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老實待著，待會兒再來盤問你。」

我打開門，沐風抱著他的那隻三花貓站在門口。

 

「那個……阿花想湯圓了，我帶它來玩，你不介意吧？」

 

他的臉像熟透的西紅柿，紅得快要滴出血了。

 

我忙讓出一條道，笑著回應道：

 

「不介意，不介意，歡迎歡迎。」

 

湯圓一見到阿花，立馬來了精神。

 

喵了兩句後又把阿花帶出了門。

 

屋內隻剩下了我和沐風。

 

17

 

某晚，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我夢見外婆，她佝偻著身子，拄著拐杖，深深地凝視著我。

 

滿眼的不舍和憐惜。

 

我滿心歡喜，衝上前去，緊緊地抱住了她。

 

「外婆，你還沒離開我，太好了。」

 

我笑得十分開心，臉上卻流下了滾燙的淚花。

 

外婆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嘆道：

 

「安安長大了，比外婆高多了，外婆都快夠不著了。」

 

我手臂一用力，將外婆摟得更緊了。

 

「安安不要長大，安安隻想一輩子做小女孩，永遠陪著外婆！」

 

外婆笑了，她輕輕點了一下我的額頭。

 

「傻孩子，這世上呀，沒有誰能永遠陪誰的。」

 

我在外婆懷中倔強地搖頭，淚水卻更加洶湧。

 

「不！我就要永遠陪著外婆。」

 

「可外婆要走了。」

 

我猛地抬頭，「外婆要去哪裡？」

 

外婆照例用她粗糙的手替我拭去淚花。

 

「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安安，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可如今，你有了沐風了，沐風會替我好好照顧你的。那孩子很老實，外婆很喜歡。」

 

說完，外婆緩緩地推開了我。

 

從我眼前一點一點地消失了。

 

我試圖抓住她，卻隻能抱住一片虛無。

 

我垂下了手，泣不成聲。

 

「外婆，求求你了，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

 

我從夢中驚醒，發現嗓子早已哭啞。

 

枕頭也湿了一片，眼角還有餘熱。

 

心煩意亂之際，我喊了一聲湯圓。

 

卻靜悄悄的，無貓回應。

 

又跑出去勾搭阿花了？

 

不應該呀，因為擔心它的安全，現在我每晚睡覺前，都把陽臺和門牢牢鎖住。

 

湯圓是跑不出去的啊。

 

我下了床，準備去尋找湯圓。

 

卻踢到了一個僵硬冰冷的東西。

 

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我打開燈。

 

湯圓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也沒有呼吸。

 

18

 

我抱著湯圓，敲開了沐風的門。

 

沐風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在看到我時，猝然睜大了雙眼。

 

「安安，你……。」

 

此刻的我穿著睡衣，頭發蓬松散亂，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

 

我顫抖地哭道：「沐風，湯圓它好像沒呼吸了，我怎麼辦啊，我該怎麼辦啊！」

 

沐風一愣，伸手從我手中小心翼翼地接過湯圓。

 

在觸碰到湯圓的瞬間，沐風的臉色驟變，神色凝重。

 

「走，安安，我們去寵物醫院！」

 

他驅車一路飛馳。

 

我們以最快的速度抵達醫院。

 

醫生接過湯圓，摸了摸它身上的毛，語氣沉重地說道：

 

「這貓已經S了，而且S了至少五個小時了。」

 

我瘋狂地搖頭：

 

「不可能！我睡覺前它還在我懷裡活蹦亂跳呢！醫生，我求你救救它吧！」

 

這是真的，今天的湯圓格外黏人，連睡覺也要和我貼在一起。

 

醫生卻推了推眼鏡，堅定道：「真的救不活了，身體都僵硬了。」

 

沐風道：「醫生，你先檢查一下。我們給你出雙倍、不，三倍的價格，好嗎？」

 

醫生嘆了口氣，無奈地帶著貓走進了手術間。

 

我在門外焦急地等待，來回踱步，心急如焚。

 

一轉身，沐風從背後摟住了我。

 

他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堅定而有力。

 

「沒事，安安，有我呢。」

 

沒過多久，醫生就出來了，我和沐風趕忙迎了上去。

 

醫生搖了搖頭，沉重道：「兩位節哀，我真的無能為力了。」

 

一聲驚雷從我上空劈下，我剛剛才止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我哭喊道：「不可能，它晚上還一跛一跛地從我手裡叼走貓條，一連吃了七根啊。」

 

醫生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你說什麼？這貓全身上下骨頭沒有任何受損，唯獨右側的後腳上有一塊疤痕，它是不可能跛腳的啊。

 

「你們是不是帶錯貓來了？」

 

19

 

我愣在了原地。

 

沐風接過了貓，他把貓舉了起來。

 

前後左右上上下下地檢查了好幾遍，肯定道：

 

「這就是我們的貓啊。」

 

醫生將 X 光片放在桌子上。

 

「那我就不知道了，檢查結果在這裡了，你們仔細看看。」

 

沐風拿起 X 光片，看了半天，遲疑道：

 

「安安，光片上確實沒有任何受損的痕跡……」

 

我依舊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腦海裡浮現我和湯圓朝夕相處的每個片段。

 

半晌，才揚起手，在沐風的錯愕下，狠狠地給了自己一耳光。

 

我喃喃道：「我怎麼這麼笨，怎麼這麼笨！我早該看出來的啊！」

 

我早該看出來，湯圓不是隻貓，它是外婆啊！

 

真正的湯圓應該早去了喵星了，它叫布丁。

 

是那天遇見的那個小女孩的貓。

 

湯圓不跛腳，腿腳不好的是外婆。

 

湯圓第一次見到陸宇時，表現出莫名的厭煩和憎惡。

 

湯圓懂得用外婆安慰我的方式哄我開心。

 

湯圓知道我最喜歡什麼樣的男生。

 

這一點，我隻和外婆說過。

 

夢裡，外婆向我告別。

 

夢醒，湯圓也離開了。

 

這一切的一切都表明。

 

湯圓就是外婆。

 

她去世後，一直以另一種身份保護我。

 

直到我找到可以託付終身的人。

 

20

 

那天從醫院回來後，我一蹶不振。

 

向公司遞交了辭呈後，我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裡。

 

陽臺上擺滿了各種口味的貓條和貓糧。

 

我坐在椅子上，手上拿著根逗貓棒，一動不動地盯著外面。

 

仿佛下一秒，會有一隻黑灰色花紋、跛著腳的狸花貓鑽進我懷裡。

 

我就這麼呆坐著，從早到晚，從白天到黑夜。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直到沐風來找我。

 

他不明白湯圓就是外婆。

 

隻當我是失去了貓而悲傷。

 

所以，他把他家的阿花抱了過來，想哄開心。

 

阿花圍著我的腳轉了幾圈，最終溫順地依偎在我的腳背上。

 

它看著我，喵喵地叫著。

 

「人，你外婆讓本喵給你帶句話。」

 

我眼睛裡立馬有了光，激動地看著它。

 

原來阿花早就知道湯圓的真實身份。

 

阿花：「你外婆說，在老家灶臺的隔層中，有她留下的東西。

 

「她希望你，不要為她的離開而難受。

 

「要歲歲平安，永遠開心。」

 

我立馬起身，驅車駕駛了幾十裡，趕到了我出生的小村莊。

 

我走進了外婆的院子。

 

裡面種著一棵桃子樹。

 

五顏六色的花開放得正燦爛。

 

竹塌還擺放在院子裡。

 

抬眼望去，嫋嫋人煙，一排排土制的房子，古老而又安靜。

 

一切就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我曾無數次在這個院子裡打滾撒嬌。

 

可現在，物是人非，疼愛我的外婆不在了。

 

21

 

我走進屋子裡，在灶臺的夾層中摸索。

 

摸到了一團用布裹著的東西。

 

包裹得很是仔細認真。

 

我打開一看，是一張銀行卡。

 

這張卡，是我親手交給外婆的。

 

交給她時，她百般推脫。

 

最後我佯裝生氣，她才肯收下的。

 

外婆盯著銀行卡看了很久，眼睛裡閃爍著微光。

 

半晌，她捏了捏我的臉，笑了：

 

「我們安安長大了。」

 

之後，每個月發工資時，我都會往卡裡打一些錢。

 

我希望外婆過得充實一些。

 

至少，對自己好一些，她這輩子太苦了。

 

可是直到她消失在這個世界。

 

她也沒動過卡裡的一分一毛錢。

 

反而將自己的全部積蓄都存在卡裡，又還給了我。

 

我看著周圍熟悉的環境。

 

想起炎熱的夏天，外婆切開在井水裡泡過的西瓜。

 

將最大的那片給了我。

 

我樂呵呵地接過西瓜，看牆頭上飛檐走壁的狸花貓。

 

如今，沒有狸花貓，也沒有外婆了。

 

22

 

後來，我沒去上班。

 

和沐風開了一家貓咖。

 

我可以讀懂貓的心聲。

 

所以貓咖的生意尚可。

 

某一天，我正在結算當天流水時，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正是陸宇。

 

他一見我，就委屈巴巴地道：「安安，你搬家了嗎？要不是聽同學說你開了一家貓咖店，我都找不到你呢。」

 

我算著賬，頭也懶得抬，淡淡地回應：「你找我幹嘛？」

 

「安安，我錯了。王雯雯她根本不舍得給我生活費，反而每天纏著我給她買各種奢侈品。

 

「我這才發現，真正愛我的隻有你。

 

「我想和你重新來過，可以嗎？」

 

一聽這話，我氣不打一處來出來, 將賬本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陸宇, 你拼好飯中毒了嗎？

 

「自己有手有腳，天天靠女孩子來養你, 軟飯這麼好吃的嗎？你有沒有一點骨氣, 我當初怎麼就瞎了眼，看上了你？？？」

 

陸宇被罵得面紅耳赤, 剛想開口辯解, 沐風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他衝我眨了眨眼，溫柔道：「怎麼了, 安安？」

 

「沒什麼，風大把垃圾吹進來了, 你把垃圾掃出去吧。」

 

陸宇看了下沐風，又看了看我, 嘴裡開始不幹不淨。

 

「好啊, 李安, 我說你怎麼這麼無情呢，原來早就勾搭上小白臉了。」

 

他指著沐風, 嘲諷道：「就憑你這小白臉, 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還想趕我走？小心我把你打得……诶诶诶……松手松手，好疼好疼！」

 

沐風正將他的胳膊反壓到身後，邊用力邊笑眯眯地道：「哦, 把我怎樣？」

 

陸宇疼得龇牙咧嘴, 連連求饒：「不敢不敢，我一時說錯了話，你放開我，我這就走！」

 

沐風放開他, 用力地踢了一腳。

 

「快滾！」

 

陸宇連滾帶爬地離開了貓咖。

 

後來見到我和沐風也自覺退避三舍, 不敢再來騷擾我們。

 

23

 

沐風後來和我說。

 

在湯圓去喵星的那個晚上。

 

他也做了個奇怪的夢。

 

一個頭發銀白、和藹親切的老太太，正微笑地看著他。

 

老太太道：「沐風，我將我最疼愛的安安託付給你了，你要好好照顧她, 可不準讓她受半點委屈啊。」

 

沐風不明所以，但是聽到「安安」兩個字的時候還是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您放心, 我一定照顧好安安，拼命愛她疼她，絕不讓她受一絲委屈的。」

 

老太太聽完, 滿意地點了點頭。

 

然後慢慢地消失了。

 

花開花落，草長鶯飛, 又是一年。

 

外婆的忌日到了。

 

我坐在外婆的墳前, 絮絮叨叨地和她講述著這一年來的喜怒哀樂。

 

傍晚時分, 夕陽西下, 天邊染上了一抹金紅。

 

一陣涼風輕輕拂過，我閉上眼睛,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想象著這是外婆的撫摸。

 

然後站起身, 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我朝照片裡的外婆揮了揮手。

 

「再見了外婆, 我過得很好，你不用擔心，下次, 我再來看你。」

 

外婆，我們拉鉤。

 

若有來生，我做外婆。

 

你做我膝下的外孫女。

 

我一定竭盡所能地去愛護你。

 

就像今生你愛護我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