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致的手機響了。

 

那個女孩嗔怪地說：「以後不許再喝這麼多！不然我真的會很生氣！」

 

仿佛她才是江致的女朋友。

 

難怪江致昨天酩酊大醉，原來是幫她擋了好幾杯酒。

 

他購物車裡的那套護膚品，也不是買給我的。

 

我還滿懷期待地等了好久，以為那是我的生日禮物。

 

原來那麼昂貴的套盒，隻是另一個小女孩的「轉正獎勵」。

 

但我沒辦法計較這些事。

 

因為就在一個小時前，江致出車禍S了。

 

01

 

晚上十點，江致出了趟門。

 

他走之前還笑著吻我，說回來時給我帶我最愛吃的那家小酥肉。

 

但他沒回來。

 

警察說，江致發生了車禍。

 

電話那頭喧鬧得很，我腦子裡卻是一片空白。

 

等我慌忙地趕到醫院時，隻接到了一張S亡通知單。

 

我呆呆地坐在樓道裡。

 

手邊隻剩下一份冷透了的小酥肉，和江致的手機。

 

醫院的樓道格外地清冷、安靜。

 

也顯得那道鈴聲格外地突兀。

 

02

 

江致的手機響了。

 

發消息的是一個備注為「檸檬」的女生。

 

「以後不許再喝這麼多！不然我真的會很生氣！」

 

語氣裡飽含責備，卻又像是撒嬌。

 

仿佛她才是江致的女朋友。

 

我心裡一緊，手指往上滑，翻完了所有的聊天記錄。

 

江致一向不愛喝酒，但昨天聚餐回來卻醉醺醺的。

 

原來是那個小姑娘輸了好幾局桌遊，江致英雄救美，全替她喝了。

 

我忙了一整晚。給他熬醒酒湯，泡蜂蜜水，給他擦汗、洗衣，給他準備早晨起來喝的養胃清粥。

 

仿佛一個少爺家裡的女佣。

 

而他購物車裡那套護膚品，也並不是為我準備的。

 

我還一直以為，那個套盒會是我的生日禮物。

 

我滿心歡喜地期待了好久，還去做了好多功課，把成分、功效、使用順序全搞明白了。

 

但就在昨天，江致把它裝進精美的禮盒，送給了另一個人。

 

作為她實習轉正的「獎勵」。

 

03

 

我記得江致跟我提過，說她叫黃小檬，是部門裡新來的實習生。

 

那時候，他還很不滿地吐槽：「上司就是看我不順眼，分給我的實習生都是最菜的那個。」

 

他說那個實習生很煩，又笨又愛哭，老是犯一些簡單的錯誤。

 

她總是嘰嘰喳喳地纏著他問問題，害得他沒辦法好好地午休。

 

可這份聊天記錄就像是呈堂證供，完完整整地寫下了他變心的全過程。

 

一開始，黃小檬發一大堆話，江致隻會回一兩個字。

 

後來，大約是他受不了對方的眼淚，於是開始變得有耐心。

 

那些晦澀難懂的問題，他會一個字一個字地講解。

 

黃小檬送給他的咖啡和甜品，他也勉強地收下了。

 

後來，他們習慣了一起吃午餐。

 

他們之間開始談論新上映的電影，談論公司附近的外賣，談論旅行時路過的小鎮風景。

 

我原本以為，我和江致的愛情是堅不可摧的。

 

沒想到，另一個人可以這麼輕易地擠進來。

 

04

 

就在八個小時前，我還在擔心江致的胃不舒服。

 

他昨晚喝了很多酒，早上吃的也不多。

 

我怕他胃疼，特地給他點了一杯熱奶茶，囑咐他一定要趁熱喝。

 

但他沒喝。

 

他把奶茶送給黃小檬了。

 

黃小檬給他發了個痛苦的表情包，說自己肚子疼S了。

 

江致說：「痛經了？我桌子上有杯熱奶茶，你拿去喝。」

 

黃小檬又問他：「師父！空調太冷了嗚嗚嗚，我穿你那個外套可以嘛！」

 

江致沒有回復，但黃小檬拍了張自拍發給他。

 

照片裡的女孩笑得很甜，身上披著我給江致買的那件黑色外套。

 

「師父！我先斬後奏，已經穿上啦～」

 

江致並沒有責怪她，而是說：「嗯。」

 

黃小檬是個很活潑的女孩。

 

她幾乎每天都要發朋友圈。

 

在她昨天的自拍照裡，我看見了我送給江致的那個抱枕。

 

淺黃色的卡通形象，軟乎乎的手感。

 

那本來是我最愛的一個抱枕，我把它放在沙發上，每天都要抱著它看劇、玩手機。

 

是江致說，他想帶去公司。

 

他說要抱著它睡午覺，還說抱著它就像抱著我。

 

但後來，我的抱枕被黃小檬墊在了屁股底下。

 

「師父的黃色小抱枕，超可愛！是不是和我很搭？」

 

05

 

我忽然覺得有些錯亂。

 

江致是真的愛我嗎？

 

他花光積蓄全款買的婚房，隻寫了我一個人的名字。

 

他精心地策劃了婚禮的一切。就連用什麼品種的手捧花、什麼顏色的喜糖盒這種細節，他都不厭其煩地一遍遍確認。

 

他明明說過會永遠愛我。

 

他也說過，這輩子隻陪我一起看日出。

 

但在黃小檬的朋友圈裡，他們通宵加班了好幾次，每次都會一起上天臺看日出。

 

黃小檬說：「和重要的人一起迎接日出，這是全世界最美好的事情！」

 

令我難堪的不是她的照片和文字。

 

而是江致點下的那個贊。

 

他曾經奮不顧身地把我拉出地獄。

 

這一瞬間，我好像又被他親手推回去了。

 

06

 

我知道江致的所有密碼。

 

在他S後的第二個小時，我面無表情地把他所有的錢都轉給了自己。

 

他們說得沒錯，我就是生性涼薄。

 

江致用了那麼久的時間，終於把我這塊寒冰捂熱，現在又凍回去了。

 

我打開聊天框，問黃小檬：「你愛江致嗎？」

 

她警覺地問：「你是誰？」

 

我沒有回答她，繼續問：「你願意為了江致付出一切嗎？」

 

許久後，她才說：「我願意。」

 

我笑著回復：「看來你很愛江致，他也算是S得其所了。」

 

黃小檬發來一串問號，問我什麼意思。

 

我平靜地告訴了她事實。

 

「晚上十點鍾，你說你電腦S機，他趕過去幫你修了一個小時。」

 

「十一點半，他開車回家的路上，你又給他打了一通電話。」

 

「就在你們通話的那七分鍾裡，他撞上了大貨車。」

 

「黃小檬，那麼嚴重的車禍······電話那邊的你，真的一點都沒聽見嗎？」

 

07

 

我點開江致的好友列表，挨個地發了讣文。

 

隻剩一個人。

 

我拿出自己的手機，按下了那串爛熟於心的號碼。

 

沉默許久後，我還是撥了出去。

 

他接起電話的時候還在輕笑：「程見秋，怎麼突然找我？」

 

大約是太久沒有聽見江宴的聲音了。

 

就這一句，竟讓我覺得恍如隔世。

 

我垂下眼，低聲地告訴他：「江宴，你哥出事了。」

 

對面略顯焦急，問：「怎麼回事？嚴重嗎？」

 

「車禍。」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

 

他又問：「傷得嚴重嗎？」

 

我哽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道：「江致他去世了。」

 

08

 

江致的葬禮上，黃小檬哭得淚眼婆娑，身形踉跄。

 

江宴問我：「那個小姑娘是誰？她怎麼哭得都站不住了？」

 

我嘆了口氣：「她算是你嫂子。」

 

江宴有些難以置信：「不可能，我哥不是那種人。」

 

我沒回話，他又皺著眉頭說：「肯定是誤會。」

 

「江宴，我比你更希望這是誤會。」

 

江宴卻像炸了毛一樣：「我不信，我哥不是朝三暮四的人！他人有多好，你和我都清楚！」

 

我當然清楚，曾經的江致有多好。

 

他是我灰色世界裡唯一的一束光。

 

但後來，這束光折射了，去照在了別人身上。

 

江宴說他要看證據，他不想讓他哥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離世。

 

「江宴，你別鬧了，」我眼底酸澀，「給你哥留點體面吧。相信我，他不想讓你看見那些東西的。」

 

09

 

我看著黃小檬通紅的淚眼，腦子裡突然閃過了一句話。

 

當時，江致給我看了他們部門團建的照片。

 

他指著正中間的黃小檬，問我：「看，她是不是和你有點像？」

 

我當時很納悶：「哪裡像了？五官完全不一樣啊。」

 

江致卻說：「你不知道，有一次我訓完她，她突然抬頭看了我一眼。怎麼說呢，當時她忍著淚，滿眼都是倔強。我突然就覺得看見了十八歲的你。」

 

我隻想冷笑。

 

黃小檬倔強、隱忍的淚水，隻是因為她工作沒做好，被上司批評了兩句。

 

我當時忍著淚水，卻是在命運的泥潭裡掙扎。

 

我不懂。

 

江致明明陪我一起，歷經了悽慘的一生。

 

他怎麼能對另一個女孩子心生憐愛？

 

黃小檬生在糖堆裡，隻是不小心嘗到了一點苦頭。

 

而我吃遍了生活的苦，手裡就隻這有這麼一顆糖而已。

 

他怎麼能分給別人？

 

怎麼能？

 

10

 

江致是我高中的學長。

 

我校服被剪壞時，是他把外套披在了我身上。

 

我被打暈在女廁所裡，是他送我去了醫務室。

 

他是校草，是年級第一，是天之驕子。

 

而我是陰溝裡的老鼠，被鞭笞、被嬉笑，渾身都是傷口。

 

那時候我站在天臺上，差一點就要跳下去了。

 

是江致在背後叫住了我。

 

「小學妹，你也是來這裡看日落的嗎？」

 

他的眼睛那麼清澈，我不想讓他看見不好的東西。

 

晚風吹亂了思緒。

 

江致遞給我一根棒棒糖：「程見秋對嗎？我知道你。你的作文寫得很好。」

 

那一瞬間，雲霞忽然透出金光，把整片天都照亮了。

 

11

 

剛上高中的時候，我也曾有過無數的憧憬。

 

我終於離開了小鎮，考上了市裡最好的高中。

 

我以為，大家都是平等的。

 

但他們用鄙夷的眼神告訴我：程見秋，你當然不配。

 

瞧瞧你穿的廉價布鞋，瞧瞧你校服上的補丁。

 

再瞧瞧你那個小學生才用的書包。

 

丟不丟人，這背的是她弟弟的書包吧？

 

我看著書包上的奧特曼圖案，心想：你們猜錯了，我沒有弟弟。

 

這是鄰居家不要的。

 

其他人看見小學生沉重的書包時，都在控訴現在的教育環境。他們說小孩子壓力太大，書包太重，每天都要背一大堆書本跑來跑去。

 

但我卻在慶幸地想：還好，還好現在小孩子的書包也很大。

 

不然我該怎麼裝下我的九門科目的課本呢？

 

12

 

我媽不去做洗碗工了。

 

她攢了些錢，在學校附近擺攤兒賣臭豆腐。

 

沒過幾天，我在班裡就有了個外號，叫「豆腐西施」。

 

這當然不是在誇我漂亮。

 

誇贊和諷刺，我還是分得出來的。

 

「程見秋，請我們吃臭豆腐呀！」

 

「怎麼能讓人家請客呢？人家可是靠這個謀生呢。」

 

「就是就是。我要是買個三十塊錢的，是不是就是大客戶啊？」

 

「程見秋，你為什麼一個人？沒人和你組隊嗎？」

 

「你想要隊友嗎？要不請全班吃臭豆腐吧！哈哈哈哈哈哈！」

 

教室裡一片哄笑。

 

我隻能把頭埋進卷子裡，假裝什麼都聽不見。

 

程見秋，你為什麼一個人啊？

 

一個人也挺好的，沒什麼的。

 

13

 

枯燥的學業裡，也是有一點點樂趣的。

 

比如我作文寫得很不錯，語文老師替我報了比賽。

 

起初我還有些興奮，以為自己也能發出一點光了。

 

下課後，李平叫我去他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