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但是，被那名為血緣和孝順的一條線吊著。

這一件事，讓他徹底下定決心。

 

等我媽身體好了一些，我爸立即帶著我媽和我搬了家，搬到了市裡。

 

市裡離村裡很遠，單單坐大巴，就要四五個小時。

 

這次的家，不是租的，而是買的。

 

這個年代，還不流行在城裡買房。

 

但是，我爸下定了決心，要遠離那家人。

 

斷就要斷個徹底！

 

搬家後，我爸就回了村，叫來了全村人。

 

我奶也在其中。

 

村裡人都有些莫名，找我奶打聽我爸這是要做什麼。

 

我奶也嘀咕，我爸是提過一句，要斷親。

 

「和個賠錢貨斷親搞這麼大架勢？把全村人都叫來了。」

 

不過，能甩掉一個賠錢貨，是件好事。

 

等斷了親，再託人找個沒孩子的人家，賠錢貨讓人抱養去，還能拿一筆營養費。

 

我奶的算盤打得很好。

 

「各位鄉親，打擾大家了，今天喊來大家，是想請大家給我做個見證，我要和我媽斷親。」

 

我爸這話一出。

 

我奶的臉色煞白。

 

她怎麼也沒想到，我爸說的斷親，居然是和她斷親？

 

我奶坐在地上打賴不肯。

 

我爸也下了決心，給我奶兩個選擇。

 

要麼他直接走，再也不回來。

 

要麼給她兩萬塊，籤斷親書。

 

前者，我爸幹脆當個不孝子，她什麼都撈不到。

 

後者，她還有兩萬塊……

 

我奶看我爸態度堅決，最終選了後者。

 

我爸拿著斷親書走的時候，我奶追在他身後破口大罵。

 

我爸頭也沒回。

 

14

 

我爸回了市裡。

 

重新找了個鋪面，繼續開包子鋪。

 

雖然累，卻格外有幹勁。

 

我媽在家帶我，開始幾個月很累。

 

等到我半歲後，她就會帶著我去包子鋪，幫個忙。

 

包子鋪的生意越來越好，比在縣裡時還好。

 

我爸從沒回過家。

 

隻和我三叔家有聯系。

 

聽說二嬸又生了個兒子，現在家裡有三兒一女了。

 

又聽說二叔和二嬸，佔了我爸在老家蓋的房子。

 

四叔回了一趟家，這次並沒有帶著四嬸回去，而是一個人回去的。

 

他回去，是為了借錢，據說外面欠了一大筆錢，老婆跟人跑了，扔下一兒一女。

 

他從我奶那拿走了我爸斷親的那兩萬塊。

 

遠遠不夠，又想賣我爸在老家的房子。

 

那房子二叔住著呢。

 

於是，二叔二嬸和四叔又鬧了一場。

 

鬧得全村盡知，很難看。

 

他們倆又拉著我奶，讓她說句話。

 

一邊是給她生了三個孫子的二兒子，另一邊又是最疼愛的小兒子。

 

我奶左右為難，說出一人一半的話。

 

又被兩人責怪了一番。

 

鬧到最後的結果就是，二叔和四叔，全都不管我奶了。

 

15

 

二〇〇八年，我七周歲，上了小學一年級。

 

我爸媽隻生了我一個。

 

而且也沒打算要孩子了。

 

至於原因，可能是我媽懷我本就難，後面再也沒懷上孩子了。

 

也有可能，是我爸看我媽生我太艱難，被嚇到了，那之後，就不讓我媽生了。

 

我是獨生女，在農村可能罕見。

 

但是，在城裡，我的同學，很多都是獨生女。

 

也是在這一年，我奶去世了。

 

我爸開著車，帶著我和我媽回村一趟。

 

我見到了素未謀面的親戚。

 

二叔個子很小，胡子拉碴，一副老實男人的模樣。

 

二嬸在二叔的身邊，顯得很大個，一雙小眼睛，充滿了精明和算計。

 

三叔最像我爸，但是常年幹農活，曬得很黑，看起來比我爸老。

 

三嬸一看就很潑辣，但是卻很護短，一兒一女被養得很好。

 

我還見到了小姑。

 

我奶重男輕女，小姑日子最不好過，後來選擇了遠嫁。

 

她和我爸一樣，我奶生病的時候，沒回來看過一眼。

 

「媽就在房間裡躺著，要進去看一眼嗎？」三叔問道。

 

我爸進了房間。

 

我媽則拉著我的手，沒有進門一步。

 

她是受我奶磋磨最深的，至今都沒法原諒她。

 

我第一次見S人，雖然是血緣上的奶奶，還是覺得害怕，怯怯地躲在我媽的身後。

 

「這車不便宜吧。」

 

說話的是我二嬸，說的便是我爸開回來的車。

 

她對著我媽時，眼神很復雜。

 

有羨慕，但是又有看不起，似乎帶著同情。

 

直到後來，聽到她偷偷跟人議論：「掙那麼多錢有什麼用，兒子都生不出來，這都絕後了，以後錢還不是給別人！」

 

16

 

二嬸看向我爸媽的眼神，帶著算計。

 

等到我奶安葬後，她終於當著幾兄弟的面，說清了意圖：

 

「大哥，要不把我家三娃過繼給你吧？」

 

她的三娃，跟我差不多大，卻歪著腦袋，流口水，被人在背後叫「傻子」。

 

縱然如此，她說出這話的時候，還帶著施舍的語氣：

 

「三娃乖著呢，我本來是不舍得的，但是三水勸了我好幾天，我也不能看著大哥絕後啊……」

 

二嬸還在說，沒見我爸媽的臉色當場就變了。

 

「二弟妹，我們家的事，就不用你們操心了。」

 

當天，我爸就帶著我媽和我離開了村子。

 

回到市裡，日子又如常。

 

七年來，我爸的包子鋪，已經開成了連鎖店。

 

市裡有七八家連鎖。

 

一年能掙四五十萬。

 

在二〇〇八年，一年五十萬的收入，不是小數目。

 

我爸數著存的定期金額。

 

「媳婦兒，要不我們給女兒買一套房吧。」

 

我爸也並非突發奇想。

 

而是他有個朋友，那朋友是八十年代的大學生，現在自己做生意。

 

和我爸提了一句，以後房價要漲。

 

我爸便起了這個心思。

 

我媽都聽我爸的。

 

「要不就買市一中的隔壁？」

 

我還在上小學，但是我從小成績好，我媽篤定我會考上全市最好的高中。

 

我爸媽一拍即合，趁著周末，就帶著我去看了房。

 

剛好有個新校區，我爸媽很喜歡。

 

再一看房價，完全在可承受的範圍。

 

「大水，要不我們買兩套，一套給女兒，我們自己再住一套？原來那套也舊了……」

 

我爸也覺得很有道理，當即就付了兩套房子的錢。

 

幾年後，房價大漲。

 

我爸媽買的房子地段好，又是學區房，短短幾個月的時間，房價就翻了一倍！

 

我爸媽更加樂呵了。

 

但是，不知怎麼的，二叔和二嬸找到了我家。

 

17

 

這一次，還是帶著大兒子和二兒子一起的。

 

大兒子十八，二兒子十七，個子不高，長得像我二嬸。

 

兩人一進來，一點也不客氣。

 

拿著我爸給我買的點讀機和復讀機就玩了起來。

 

跟個大爺似的，坐在沙發上，還使喚我，要我去給他們拿水果吃。

 

二叔和二嬸生了三兒一女。

 

女兒排行第三，我之前回家的時候見過一次，膽小怯懦，二嬸動不動對她大吼大叫。

 

很顯然，這兩個堂哥，在家也是這樣對唯一的妹妹的。

 

「讓你去拿水果，你怎麼站著不動啊，這麼沒禮貌。」我二嬸抱怨道。

 

「一聲招呼不打，就拿人東西，才是沒禮貌吧。」我冷哼著回應。

 

我爸媽很快回來了。

 

見到這一幕，也很不高興。

 

二叔和二嬸這次來，又舊事重提，要過繼一個兒子給我爸媽。

 

隻是，這一次沒說要過繼傻兒子了。

 

而是讓我爸媽在大兒子和二兒子裡面選一個。

 

那一副他們犧牲多大，都是為我爸媽著想的模樣，差點把我惡心吐了。

 

「大娃活絡，將來肯定能把包子店做得越來越紅火。二娃老實能幹，也能幫襯你們不少。」

 

「大哥大嫂啊，這大娃二娃，都是我手心手背的肉啊，我們也舍不得。但是，我也不忍心，你們百年之後，連個摔盆的人都沒啊。」

 

二嬸語重心長道，說著瞥了我二叔一眼。

 

我二叔訥訥著附和：「是啊，大哥，你就從大娃和二娃裡選一個吧。」

 

我爸看了一眼兩個堂哥。

 

之前，他都沒把話說絕。

 

這一次，實在是忍不住了：「二弟，二弟妹，我說過了，我家的事不用你們操心。我有孩子，而且我孩子，比你們的孩子優秀。她會給我們養老送終。」

 

「一個女娃，有什麼好驕傲的。而且，嫁了人就是別人家的人……」我二嬸忍不住打斷道，聲音裡全是輕蔑。

 

「二弟妹，你沒什麼見識，我就不和你計較了。以後別這麼說我女兒，否則，這親戚就沒法做了，我門都不給你們開。」我爸說著，又看向二叔，「二弟，從小到大，我怎麼對你的，你應該知道。別總被你媳婦撺掇著, 做這種缺德事。」

 

我二叔被戳穿，臉一下紅了，拉著我二嬸就往外走。

 

「好心當成驢肝肺了，等著斷子絕孫吧！

 

「大娃二娃，還坐著幹嗎？別人不稀罕，那我們走！」

 

吼得兩個堂哥起身，跟著跑了。

 

二叔一家走了，家裡終於清靜了。

 

「爸……」我叫道。

 

「別管他們，好好念書，讓他們看看我家姑娘多厲害！才不比那小子差！」

 

我爸氣呼呼道。

 

同時告訴了小區保安, 別讓我二叔和二嬸再進小區門！

 

18

 

我铆足了勁讀書。

 

以優異的成績，考進了最好的初中。

 

期間, 也跟著我爸回過村子。

 

二叔家的兩個堂哥, 初中沒畢業，在村子裡晃蕩了幾年，後來被二嬸趕出去打工了。

 

三叔和三嬸也出去打工了, 夫妻倆掙了錢，在村裡蓋了一棟房。

 

四叔犯了詐騙罪, 被抓了起來, 據說判了十五年。

 

我爸忍不住炫耀我的優異成績。

 

很快，全村都知道大水家的女兒會讀書。

 

「可惜是個女兒啊……」他們總會在後面加上一句。

 

仿佛我爸再怎麼掙錢, 我再怎麼會讀書，但是我爸沒有兒子, 就不如他們。

 

我的成績在初中一直很穩定，以全校前三十名的成績, 考上了最好的高中。

 

而我一家，也搬到了高中旁邊的那套新房。

 

到了高中，更多優秀的同學聚集在一起。

 

我更加努力地讀書。

 

我爸也很重視我的學習, 特意給我請了家教。

 

幸好，我的努力沒有白費。

 

高中三年，成績一直保持著全校前三。

 

轉眼，就到了高考那一天。

 

我爸媽都在考場外等著。

 

「閨女，好好考。考個清華北大給人看看。」

 

說完, 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壓力別那麼大，實在不行，咱復讀, 爸有錢。」

 

19

 

接到清華大學的錄取通知的時候，我爸跟瘋了似的。

 

恨不得衝到樓下跑幾圈, 讓全小區的人都知道。

 

我媽也笑得合不攏嘴。

 

我爸帶著我媽回了村。

 

我見到了二叔家的兩個堂哥。

 

兩人皮膚黝黑, 眼中閃耀著和二嬸一樣的尖滑。

 

聽說兩個堂哥去了南方打工，沒多久就回來了。

 

這些年一直留在家裡，四處晃蕩。

 

二嬸四處託人幫他們說親。

 

但是誰願意嫁給家裡三個兒子，最小兒子還是傻子的家庭呢？

 

20

 

我這一次是真衣錦還鄉。

 

縣長親自來村裡表彰, 說我是全縣的驕傲。

 

那些曾偷偷在背後說「可惜是女兒」的人，這時才發現，原來女兒也可以是驕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