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受了驚,生下的是S胎。


我就坐在坤寧宮前,一言不發。


 


直到日上三竿,雲煥跌跌撞撞地跑進宮中,失神地望著我。


 


那日的雨好大好大,他沒有撐傘,一身狼狽。


 


我抬眼看著他 他同樣跌在地上。


 


我想,又怎麼能夠怪他呢。


 


我怪他什麼呢?


 


怪他被沈家逼上皇位,怪舊時蘭因,也成了今日絮果?


 


所有的一切,早就成了從前。


 


我們誰也沒有說話,誰也無話可說。


 


09


 


吃了藥,身上昏昏沉沉地,沒有什麼力氣。


 


沈銀坐在我的身側,她仍舊固執地給我擦著眼淚。


 


她性子從來很好。


 


可我也知道,受了再大的驚,也不可能生下S胎。


 


我查了很久很久很久,才找出了罪魁禍首。


 


不是別人,是沈銀,亦或者是她背後的沈家。


 


棄子不必留,這是沈家人的手段。


 


他們既然想要扶持沈銀成為聽話的傀儡,那麼我的後位,必然要拱手讓人。


 


他們沒害S我,卻讓我誕下了一個S胎。


 


也是那一日,我才知道,何為恩斷義絕。


 


我欠沈家的,歷經血痛,悉數奉還。


 


那些時候,我就坐在坤寧宮前,看著人來人往。


 


我想,倘若我沒有對雲煥動情,嫁入皇宮我也可以長袖善舞,與沈家一榮俱榮一辱俱辱。


 


可我不行。


 


我選擇了雲煥,不願他為難。


 


可他又給了我什麼呢?


 


給了我早已成灰的誓言,和早就告罄的耐心。


 


我想,都是假的。


 


沈家是假的,雲煥也是假的。


 


若想要在這後宮活下去,若想要在這方寸之地活下去,最終能仰仗的,也隻有自己。


 


說不恨沈家,那是不可能的。


 


我不懂,沈家與我之間,就隻有這些權衡麼。


 


可我早該懂了,沈家不是我一個人的沈家。


 


沈家的富貴,是沈家所有人的。


 


我不過是其中一個,生了逆反之心的草芥,合該除之後快。


 


沈銀一步沒有得手,必然還會有下一步。


 


我總是在提防著,隻是我沒想到,也正是這一次提防,鑄就了大錯。


 


10


 


我與雲煥吵得最兇的那一次,不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早夭。


 


而是沈銀的第一個孩子,不幸小產。


 


長公主薨逝,雲煥以國祭安葬,整個宮闱一片肅穆。


 


他不敢再來坤寧宮,也沒有再苛待過沈家。


 


大多時候,他隻是立在坤寧宮老遠的宮道上,不敢進來。


 


我遠遠地看著,隻覺著時光如梭,往年重重,也好似前世今生。


 


我想,倘若沒有什麼意外。


 


我與雲煥,也應當會這樣相敬如賓地過下去。


 


至少留存了最後一份體面。


 


隻可惜,貴妃有孕三月,也是我長公主薨逝的第三月。


 


沈家又忍不住對我下手,想要早些將我取而代之。


 


是阿娘親手做了糕點,送到了坤寧宮。


 


可我一點兒也不想看見,就打發送到了儲秀宮。


 


沈銀隻用了一點,便染了劇毒。


 


她勉強護住性命,卻沒留住腹中骨肉。


 


那是雲煥三月以來,第一次踏入我的宮中。


 


他隔著燭火,幾乎是帶著恐懼一般,望著我的眼睛。


 


他問我,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大雨傾盆,天光驚雷,我們誰也沒有退,是劍拔弩張。


 


我說,我變成什麼樣子了?雲煥,你又成了什麼樣子。


 


坤寧宮的下人都退了下去,我上前一步,盯著他的眼睛。


 


他的眼,和我的一樣紅,可誰都含著眼淚,不肯低頭。


 


不知道隔了多久,雲煥才退了一步,譏笑一聲。


 


他說,「沈寧玉,我又為什麼會成為這樣,你自己心裡不清楚嗎?」


 


我說,「所以你娶我,後悔了,是嗎?」


 


他是該後悔的。


 


隻要我嫁給太子,這些事,本就不該發生。


 


話音剛落,我才驚覺,那塵封了三個月的痛,才終於緩過來,吞噬了我所有的理智。


 


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


 


我看著他,啞聲問了一遍又一遍。


 


我說,娶我,你是不是後悔了。


 


那一夜,坤寧宮是那樣的靜。


 


所以他的話,擲地有聲,砸進了心裡。


 


他說,我後悔了,沈寧玉,我不該娶你。


 


11


 


託沈銀的福,也許是太醫院的功勞,我這條命還是被救了回來。


 


我想,雲煥當真是用心良苦,為了讓我流放,不惜千金也要救活我。


 


沈銀隻是替我收拾著行囊。


 


她說,你走後,貿兒就是我的孩子,他會是太子,也會是新帝。


 


倘若雲煥不會再納妃,恐怕貿兒也隻能是太子。


 


沈銀當年誤食毒物,早已不能有身孕。


 


而我卻因為雲煥的酒醉,誤打誤撞有了貿兒。


 


但我與貿兒,並不親厚。


 


他很小的時候,雲煥便將貿兒抱去了儲秀宮。


 


但都無所謂了。


 


雲煥還能做出什麼讓我傷心的事情呢?


 


我這顆心,也早就已經S了。


 


可我還那麼年輕,這宮裡的夜,又是那樣的長。


 


坤寧宮日漸荒蕪,昔日的歡聲笑語,早就偃旗息鼓。


 


我盯著鏡子望了很久很久,才終於下定決心。


 


我想,我也要傷一傷雲煥的心。


 


朝堂上的羽翼早已豐滿,昔日的後生已經長成了朝堂肱骨,連帶著商鋪也都翻了一番。


 


我想,我應該是瘋了。


 


我要讓沈家,讓雲煥,都與我一樣萬劫不復。


 


誰也不知道,朝堂上緣何出現了一股勢力,與沈家分庭抗爭。


 


所有人都以為是雲煥出手了。


 


我知道,雲煥定然也添了一把火,沈家自然不甘如此,與雲煥鬥得不可開交。


 


那些年,坤寧宮依舊S寂一片,前朝卻血流成河。


 


京城裡S了太多的人,聽人說,像極了十年前,沈皇後的那一場紅妝霞帔。


 


可我還要這場紅妝,更紅一些。


 


我要親手了結雲煥,剔除沈家。


 


再也沒有比一位太後扶持儲君登基,更名正言順的事情了。


 


至少我曾經有過這樣的野心。


 


隻可惜,天不遂人願,與雲煥對弈,我總是輸他一子。


 


朝中劍拔弩張之際,我去看了雲煥。


 


他坐在小山似的奏牍裡,鬢邊已經有了白發。


 


這些年,他再也沒有雲遊過天下,而是被天下困在了方寸之中。


 


我看著看著,心就軟了。


 


然而隻軟了一寸,又冷硬成了冰。


 


但我面上溫柔不改,我放軟了態度,同他說了重修舊好,從頭再來。


 


雲煥茫然地抬頭,隻是望著我的眼睛,卻一句話都沒有說。


 


隔了很久很久,他輕輕笑了一聲,才點了點頭。


 


隻可惜,這些最終也隻是謊言。


 


新歲那年,是我誕下貿兒後,與他過的第一個年夜。


 


初成婚那年,我與他也是這樣,爛醉風月。


 


隻是好像已經過了很多很多年,久遠到連我都記不真切。


 


雲煥也在想著,想著那些早就消失不見的從前。


 


最終,他舉杯敬我,祝詞咽在喉嚨裡,我看他含笑迎了那杯酒。


 


隻是杯酒靠近唇齒的一瞬,他手中的杯盞順勢而落。


 


天上又飄起了雪,他的眼睫比雪還冷。


 


我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卻沒有刺進他的心口。


 


雪很大很大,他攥著我的手肘,隻是深深地看著我。


 


我也同樣看著他,好像這麼多年的夫妻情深,到了最後,也隻有猙獰的算計。


 


他說,「毒酒,匕首,並不高明。」


 


是不高明,至少取不了他的性命


 


藏在暗處的侍衛將我在朝中的羽翼,悉數推了出來。


 


我早已成了瓮中之鱉。


 


成王敗寇,理應如此。


 


可是雲煥不知道,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贏。


 


我隻是厭倦了,厭倦了這宮中數年如一日的冷清。


 


隔著大雪,我望著雲煥的眼睛,第一次露出了笑。


 


我說,「我輸了,陛下,賜我一S吧。」


 


雲煥的指尖輕得像是雪。


 


他摩挲著我的臉頰,看了許久,也笑了。


 


依舊溫柔如從前,隻是少了意氣,多了疲倦。


 


他輕輕地說,「沈寧玉,我不舍得。」


 


所以一紙聖旨,他賜我流放千裡,去往江南。


 


12


 


臨走前,沈銀來送過我。


 


她牽著貿兒立在風口,替貿兒遮住穿堂冷風。


 


我想,她日後也定然是一位好阿娘。


 


至少比我要好。


 


數十個侍衛,看押著我,一路向南,卻沒有苛待過我。


 


行囊裡面有一封書信,是沈銀的。


 


我沒有拆開,卻也知道她寫了什麼。


 


其實從一開始,我就什麼都知道。


 


我知道,那日雲煥留宿儲秀宮,不是他意亂情迷,而是中了迷藥。


 


一夜歡好,有了子嗣,卻不如沈銀的意。


 


她並不想與我為敵,也不想分我的榮寵,我自小看著她長大,最是了解她。


 


若不是為著她的母親,她絕不會進宮。


 


所以那一疊糕點本就是沒有毒,她是自己服的。


 


她不想要子嗣,隻是想要這皇後之名。


 


至於雲煥,他出入儲秀宮,也隻是想要多看一看少年的沈寧玉。


 


我什麼都知道,可我太累了。


 


我誰也不能恨,誰也不想恨。


 


行囊最下面,除卻沈銀的一封信,還有一張金箔。


 


上面刻著一行極其灑脫的行書。


 


他說,此間山河,你替朕看。


 


我沒有想過贏, 他也沒有讓我輸。


 


看押我的侍衛將我押去了揚州,替我安定好了住處,就無影無蹤。


 


我不再去想雲煥,守著自己的宅院過著日子。


 


歲歲年年, 宅子旁住了一位教書先生, 同我到底熟了起來。


 


我們依舊談天論地, 偶爾策馬行個數十裡,不問歸期。


 


又過了不知多少年,我與若白走完了江南所有的州縣, 最終還是回到了揚州。


 


若白沒有給我十裡紅妝,我們同樣對拜高堂, 算是合了規矩。


 


我已經漸漸忘了,自己的名姓。


 


我隻知道,太平盛世,海晏河清。


 


成婚第四年,帝子巡遊, 滿朝驚動。


 


消息傳到烏衣巷, 我並不吃驚。


 


如今朝局穩定, 他自然要尋訪山河,以慰光陰。


 


我坐在階前搗衣,時至天光將晚, 若白前來尋我。


 


他接過我的用具, 說要領我去酒肆犒勞我搗衣之辛。


 


江南多煙雨,他為我撐傘,也失了半身衣襟。


 


我抬頭, 卻隻看見了長街上, 有人赭色紙傘, 與人並肩而來。


 


帝子常服,我險些沒認出來。


 


來人已是滿頭華發,不負當年。


 


可我看一眼, 卻仍舊記得真切。


 


他停在了街頭, 於是執傘之人, 也抬起了傘,順目而望。


 


若白側著頭, 笑著道,「聽說帝子南下,保不準要微服私訪。那位小沈皇後, 也與之一同,策馬同遊, 共觀天下,倒是有趣。」


 


我收回目光,與他擦肩而過,才低頭應了一句。


 


「是啊,帝後同遊, 也是一段佳話。」


 


衣袖隨風起, 好像有人輕輕拽了一拽。


 


我沒有回頭。


 


我隻知道,那場數十年的雪,也早該化了。


 


化在春風, 繞在指尖。


 


萍水相逢,我與他,就該是白雪春風。


 


不該再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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