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哪……哪有那麼厲害?都說關兩天就放出來,再說不讓發現不就行了嗎?!」


 


我真的被他蠢到。


 


「你以為警察傻,你以為——」


 


不對,我突然意識到前段時間。


 


總是晃過的人影,內心覺察的別扭。


 


寧志遠說不定早就被盯上了,隻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警察還沒來得及收網。


 


隻有他這個蠢貨才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


 


「你去自首,認罪態度良好還能有機會。」


 


我爸當時就嚇到了:「你讓你親爸去自首?不行,我是你親爸,冉冉你不能這樣對爸爸……」


 


「好,好,你不自首是吧?」


 


我顫顫巍巍掏出手機。


 


那三個數字摁得手抖。


 


寧志遠,寧志遠!


 


我為什麼會有你這種爸爸?!


 


我爸意識到我要做什麼。


 


「你報警?你他媽報警?!」


 


他要伸手奪我的手機。


 


我往後退,往後跑。


 


「你別追我——


 


「你別追我!!!」


 


撞擊聲擊碎了這些。


 


急促的剎車聲中,身後沒了我爸的聲音。


 


22


 


「交通事故,你父親負全責。


 


「我們對他進行了檢測,從他體內查出了嗎啡的成分,簡單來說,是——」


 


兩個警察對視一眼,也大抵知道我還在念書。


 


還是在政法大學念書。


 


說不定,他們連我媽媽的病都查得清清楚楚。


 


他們雙雙嘆了口氣。


 


「其實禁毒大隊的同志已經跟了你父親很長時間,也掌握了一定的證據,隻是你父親確實是最底層的一環,再加上還沒到時間,可沒想到……這是不予立案通知書,家屬籤個字吧。」


 


耳邊虛實變換,我仿佛聽見了席卷的風聲。


 


那天晚上,我收到了錢鵬的消息。


 


他說黎煦家還是想讓他和秦暖多接觸,可黎煦拒絕得非常激烈,事可能是要吹了。


 


黎煦狀態也不好。


 


問我知不知道黎煦在哪。


 


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哪。


 


隻剩條件反射:「不知道。」


 


他在那邊欲言又止,嘆了很長一口氣。


 


隻是我沒想到,就在第二天而已。


 


有人在學校論壇上曝光我在酒吧打工賣酒,行為不端。


 


父親是個老賭鬼和老酒鬼,不僅吸毒,甚至還可能以販養吸。


 


我在同年級也算得上風雲人物,室友紛紛打電話問我在哪、是不是真的。


 


雖然帖子很快被刪了。


 


但還是有些聲音小範圍地傳到了校外。


 


導員聯系我,她欲言又止好幾次,還是開口:「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不興連坐那一套。你……要過好自己的人生。」


 


我那時已經不知道該怎麼過好自己的人生了。


 


我甚至都沒時間想黎煦看到這些帖子時會有什麼反應。


 


我最怕面對的,是我媽的臉。


 


可總算還是沒瞞住。


 


她出院那天。


 


臉色慘白地問我:「你爸呢?」


 


她要出院了,給我的圍巾也織完了。


 


上午還很開心的。


 


可病房門口的議論聲就這樣傳進了她的耳朵。


 


「有個吸毒的被車撞了,不就是這一床的病人家屬?」


 


「是啊,我經常看那個男的來呢。」


 


我媽當時就慌了神。


 


我媽抓著我的肩膀,近乎嘶吼:「你爸呢?!」


 


我一時忘記反應:「我爸他——」


 


我媽從我的表情中看出了答案。


 


「我就不該……你好不容易才上大學,他S就S了,做的事讓你怎麼辦?我……我……」


 


我慌了,「媽媽!呼吸!深呼吸!」


 


她身子晃了一下,下一秒便失去意識。


 


我幾乎失聲,努力發出聲音叫不遠處的的護士。


 


混亂、無序、空白,我幾乎忘記了那時候究竟發生過什麼。


 


隻知道,一周後,她因為排異反應嚴重離開了我。


 


其實我在此之前已經做過很多心理建設。


 


我甚至很多次從睡夢中醒來,都在想這是不是其實是一場夢。


 


隻是我沒想到,最後讓我感受到真實的,是她的離去。


 


大一那年,我以為一切都很有希望,我要奔向更好的人生了,帶著我的媽媽一起。


 


可媽媽查出了病。


 


就在前不久,我以為媽媽會永遠陪著我。


 


可到最後,隻剩我站在老家的墓碑前。


 


淋了一夜的雨。


 


23


 


我申請休學一年。


 


導員表示理解,並很積極地幫我辦了手續。


 


她認為這樣也好,時間能衝淡很多東西。


 


臨走時,她給了我一個擁抱。


 


輕聲說:「請堅持好好生活。」


 


前半年,我不敢回家,就沒離開京市。


 


住在隻有七平米的隔間無所事事。


 


這棟房子裡還住著五個人。


 


我每天早上都能聽見繁忙洗漱的北漂,他們匆匆忙忙起床,簡單地做點早餐,再出門去趕地鐵。


 


房間會在中午安靜下來。


 


然後我起床,吃飯,看書,發呆。


 


這期間,我去了好幾次雍和宮。


 


我見過單純來遊玩的遊客。


 


也見過一步一叩首的虔誠信徒。


 


香火繚繞間,我站在八角碑亭後知後覺,耳朵裡的聲音風聲。


 


而是耳鳴。


 


第二天,我坐地鐵去了醫院。


 


醫生告訴我,我有嚴重的抑鬱傾向,需要服藥治療。


 


三個多月後,我決定回家,手裡拎著鐵盆和木炭。


 


可在打開家門的那瞬間,我看見,當年從醫院拿回來,沒來得及整理的袋子。


 


最上面,是媽媽為我織好的圍巾。


 


我在驟然響起的耳鳴聲中蹲了很久。


 


幾步之遙,我抱著那條米色圍巾,號啕大哭。


 


我的媽媽,她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還在為我的未來擔憂。


 


她希望她的女兒能過一個溫暖的冬天。


 


那我怎麼能連冬天都堅持不到呢。


 


我從冰箱裡清理出了很多過期食物,連著剛剛帶回來東西,一起扔進了垃圾桶裡。


 


那天晚上,媽媽第一次來我的夢裡。


 


她讓我向前走。


 


我問她,向前走,走去哪呢?


 


然後,我就醒了。


 


我沒聽到答案,隻是一整天都沒再睡著。


 


24


 


第二年,我回到學校。


 


被安排進大二的寢室的空床位,她們好奇我為什麼會休學。


 


或許那些帖子他們看到過,如今也已經忘了。


 


時間真是個好東西。


 


黎煦也大四了。


 


我隱約聽見過他的消息,大抵是準備出國什麼的。


 


總擔心會在學校哪次突然的轉角遇見他,甚至構思了很多個該裝不認識還是該打招呼的版本。


 


可惜一次都沒有派上用場。


 


我們的畢業答辯也不在同一天。


 


我恍惚有些明白。


 


這個世界上的人,能遇見是刻意。


 


遇不見,也是刻意。


 


這一年,我通過了司法考試,也順利畢了業。


 


一忙起來,我就總感覺什麼都沒有發生,媽媽還在醫院裡,她還在等我賺錢給她治病。


 


我還是會在學校、酒吧和家教之間來回跑,隻是時間沒有從前安排的那樣緊張了。


 


抖抖勸我去看心理醫生。


 


我給他展示了我的藥。


 


他拍拍胸口:「還好,想要治病的人應該不會尋S。」


 


我聽到他的話,沒來由地咧嘴一笑。


 


畢業第一年,我去了一家律所。


 


不少大三或者跟我一樣的畢業生都在實習。


 


不過他們大多一邊實習一邊備考研究生。


 


跟我一個組的校友也來勸我:「考個研究生吧,咱們這個專業,本科學歷不太夠用,也就給人跑腿了。」


 


結果還不等我買書,主任就來找我了。


 


他出示了一份我的背調資料。


 


裡面放著很多東西。


 


包括我大學時期的成績、之前學校論壇裡的那些帖子,和我父親的不予立案通知書。


 


他嘆了口氣:「抱歉,我要為律所考慮。」


 


我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還是回頭問。


 


「是不是……如果我父親這樣,我很難在這個行業開始?」


 


他說得委婉:「行業特殊,許多律所都不會考慮。」


 


那種快要窒息的感覺又來了。


 


我好像已經很努力了,可再努力也逃脫不了原生家庭的網。


 


可我明明什麼都沒有了。


 


我為什麼還要背負那些不是我的過錯的過去。


 


難道我不能向前看嗎?


 


25


 


這次,我沒有停留太久。


 


我斷斷續續做了很多兼職,駐唱、家教,還去搖過奶茶。


 


我隻是企圖自救,覺得不能停下來。


 


我的包裡常常背著當年那本《商法》。


 


裡面還偶爾有黎煦做的小標籤。


 


【咳咳,讓我檢查一下,你復習到這裡沒有?!復習到了要給我拍照打卡!^_^】


 


我摸著後邊的小笑臉,也露出一個笑。


 


那段時間,短視頻開始興起。


 


我雖然不敏銳,卻也隱約察覺新媒體行業的風口。


 


便開始學著錄制一些翻唱,還自己學著寫過兩首歌。


 


有段時間很流行港風歌曲,我翻唱的港風系列在網上小火了一把。


 


這或許是一次機會。


 


我開始自學樂理。


 


接過幾次廣告後,也開始聯系編曲改編。


 


變調後的老歌更適合自媒體平臺的風格,有不少人都用我的翻唱版拍視頻。


 


姜晴就是這樣找上的我。


 


她用私信約我在咖啡廳見面:【你看起來很有故事,唱歌也好聽,要不要參加比賽試試看?就是你從小看到大那個頂級女聲,今年要重新辦了。】


 


我遲疑:【可以嗎?】


 


【為什麼不可以?】


 


我想破罐子破摔了。


 


那些我想躲又躲不開、如影隨形的東西。


 


如果丟不掉,就幹脆放在那,放到太陽光底下暴曬。


 


參加比賽之前,我跟姜晴坦陳了這些事。


 


她有些驚訝,也有點猶豫。


 


就在我以為她要放棄時。


 


姜晴卻拎了一打啤酒來我家。


 


「換換發型,改個藝名,包裝一下,也不是那麼好認的。」


 


「我們籤合同接代言的時候小心點,沒事的。」


 


她說完又笑了一下:「現在想這個也有點遠,畢竟你也還沒大紅大紫呢。」


 


「所以,要不要賭一把試試看?」


 


我從不考慮放棄:「要。」


 


姜晴請據說是當紅藝人都找的大師替我算了一下,說我五行缺水。


 


她說,那就起個帶點水的藝名,遇水則發嘛。


 


我笑她迷信,她拍了我的後腦勺一下:「你懂什麼,一命二運三風水懂不懂?」


 


最後,我們定了個名字,叫寧溪。


 


江海太大,河流湍急,小溪寧靜,這就很好。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賭贏了。


 


我在比賽中拿到了第六名。


 


自媒體平臺為我打下了一些基礎。


 


他們說我聲音繾綣又有力量,真的很會唱情歌。


 


尤其唱《我們萬歲》的時候,破碎感絕了。


 


不像演的。


 


自媒體確實越來越火,比賽結束後,我在大家都剛剛開自媒體時堅持更新,主動曝光。


 


姜晴也沒停下,雖然手底下不止我一個藝人,但也為我爭取了很多機會。


 


出專輯、上打歌舞臺、唱了不少影視作品的 ost,對比一看,我竟然比前三名發展得更好。


 


我的耳鳴逐漸好了起來,隻是失眠有些嚴重。


 


也偶爾被焦慮情緒困擾,還是需要吃藥。


 


但也開始在看到好笑的段子時笑,看到動人橋段的時候哭。


 


還舉辦了一次上千人的小型演唱會。


 


我也曾經幻想,黎煦有沒有看到。


 


他會不會就在這一千人中。


 


可或許沒有吧。


 


慶功的時候,我和姜晴都喝醉了。


 


我這才知道,姜晴過的也很苦。


 


她出生在一個普通家庭,家裡重男輕女,本就不多的資源全都向弟弟傾斜,即便弟弟就是個草包。


 


她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學差點都沒機會上。


 


「我就是想拉你一把,就像當初,我也想有人能拉我一把。


 


「你爭取不要吃藥了,我經常看到你在吃藥。


 


「我經常覺得你是一陣煙,沒人攏著你,你就散了。」


 


26


 


隻是我沒想到,之後,我會在一個活動現場見到秦暖。


 


她是演員,拍過不少古偶。


 


和另外幾位 95 後小花輪坐熱度中心。


 


最初,我不確定這是不是重名。


 


直到她站在我的面前。


 


好像確實跟我有一些角度相似。


 


她主動打招呼:「真沒想到,能在這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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