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定北將軍的女兒,我曾以為自己是翱翔在西北的鷹。


 


十五歲,隨父回京。宮宴上,國師一句天生鳳命。


 


便將我困在四四方方的宮城一輩子。


 


從入宮之時,我便知道自己隻是人質。


 


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代表了西北軍的態度。


 


所以我步步小心,如履薄冰,不敢有半步行差踏錯。


 


我成了最孝順賢惠的太子妃,最溫良恭謹的皇後。


 


以為這樣就能消除年輕帝王的猜忌,就能助父親收復燕雲之地,就能給下等漢民換條活路。


 


直到在冷宮內,被沈婉秋親手灌下鸩酒。


 


「宋家通敵叛國,滿門抄斬。宋明月,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天上月?我偏要看你落溝渠!」


 


我才知道,父兄早已戰S沙場,無糧草、無援兵,西北軍苦撐三月,依舊擋不住大金的鐵騎。


 


屍骨未寒,便背上了通敵叛國的罵名。


 


而父兄拼S搶回來的八座城池,已悉數割讓給金國。


 


恍惚中,我聽見沈婉秋說:「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搶走睿哥哥。」


 


再睜眼,我回到十五歲的宮宴。


 


這一世,那個收心斂性、人淡如菊的宋明月已經S了。


 


妥協換不來希望,隻有鬥爭才能活下去。


 


1


 


宮宴上,沈婉秋搶在我前面,拿起半把桃木梳,我便知道她也重生了。


 


前世,皇後娘娘賞賜,我隨手拿起最近的半把桃木梳。


 


尚未握緊,國師便激動地跪在皇後娘娘跟前,高呼:「天佑大周,萬世恆昌。


 


「此梳乃舜帝為娥皇女英親手所制,一分為二,如今姑娘選中此物,實乃是天生鳳命。」


 


我攥著梳子,與太子李睿四目相對。


 


東風過,花如雨,他站在樹下,眉眼間盡是笑意。


 


那時,我天真地以為,我與李睿是良緣。


 


今生,沈婉秋搶先將梳子捏在手上,滿懷期待地盯著國師。


 


國師卻視若無睹,立在桌旁,未發一言。


 


我上前拿起前世無人挑選的玉笛。


 


手中玉尚溫涼,國師已跪在皇後娘娘跟前,高呼:「天佑大周,萬世恆昌!


 


「此玉笛乃是堯帝送給富宜氏的定情之物。」


 


爾後說辭,與前世一般無二。


 


眾人跪拜在地,高呼萬歲。


 


沈婉秋跪在我身側,低頭瞟向我的眼神仿若淬了毒。


 


2


 


我心中忍不住嗤笑。


 


哪有什麼天生鳳命,左右不過是將我留在宮中的借口。


 


我就是瞧上鋪桌子的布,國師也會編出來一套說辭,給我安上天生鳳命的名頭。


 


這還得感謝三皇子步步緊逼,讓李睿費盡心思、纡尊降貴地娶我。


 


最是薄情帝王家。


 


「李睿,你們母子的心,真狠!」我在心中暗想,面上還是端著一副溫柔恭謹。


 


如前世一般,皇後娘娘金口一開,便要將我留在宮中學習禮儀。


 


謝恩前,我又磕一頭,緩緩說:「臣女有個不情之請,臣女久居西北,初來京中多有不適。」


 


我直起身子,拉過沈婉秋的手。她狐疑地抬頭看我一眼,又飛快低下。


 


「所幸遇到戶部尚書之女沈婉秋,承蒙沈姐姐照顧,結為手帕交。臣女鬥膽,懇請娘娘,讓沈姐姐一起留在宮裡,陪陪我可以嗎?」


 


我露出乖巧的笑容,話語中尾音微揚,如我前世賴在皇後娘娘身上撒嬌時一樣。


 


皇後娘娘的眼中閃過一絲猶疑,我笑著對皇後娘娘點頭,滿眼期待。


 


「罷了,小姑娘家,正是貪玩的年紀,難得你們姐妹情深,準了。」


 


「謝皇後娘娘。」我連忙謝恩,聲音也跟著雀躍起來。


 


擺出跟我哥撒嬌的表情,對著沈婉秋嬌滴滴地叫一聲,「沈姐姐!」


 


沈婉秋睜圓一雙杏眼,不可置信。


 


回過頭時,眼尾餘光掃過李睿,他眼神晦暗不明地看著我們。


 


3


 


御花園,沈婉秋擋住我的去路。


 


「宋姑娘,我們僅幾面之緣,何時成了手帕交?」沈婉秋語氣冷淡。


 


對於她言語中的戒備,我裝作毫無察覺。


 


親昵地拉起她的手。


 


「我若說跟姐姐一見如故,想來你也不信。但我喜歡美人,這可是千真萬確的。姐姐就是這京中第一美人。」


 


沈婉秋的臉上浮現淺淺的梨渦。沒有哪個人不喜歡被人誇贊,更何況還是京城第一美人的名頭。


 


「最重要的是,我來京時日雖短,但也聽聞太子殿下對姐姐情根深種。」


 


「休要胡說!」沈婉秋的臉上泛起紅暈,急忙打斷我的話。


 


「今日一見,你們兩個真的好般配,像西北的大雁,就應該雙宿雙飛。陳軍醫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他在西北一年就撮合成了十幾對兒呢,可厲害了!


 


「咱們都在背地裡偷偷叫他陳月老,我也想過把當媒人的癮,求求你了沈姐姐!」我拽著沈婉秋的衣袖撒嬌。


 


「你,你不喜歡太子?」沈婉秋試探著問我,


 


我腦中浮現前世種種。喜歡?應該是喜歡過的。


 


母親生我時難產去世,從小我就被當作男孩子一般養在軍營裡。


 


身邊都是一群糙漢子,說起話來,耳朵都要被震聾。


 


可是李睿不一樣,他生長在江南,長身玉立、溫文爾雅。


 


我自幼散漫慣了,禮儀練不好,時常被罰抄書。


 


李睿總是偷偷替我寫,他模仿我的筆跡,連劉嬤嬤都瞧不出來。


 


他還會在宮外給我買各種好吃的。


 


每日晚上都躲在永華宮牆外的陰影裡,偷偷塞給我。


 


怕被發現,他連盞宮燈都不敢提。


 


月色灑在他身上,印在我心裡。


 


少女懷春的年紀,如何不心動?


 


……


 


「不喜歡。」我噘起嘴,嘟囔一句,「我是要回西北的。」


 


我左右看了看,悄悄附在沈婉秋耳邊,「太子太柔弱了,我喜歡能持槍縱馬的少年英雄。


 


「沈姐姐,你知道嗎?西北的天可高了!」說著我便向上伸直胳膊、踮起腳,覺著還不夠高,便踩上步道邊的石頭。


 


一個踉跄,險些摔下來。


 


沈婉秋伸手扶住我,看著我狼狽的樣子,終究掩帕笑了。


 


……


 


前世冷宮中,沈婉秋曾問我,這一生可有悔過。


 


若說悔,唯有錯把太後當生母,最悔。


 


上天垂憐,十五歲的宋明月,重生了。


 


前世那個收心斂性、不爭不搶、人淡如菊的宋明月已經S了。


 


4


 


聖上體恤,允我在父親離京後再進宮。


 


城外長亭,我求父親提防去年才來投靠的陳軍醫。不要聽信他刺探到的軍情,更不要為監軍所累。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蹙眉低聲勸父親,話未說完,便被打斷。


 


「我們宋家忠君愛國,守土保家。為父更是與聖上有約,定要收復燕雲十六州。如此大逆不道的話,日後休要再言!」


 


看著父親惱怒的面容。腦中浮現沈婉秋的話。「宋將軍身上插了幾十支箭,竟然還能握著長槍站著。金國士兵都不敢上前,以為是天神下凡呢!嘖嘖嘖,可惜了,宋將軍通敵叛國,以為能換個前程,結果反被金國射S。可當真是蠢啊!」


 


我跪地叩首:請父親珍重!」


 


頭低下的瞬間,眼淚奪眶而出。


 


父親與皇上不隻是君臣,更是相互扶持走過奪嫡艱難的兄弟。


 


真正的危險不在於陳軍醫。


 


就算除掉陳軍醫,還會有王軍醫、趙軍醫。


 


西北之禍,起於京城。


 


5


 


再入永華宮,恍若隔世。


 


當年隻有我自己,如今多了個沈婉秋。


 


劉嬤嬤還是跟以前一樣嚴厲。


 


走路時肩膀動了,罰。


 


坐久了稍微動一下,罰。


 


喝茶喝大口了,還是要罰。


 


罰罰罰,前世我每天都在挨罰中度過。


 


現在想來,仍覺心有餘悸,連帶著右手腕都覺著酸痛。


 


……


 


雖然我不想承認,但不得不說,沈婉秋在學禮儀的時候,確實比我好很多。


 


這一世,劉嬤嬤增加了布菜。


 


我自認在西北時舞刀弄槍,早已練得皮糙肉厚。


 


可端著一碗熱湯,時間久了,還是止不住手抖。


 


沈婉秋卻能做到笑容絲毫不變。


 


若不是親眼瞧見她指尖通紅,我險些以為劉嬤嬤給我們的湯不一樣。


 


李睿總會借著皇後娘娘賞賜的由頭過來看我們。


 


沈婉秋必定要提著裙裾飛奔過去,再甜膩膩地叫上一聲:「睿哥哥。」


 


即使跑得很快,上身也是直直的,那步搖隻輕輕晃動。


 


上一世,我練了好久,才勉強跟步搖達成和解。


 


小時候在西北,我也收到過一支步搖。


 


那彩色瑪瑙墜子像跟我有仇似的,每走一步都要打我幾下。


 


我看著沈婉秋的背影,心有戚戚地撫上臉頰。


 


6


 


許是礙於沈婉秋也在永華宮。


 


李睿沒再偷摸給我送過吃的。


 


我也刻意疏遠他。每次他來我都找借口避開。


 


即使遇到,也隻是規規矩矩地行禮問安,便匆匆退下。


 


沈婉秋愈發得意。


 


我知道,李睿會找機會見我的,畢竟我身後還有西北十萬大軍。


 


值得他虛與委蛇一番。


 


而我,也一定會給他機會。


 


……


 


入夏以來,我日日早起去搜集荷葉上的露水。


 


晨光熹微中,獨自一人泛舟湖上。


 


不過才第七日,湖上就不止我這一艘船了。


 


我裝作不察,仍舊專心搜集露水。


 


直到船艄被撞了一下,我驚慌地回過頭,見李睿獨自撐船。


 


趕忙放下手中的瓷瓶,站起身行禮。


 


「參見太子殿下。」


 


船本就小,加上我動作稍大,船劇烈搖晃。


 


「啊!」我驚叫出聲。趕忙伸開胳膊想保持平衡。


 


瓷瓶中的露水,慌亂間盡數潑到李睿臉上。


 


他幾大步邁過來,環住我腰身。


 


跨步站在船上,左右搖晃身體,想重新穩住船身。


 


我也借機,緊緊抱住他,順勢將頭靠在他肩上。


 


露水順著他下颌流下,滴在我額上。


 


我很滿意,隻可惜不是沸水。


 


在李睿的努力下,船身的晃動逐漸平息。


 


「這!啊!」我抬頭看看他,害羞低頭,又瞥見我們摟在一起的胳膊。驚慌地撒開手,往後退去。


 


剛穩住的船身,再次猛烈搖晃起來。


 


借著這晃動,我右腳暗中使勁兒,狠狠往下踩。


 


這次李睿沒能控制住船。


 


我倆齊齊落進水裡。


 


我S命地撲騰,抓著李睿往下沉。


 


李睿連嗆幾口水,費了好大力氣,才把我拽到岸上。


 


7


 


早膳過後,皇後娘娘破天荒地來了永華宮。


 


往常都是派李睿來給我和沈婉秋送些賞賜。


 


今兒個竟親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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