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和梅雪都是容妃的陪嫁丫頭，卻選擇了截然不同的兩條路。

 

她在容妃的舉薦下成了皇帝身邊炙手可熱的新寵。

 

我潛心學習，考上了尚食局的女官。

 

梅雪不理解我的選擇，認為女官隻是地位高一點的宮女罷了。

 

她不懂我，我不想要榮華富貴，隻想活出自己的人生。

 

1

 

隨著一場大雪，各宮的用炭量都翻了個倍。

 

今年冬天，梅雪不必在耳房被冰的手涼腳涼了，紅蘿炭保準有她的一份。

 

我由衷為她高興。

 

數月前，太後認為後宮妃子太少，想要大選秀女，為皇帝充盈後宮，開枝散葉。

 

皇帝說，隻從宗族世家裡選幾個合適的納了就好。

 

邊境正在打仗，容妃的哥哥容谌將軍也正在奮勇S敵。

 

此時不宜鋪張。

 

太後一想也是，遂作罷，然後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選品貌端正的。

 

皇帝跑到容妃處，提及此事，感慨：

 

「他們選的我都看了，都是些庸脂俗粉，連你這的丫頭都比不上。」

 

我和梅雪都老老實實地站在一邊裝聾。

 

容妃很敏銳。

 

「皇上是看上臣妾身邊哪個丫頭了？柳絮還是梅雪？」

 

容妃的哥哥容谌將軍曾經是太子伴讀，容妃和皇帝也算是從小就認識，比尋常妃子面對君王時更多了幾分輕松和熟稔。

 

皇帝一挑眉，話語中多了幾分不明的意味：

 

「柳絮和梅香不都是你的陪嫁丫鬟？你也舍得割愛？」

 

容妃大方一笑。

 

皇帝的視線掃過我，停了幾秒，隨後落在梅雪身上。

 

「這是當年你身邊那個特別容易害羞的小丫頭吧？都長這麼大了。」

 

梅雪的臉頰微微泛紅，低頭不語。

 

「甚好。」容妃牽過梅雪的手，「我還曾經憂心，你們到了歲數是要出宮的。雖然沒人敢欺負你們，但我終究還是不放心。如此，我們可以一直做姐妹了。」

 

「至於柳絮……」

 

我趕緊跪下。

 

「奴婢隻想考上女官，更ṱū₈好地伺候皇上和娘娘。」

 

２

 

我低著頭，聲音堅定平和。

 

梅雪投來不解的目光。

 

後來，她問我為什麼不要這送到嘴邊的富貴榮華。

 

我說：「自打我記事以來，就一直依附小姐，依附容國公府。成為後妃，無非是依附的人換成了皇上。我想要的是可以自己做決定的人生。」

 

梅雪皺著眉，她還是無法與我共情。

 

「這皇宮內上上下下什麼不依附皇上？柳絮，你伺候人上癮嗎？」

 

「小姐心地純善，給我們尊重和體面。但你知道其他下人過的都是些什麼日子嗎？」

 

「你當了女官，要面對的就不隻是小姐，而是一群會吃人的猛獸。」

 

我平靜反擊：

 

「梅雪，你不應該強迫我走你認為對的道路。」

 

道不同不相為謀。

 

梅雪氣的哼了一聲，不再理會我。

 

3

 

梅雪是我帶回容國公府的。

 

也是個冬天。

 

小姐讓我偷溜出府給她買梅花香餅，我在隔壁街的鬧市第一次看見了梅雪。

 

彼時的梅雪髒髒小小的，瘦的分辨不出來男女。

 

天上正飄著雪花。

 

她身上隻裹著一件破破爛爛的單衣，漠然地看著前方。

 

有人上去攀談：「哎大哥，這孩子是男是女？什麼來歷？怎麼賣的這麼便宜。」

 

「哦，她啊……」

 

人牙子看了梅雪一眼。

 

「她們一家都在馬老爺家幹活，她爹娘手腳笨，搬東西時不小心把御賜的花瓶打碎了，兩口子都讓馬老爺叫人打S了。剩下這個小丫頭，馬老爺說隨便發賣了就是。」

 

「要是賣不出去呢？」

 

「S了也沒事兒，一個丫頭而已。」

 

一群人竊竊私語起來。

 

「要我說，這馬老爺也太……」

 

「你買不，十兩銀子賣你？」

 

「不不不……不買。」

 

我啪的一聲把銀票拍在人牙子面前。

 

「她，我要了。」

 

4

 

「所以，你這丫頭不僅沒把梅花香餅買回來，還給我帶回來個小丫頭？」

 

我低著頭不語。

 

銀子都被我花光了，哪裡還有錢買糕點。

 

小姐面前擺著梅雪的賣身契，秀眉一挑，上手揪我臉蛋。

 

「柳絮，我看我是太慣著你了！」

 

我咽了下口水，淚眼婆娑：

 

「小姐，我真的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她很可憐的，你就收了她吧。」

 

我把梅雪的身世講了一遍。

 

小姐聽完也沉默了許久，嘆了口氣。

 

「這孩子……罷了。今天剛好下雪，你就叫梅雪吧。」

 

「快謝謝小姐！」我趕緊推了梅雪一把。

 

梅雪還恍惚著，順著我的力道就跪了下去，眼淚大顆大顆地掉。

 

嘴裡一直重復著：「謝謝小姐，謝謝柳絮姐姐，謝謝小姐……」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小姐心疼她，對她比對我還要嬌慣些。

 

梅雪逐漸變得活潑起來。

 

但我知道，疤痕終究是疤痕。

 

它永遠放在那裡，時刻提醒著主人曾經的傷痛。

 

梅雪選擇留在皇上身邊，我能理解。

 

她不想再做下人了。

 

5

 

「尚食，烏雞湯煲好了，現在就給各宮娘娘送去。」

 

我點點頭，又叫住宮女：「容妃娘娘的那份給我吧，我親自去送。」

 

鍾粹宮的宮女太監對我都無比熟悉。

 

「快去通知娘娘，柳絮姐姐回來了！」

 

我攔下了要去通報的宮女，徑自走進了殿內。

 

容妃娘娘正在讀信。

 

我示意陪侍的宮女先出去，悄無聲息地站在她身後。

 

她輕嘆一聲。

 

「大哥來信說一切順利，不久就能班師回朝，讓本宮不必掛念。」

 

「這是好事呀。」

 

「可大哥一向都是報喜不報憂。戰場上刀劍無眼，縱使大哥再英勇，也難免有個萬一，本宮又如何能不擔憂？」

 

我沒再搭話。

 

容妃後知後覺，抬起頭。

 

「柳絮，你回來了！」

 

我笑眯眯地行了個禮：「尚食局剛煲好的烏雞湯，給娘娘送過來嘗嘗。」

 

「先不說烏雞湯，你來的正好。」

 

容妃接過我手裡的烏雞湯，放在一邊，拉著我一起看信。

 

「你看我這個大哥，想問你就直接問嘛，裝模作樣的。鋪墊了一大堆，才在後面加上一句『問柳絮安好』，當誰看不出來呢？」

 

我淺淺一笑，沒作聲。

 

「柳絮，你可要跟我說實話。你不願意被皇上納進後宮，非要去考什麼女官，是不是因為我哥？」

 

容妃牽著我的手揶揄。

 

她眼裡閃著光芒，笑容燦爛，看起來還和我們在府裡時沒什麼兩樣。

 

容谌這樣驚才絕豔的人物，我是一丁點都不敢肖想的。

 

自我記事起，就知道容國公府的大公子是個天才。

 

總角之年，他憑借一篇《社稷論》震驚滿朝文武，也被皇上欽點為太子伴讀。

 

剛巧，容國公是太子太傅。

 

彼時的皇帝也是個奇人。

 

他覺得容國公一大把年紀了再帶著兒子到皇宮來也怪折騰，直接讓太子在容國公府住下了。

 

容國公為了省事，就幹脆帶著一雙兒女和太子一起上課。

 

丫鬟本來是不被允許讀書識字的，但小姐不管去哪裡都要拉著我和梅雪。

 

上課也不例外。

 

容國公寵愛小姐，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們借著這個機會跟著一起聽太傅授課，有聽不懂的地方就回去問小姐。

 

就這樣磕磕絆絆地學會了念書識字。

 

我順著容妃的話玩笑了兩句，隨後不經意問：

 

「娘娘，你可生梅雪的氣？」

 

再大度的女子也不會願意和別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的，容妃也不例外。

 

容妃看看我，也沒正面回答，隻是輕嘆一聲。

 

「柳絮，他是皇上，除了梅雪，還會有別人。這宮裡的人都帶著面具，至少梅雪她不會害我。」

 

容妃眉眼中帶著些許倦意。

 

我突然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麼好，盛了一勺烏雞湯送到她嘴邊。

 

容妃就著我的手喝了一口，然後對著地上幹嘔起來。

 

良久，她皺著眉：「柳絮，太膩了。」

 

我嘗了一口，很正常的味道。

 

莫不是……

 

6

 

容妃有喜了。

 

鍾粹宮上上下下都得了賞賜，每個人臉上都笑開了花。

 

皇上正在來的路上。

 

我摸著容妃的肚子，也是止不住的笑：

 

「看來，這個冬天我也闲不住了。從前說好的，等娘娘有了孩子，我要給他做一百個肚兜。」

 

容妃眼底盡是溫柔和欣喜：「我說這兩天總是覺得困乏，原來是有了……」

 

說著，皇上進來了，身後還跟著梅雪。

 

互相行過禮，容妃給梅雪賜坐，笑著跟她寒暄，像是什麼都沒變過。

 

趁著皇上和容妃說闲話的功夫，梅雪跟我耳語：

 

「柳絮，娘娘懷孕是喜事，但宮裡有很多雙眼睛都在盯著她，難保有人起了壞心思，你讓尚食局上下都盯著點，以防萬一。」

 

也難得這丫頭有這份心。

 

我笑著應了句好。

 

打今兒起，容妃就是容貴妃了。

 

臨近年關。

 

窗外的燈籠紅彤彤地掛著，連周圍紛揚而至的雪花也泛著淡紅。

 

7

 

自打貴妃有了身子，就越發貪吃。

 

我將尚食局上下囑咐了個遍，這是娘娘的第一個孩子，絕不能有分毫差池。

 

美味佳餚更是變了花樣的做，如流水一般送入鍾粹宮中。

 

但有孕也是受罪。

 

貴妃素日裡喜好大魚大肉，如今多吃兩口就會嘔吐不止，隻能吃些清口的。

 

我隻得叮囑尚食局多做些她素日愛吃的點心。

 

梅花香餅、藕粉桂花糕、糖蒸酥酪……

 

肚子裡的娃也省心，不作不鬧，跟著她母妃一起吃。

 

每每提起這茬，貴妃臉上就全是幸福和溫柔。

 

她摸著肚子：「是這孩子心疼我。」

 

我贊成：「咱外甥就是懂事。」

 

「後宮這麼多公主，也沒個皇子，皇上一直為此憂心。希望我這一胎是個男孩……」

 

她一邊念叨，我一邊笑。

 

貴妃的臉和肚子都漸漸圓潤了起來。

 

皇上時不時過來坐，看著娘娘紅潤的小臉，眼裡也是止不住的笑。

 

「看來這也是個能吃的。」

 

容妃嗔怪：「皇上是嫌棄臣妾能吃？」

 

「朕可不敢，哈哈哈。」

 

談笑間，聊起梅雪，梅妃開口：

 

「梅選侍同臣妾一同長大，就像是臣妾的小妹。後宮的姐妹們脾氣秉性各不相同，與她相熟的少之又少，還請皇上多多照拂。」

 

「挺有意思的一個丫頭。」皇上臉上露出幾分思索，「既然貴妃這麼說了，朕也會再多留心她幾分。」

 

「多謝皇上。」

 

皇上沒接話，隻看著一旁的我，有點疑惑。

 

「朕記得，柳絮考上了尚食局的女官，怎麼還天天往你這跑？尚食局的工作很清闲嗎？看來朕……」

 

「奴婢告退。」我把櫻桃酒釀放在一旁，匆匆離去。

 

「不是，這丫頭……」

 

「皇上息怒。」

 

皇上早些年念書時就是個討人嫌的尋常少年。

 

小姐脾氣好，面對他的屢屢挑釁都一笑而過。

 

我嘴巴刁，不肯吃半點虧，常常不卑不亢把他懟到啞口無言。

 

隻有梅雪，她臉皮太薄，又不敢還嘴，總是被氣得雙頰通紅。

 

自打隨小姐進了宮來，我就時刻忍讓，在皇上面前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如今可是皇上。

 

萬一哪天想到我當年的大不敬，治我的罪可怎麼辦？

 

8

 

梅雪成了皇上眼前的紅人。

 

這幾日，皇上幾乎日日都宿在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