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人說:「這麼累,也不肯跟我開口?」


 


我差點以為自己幻聽。


 


黎煦面色並不好看。


 


「跟我玩躲貓貓遊戲,贏了的獎金一百萬。」


 


他從包裡掏出一張銀行卡:「給,獎金。」


 


我震驚,「真有一百萬?」


 


黎煦一時無語。


 


我抽回手,「我不要。」


 


「就當我拉你一把。」


 


我眼眶一熱。


 


從沒有人跟我說要拉我一把。


 


好像我就該在那。


 


每個人嘴裡都要追求公平,可究竟怎麼才算公平。


 


真要公平,大家願意嗎?


 


「我太沉了,你拉不動。」


 


黎煦動作一頓,單手抱了我一下。


 


「肉長哪了?又瘦了。」


 


我手忙腳亂推開他,兩個人在人來人往的路上對視半晌。


 


是我先落荒而逃。


 


……


 


周荷特意來找我:「好本事啊寧冉,讓黎煦跟家裡鬧翻,現在又賣東西給你湊錢,你真是好樣的。」


 


什麼意思?


 


賣東西……湊錢?


 


手裡動作沒停,我嘴唇翕動。


 


「……那也是他願意。」


 


「靠,你就這麼覺得?」她驕矜的臉上都是不滿,「那他是真不值。」


 


手機突然進來一條新短信。


 


是 Tina。


 


【找到合適的配型了,很快就能聯系到你們醫院。請記得我們說好的事。】


 


找到了。


 


我手有些抖,狠狠閉了閉眼。


 


真快啊。


 


這麼快嗎?


 


這麼多年,我終於看到了一點希望,即便這希望有代價。


 


我深呼吸,用黎煦的微信名,搜到了他的二手平臺賬號。


 


他賣了很多東西。


 


賣得也很便宜。


 


我發了消息過去:【能刀嗎?】


 


那邊幾乎秒回:【急出,你說價格。】


 


【18750。】


 


【18880 吧兄弟。】


 


五十塊錢。


 


他為這五十塊錢講價。


 


【你是一百萬的獎金說給就給,五十塊的差價寸步不讓啊。】


 


對話框正在輸入很久。


 


久到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了人。


 


直到,我接到了黎煦的電話。


 


19


 


像是要發生什麼,一時兩邊都寂靜無聲。


 


「分手吧。」


 


我終於還是說出口:「我們本來就不合適,算了。我沒能力改變現狀,你沒能力說服你的父母。」


 


黎煦語氣有些急:「他們去找你了?現在說服不了又不是以後說服不了……你再等等。」


 


他停了會,重復:「你再等等我。」


 


我吸了口煙,瞪著眼睛看了會天。


 


「你也猜到,我騙你了。


 


「不單是什麼做生意失敗,我爸賭博,我媽生病。她就在醫院躺著等腎源,她等不了。黎煦,我對他們來說就是一粒塵埃,他們不在乎我的S活。非要僵持,你覺得我能贏,還是你能贏?」


 


空氣安靜得針落可聞。


 


我之前以為我會躲過去,之前吵那一架就當分手了。


 


後來以為可以找一個合適的時間,什麼都準備好,去給他打個電話,或者面對面說清楚。


 


可很多事就是這樣。


 


到來總是倉促,不給人時間遲疑。


 


黎煦沒再接著我的話講,他說起別的。


 


「秦暖的事,你誤會了。


 


「我從來沒跟她在一起過,更不存在你像她。我在酒吧見面,是因為錢鵬不信我最初幫秦暖解圍,是因為覺得秦暖有點像你。就那一次解圍而已,別的真的沒什麼了。」


 


我一愣。


 


「你不記得了,我之前見過你兩次,還在自習室給你留過紙條。」


 


他第一次見我。


 


是在他們這一屆的迎新晚會上。


 


他沒接受家裡的安排,非要念這所大學這個專業,錄取通知書下來那天吵過一次,開學那天又是吵的不可開交。


 


心情很差。


 


他很喜歡陳奕迅,路過無聊的新生晚會時,舞臺上的聲音恰好跟耳機裡的聲音重合了。


 


這未免太巧。


 


我為了獎學金參加過不少活動,晚會節目就是其一。


 


那些年陳奕迅很火,我唱了很多首他的歌。


 


《我們萬歲》《陪你度過漫長歲月》《K 歌之王》。


 


我性格外放,基本不太怯場。


 


三首過去還有人安可,一個迎新晚會差點開成個人演唱會。


 


黎煦本來想看一眼就走,可他在那待了好久。


 


大抵就是,一見鍾情,怦然心動。


 


他第二天就打聽到,那個在唱陳奕迅串燒的,是大二法學專業的寧冉。


 


大一忙過一段時間,政法學院校友會上,他又在志願者的人群中看到了我。


 


我倒不是多有闲情逸致。


 


隻是恰好那時沒兼職,這種活動能加學分。


 


加得雖然不多,但積攢下來能少選兩門課,省下一些學費。


 


就在這次校友會上,有個不太得志的律師喝多了,對著跟我一起來的志願者動手動腳。


 


黎煦正準備上前,就見我去把人拉到身後。


 


「前輩,這是做什麼?」


 


那人醉醺醺:「你什麼意思?我又沒找你,不過你倒是也挺——」


 


他伸出手就要摟我肩膀。


 


我眼神一冷,舉起手機:「你繼續表演,多演一會,省的大家吃瓜缺素材。」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我不認識你,可外邊這麼多同行前輩,要不要讓他們都認識認識?」


 


他又要動手。


 


結果被我一下放倒了。


 


恰好路過個人,那人有所顧忌也醒了酒,罵罵咧咧走了。


 


黎煦遠遠望見,動作一頓,沒再往前。


 


隻是聽見我們嘀嘀咕咕。


 


「得罪了他怎麼辦?」


 


「這種人就是欺軟怕硬,外邊那麼多司法界前輩,你怕什麼?」


 


我朋友點點頭:「也是。我就是沒經驗,多虧你了。」


 


「我後來給你遞過紙條,在自習室。你連我的微信都沒加,就給我發了條短信,說不太合適。」


 


我大腦一空,那些過往從沒放在心上的記憶碎片,在此刻陡然變得清晰。


 


細碎的念頭讓脊柱攀上涼意,大熱的天氣,我卻一下冷透了。


 


手很抖……


 


我懊惱地甩了甩。


 


非常急切地找出一年多前那條沒來得及刪除的短信。


 


復制電話號碼,粘貼到加好友的地方,點擊搜索。


 


熟悉的頭像和昵稱一下跳了出來。


 


是黎煦。


 


真是黎煦。


 


身體裡像被吹進一陣風,呼嘯而至的尖銳痛楚頓時席卷了我。


 


「我覺得跌份兒,之前在酒吧才……當時我就後悔了,對不起。」


 


「為什麼……」


 


為什麼要告訴我。


 


如果不告訴我,我就可以一直安慰自己,你喜歡我是因為秦暖。


 


我沒有那麼不磊落,你也沒有多坦誠。


 


所以我們分開也沒有那麼可惜。


 


可現在——那些我原以為自己蓬頭垢面、不願回想的日子,原來都有另一個人在溫柔注視。


 


那些我以為的狡黠背後,面對的都是另一顆真心。


 


日光眩暈,我痛苦地蹲下身。


 


「我這段時間沒聯系你,一是因為家裡總要安排我做什麼事,逼得太緊。還有就是……我有點生氣,我可不可以因為你靠近我並不是因為喜歡我這件事生氣?


 


「但我沒想分手。


 


「能不能,不分手?


 


「1 分鍾,如果你一分鍾之內沒有掛斷電話,我們偷偷在一起也可以……」


 


「我——」


 


聲音戛然而止,我喂了幾聲,才發現手機沒電了。


 


都像是什麼冥冥中的指引。


 


我瘋狂地想要開機,找到最近充電的地方。


 


顯示開機那一刻。


 


我恰好接到徐醫生的電話。


 


他在那頭,壓抑不住喜悅:「寧冉,有合適的腎源了。」


 


20


 


我跟黎煦沒再見過。


 


生活沒有發生什麼變化,室友問起來時,我才後知後覺。


 


「我們分開了。」


 


室友看我神情不對,沒再問下去。


 


暑假前,我收拾了很多東西。


 


我沒想過會看到什麼有關黎煦的蛛絲馬跡。


 


畢竟他送我的那些東西,都被我賣得差不多了。


 


可就在翻到那本他寫滿了筆記的《商法》時。


 


我就像被什麼擊中,幾乎站立不住。


 


淚水一滴滴,砸在上面。


 


這本書,它不值錢,賣不掉,卻是我愛的人的一顆真心。


 


……


 


我開始計劃暑假的時間安排。


 


單獨辦了張銀行卡,等到媽媽治完病,我就會把從黎煦這裡拿的錢都還給他。


 


我反復告訴自己。


 


這一切都值得,我會順利畢業,媽媽也會越來越好。


 


我隻是犧牲了一段本就沒有結果的感情而已,這很正常,誰還沒經歷點青春傷痕文學。


 


沒關系的。


 


我媽做完手術那天。


 


她的主治醫生走到我的面前,摘掉口罩:「手術做得很成功。」


 


很成功。


 


耳邊嗡鳴聲幾乎掩蓋了周遭說話的聲音。


 


我深深呼出一口氣,癱坐在等待的椅子上。


 


這一天在夢裡出現過無數次。


 


出現的次數越多,我就越不敢想,生怕是一場空歡喜。


 


那段時間,我一直陪在媽媽身邊。


 


觀察過最危險的階段,風翻起書頁。


 


我才發現。


 


秋天要來了。


 


徐醫生幾次三番欲言又止。


 


我本就心細,擔心是我媽的事,便將人拉住:「徐醫生,您有話就說,是不是我媽媽……」


 


「哦,她沒事,」徐醫生猶豫再三,還是提醒,「我覺得你爸爸……他的狀態和身上的味道都不太對,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


 


「總之,你多留意。」


 


我能留意什麼?


 


無非是可能再去賭博。


 


這些年,我早已習慣。


 


我會帶媽媽去大城市。


 


如果我爸再來,我就請人幫她打離婚官司,如果他敢S纏爛打,我就報警。


 


何況,京市那麼大,他沒那個本事找到我們。


 


回到病房時,我媽正在織圍巾。


 


我一看就急了:「別忙了,醫生讓你好好休息的!」


 


「媽媽好久沒給你織圍巾了呀,立秋了冷的很快,現在左右也無聊,讓我幫你做點事。」


 


病房是白色的。


 


燈光也是。


 


明明是很冷的色調,可我在此刻卻覺得溫暖。


 


我有個很好的媽媽,即便她沒有做到完美,卻也在她的能力範圍內為我築巢、為我遮風擋雨。


 


我覺得餘生這樣就可以,我不想要太多。


 


可上天好像沒聽見我的禱告。


 


21


 


我還記得那天,是個晴天。


 


我媽還有三天出院。


 


傍晚,夕陽在天邊燒起了一片雲。


 


我從短租的房子裡回醫院。


 


醫院周邊並不繁華,距離車站不遠,流動人口也多。


 


車流繁雜,還能聽見自行車的嘀嘀聲。


 


我恰巧在一處昏暗的小巷看到我爸。


 


他站在那探頭探腦,下一秒,裡面像是有什麼人叫他。


 


他從懷裡掏出一本書,書裡夾著鼓鼓囊囊的東西。


 


我不知道是什麼,可有時候就是會有靈光一閃這回事。


 


我想到徐醫生的提醒。


 


味道。


 


狀態不對。


 


心中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我剛復習完《刑法》。


 


換言之,《刑法》那些罪名被我反反復復觀看,刑罰被我反復背誦。


 


所以,不怪我此刻這麼會聯想。


 


那人走了,我爸走出來一段,我才衝上前暴喝:「寧志遠!」


 


我爸先是嚇一跳,又很快恢復了那副好脾氣又軟弱的樣子:「冉冉啊,你嚇S我了,這麼大聲做什麼?你怎麼在這?」


 


我SS盯住他:「你在幹什麼?」


 


我爸眼神躲閃。


 


「我問你在幹什麼?!」


 


我奮力去掏他的口袋。


 


看到他躲閃不及被我隱約看到的、塑料袋裡裝著的白色結晶。


 


眼前陣陣發黑。


 


「這是什麼?」


 


我的手幾乎顫抖:「你告訴我這是什麼?!」


 


我爸這幾天剛揚眉吐氣,還幫我媽換了部兩千塊的手機。


 


他意識不到自己做錯什麼事,此刻還一包委屈。


 


「我還不是為了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被發現了是S刑你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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