橫抱住我，感嘆道：「我家曉晨終於懂事了。」

我徹底無語。

我媽一把推開我爸，指著他鼻子說：「你是痴呆嗎？閨女讓你離婚聽不出來嗎？還終於懂事了，你盼著這一天是吧？」

「離婚？為什麼要離婚？」

「你幫著你弟弟欺負自己閨女，不離婚等著過年上桌嗎？」我媽也是無語，「你一輩子都把家人放第二位，你要是當哥哥上癮，就住到老二家去。」

話音剛落，二叔二嬸從門外衝進來，一進門就來撕我。

「酒樓都被你搞黃了！」二嬸紅了眼，一把掐住我的脖子。

我媽嚇壞了，想拉開二嬸，但發狂的二嬸像打了興奮劑，力大無窮。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聲。

我爸舉著木頭鍋鏟，怒目圓睜，大吼：「放開！」

二嬸被鍋鏟扇了一個巴掌，扇蒙了，原地不動。

我爸反手又是一鍋鏟。

二嬸的臉蛋一邊一個鍋鏟印，終於回過神，撲到二叔懷裡哭。

二叔剛要開口，我爸一腳踹在他肚子上，二叔往後飛起來，一屁股坐在拖把池裡。

「哥！你……」

「我什麼我？我告訴你，從今往後別想欺負我閨女，趕緊滾，不然我跟你斷絕兄弟關系你信不信？」我爸兇起來真有點恐怖，我有點感覺到他長兄如父的威嚴了。

二叔從池子裡站起來，走到我爸面前，兩根手指頭直接插進我爸鼻孔裡：

「哥，你犯病了？是我，你親弟弟。」

我見過二叔使過這招，這是他們小時候的見證。

我爸伸手把二叔的手從鼻孔裡拽出來，又是一巴掌扇到他臉上：

「這一巴掌是替曉晨還給你們，我公孫老大永遠把家人放在第一位。」

二叔捂著臉，憋了半天沒憋出一句話，拉著二嬸狼狽而逃。

我爸氣宇軒昂地轉過身，含情脈脈地看著我和我媽，說：「怎麼樣？」

頗有浪子回頭的感覺。

等等——

替我還給二叔？二叔兩口子沒打過我耳光呀，打我耳光的隻有我爸。

誰替誰還啊？

15

第二天，喜樂酒樓就被工商勒令停業整頓。

隔壁經驗豐富的火鍋店老板說，罰款少不了，要是投訴的人多，還要三倍賠款，能不能重新開張都難說。

家族群裡難得清靜了，誰都知道，誰都不提。

大家都在等待工商部門的處罰結果。

我讓閨蜜把 LED 停播了，好多人從城市的四面八方慕名來打卡，等了半天等不到，還失望地跑到店裡來懇求再播一遍。

經此一事，我的生意更好了，原本看不上我這種小飯館的顧客也來光顧，害得許多老顧客找不到座位，隻能蹲在店門口吃。

還有專門來找合作的主，家裡有商鋪的，做品牌營銷的，商業街招商的，希望能入股和我一起開分店。

甚至有預制菜廠商找上門，要合作研發本店口味的料理包。

一周後，工商部門的處罰結果出來了。

按照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沒收違法所得一萬餘元，處以罰款五萬元，三倍賠償顧客約兩萬元。

此外，還有停業一周，責令按照要求整改並提交整改報告。

二嬸坐在店門口哭，我在門口看著，二叔幾次欲言又止。

二嬸哭著哭著還罵上了：

「嫁不出去的喪門星，沒人要的醜剩女，不是有病就是變態，我跟你們家一輩子沒完……」

一輩子沒完是吧？

我拿著派出所的調解協議書，走過去對二叔說：「二叔，我招財貓的錢什麼時候賠啊？」

二叔恨得牙痒痒，但路過的人多，他不便發作，隻好說：「多少錢？我給你。」

我掏出發票。

「十五萬？！你要S啊！一個破擺件要十五萬！」

二叔徹底炸了，聲音響徹全街，立馬有看熱鬧的人圍了過來。

「一個破招財貓訛我十五萬，你還是人嗎？我可是你二叔啊！」

看著周圍的人指指點點，我清了清嗓子，說：「二叔，你看好了，十五萬是不假, 前面的符號也不是人民幣呀。」

二叔看了看, 接著大罵：「怎麼不是人民幣？羊字少一橫，還是十五萬！」

「你再看看其他字。」

二叔又看了看, 嘀咕道：「這怎麼都是日文？」

「日本產的，好朋友送的, 十五萬日元，沒你咋呼的那麼嚇人, 我的二叔。」

二叔松了口氣, 擠出一絲微笑：「小日本怎麼也用這個羊字, 日元不值錢, 十五萬日元是多少人民幣啊？」

「七千。」

「啊？」二叔又炸了，「一個破招財貓你訛我七千？你還是人嗎？你怎麼不去搶啊？」

二嬸哭得更傷心了。

「二叔, 這是拍賣會上弄來的, 限量款, 多少算是個古董，人家招財招了三十幾年, 突然就被二嬸砸了, 人家小貓招誰惹誰了？調解協議上你籤了字的，那麼多人看著呢，別不認賬啊！」

「現在沒錢。」

「行，那就欠著。您忙, 我先回店裡了。」

我一轉身，二嬸再度拔高了音量。

16

不到一個月，喜樂酒樓就關門大吉，貼上了轉讓公告。

二叔拐彎抹角託我爸問我能不能接手，轉讓費一分錢不多加, 隻要十五萬。

我悄悄問過閨蜜，她說轉給二叔隻要了十二萬。

二叔對待家裡人，佔小便宜都算吃虧。

我請我改邪歸正的爸爸轉告二叔，看在一家人的分上, 我可以接手, 但轉讓費隻出十萬，扣掉招財貓的錢，九萬三。

毫不意外, 二叔又在群裡一陣陰陽怪氣, 二嬸幹脆直接語音痛罵我忘恩負義，因為我小時候她抱過我。

我一句話沒說，等過了撤回時效後, 反手把閨蜜發我的轉讓協議扔進群, 白紙黑字寫的二叔支付轉讓費十二萬。

二叔給我爸打電話，說九萬三就九萬三, 明天就籤合同。

我爸說：「你不要勉強。」

二叔都快哭了。

三個月後，曉晨大廚開業了。

第一頓，先請青年東街所有環衛工人、街道和愛心公益站的志願者們吃飯。

派出所堅決不吃群眾一飯一菜, 我就趁端午節送了幾百個粽子去。

老顧客們來了, 看著大廚小廚門對門的招牌有些犯暈。

其實很簡單。

小廚還是家常菜, 來了就做，做了就吃，明廚明灶, 好吃又放心。

大廚嘛，高端餐飲，有包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