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心裡的惶恐忽然散去一大半。

 

湿淋淋的大眼睛仔細望著他。

 

沒有人說過，百毒堂的堂主是個年輕不羈的少年郎啊。

 

好在落塵師兄並沒有為難我。

 

在我清醒後的第二天，他就開始教導我毒術。

 

“毒，用好了也能治病，我百毒堂作為神醫谷的不可言說，專門跟各種毒藥打交道。”

 

“尋常醫者不敢醫治的疑難雜症，到了我們手上，就是要用各種出人意料的毒方子來治療……”

 

我跟著落塵師兄在百毒堂的後山上，一起看過春花爛漫。

 

越是漂亮的野菜越有毒，我經常被他的“新菜品”折騰的半夜上吐下瀉。

 

他陪在我身邊，歪著腦袋冥思苦想：

 

“不對啊，明明就是跟著典籍記載上做的，怎麼能有問題呢？”

 

春日匆忙，我歡喜地看著山澗中的野菜越來越少。

 

終於迎來夏日的舒展……

 

落塵師兄又開始研究如何把河豚烹飪的好吃又微毒。

 

我已經被他荒誕的廚藝磨出了狼一樣的狗膽子。

 

再沒了被他追著試毒的畏懼威嚴感。

 

開始在他還沒有收火之前，逃之夭夭……

 

等他再出來尋我當試藥人的時候，我已經背著藥箱去山下給百姓義診了。

 

9

 

南來北往的商人們偶爾會跟我說一些神醫谷外面的事情。

 

鎮國公府的顧夫人因為一本避火圖引發心疾，匆忙仙逝。

 

顧世子瘋了一樣斬S了下等窯子裡面數十個嫖客。

 

“據說，顧世子發了狠，給謝茗兒灌了烈性春風散，直接在紅袖招把茗姑娘捧城頭牌！”

 

“茗姑娘一開始還寧S不從呢，還是被老鸨和龜公給調教的服服帖帖……”

 

如今再聽到這些話，我已經心無波瀾。

 

商人們說，顧慕堯為了找我，幾乎掀翻了上京城。

 

他發了瘋，逢人就問神醫谷在何處。

 

孤身一人從上京城一路北上，尋找那些名字中帶著川、谷的名山大川。

 

神醫谷從來不是指某一處特定的山谷。

 

師門所在的清幽之所，隱藏於人海中。

 

隻要有一群熱愛醫術的妙人湊在一起，隨便哪裡，都可以是我們神醫谷的“老巢”。

 

我對顧慕堯的行蹤不感興趣。

 

隻求落塵師兄今晚開恩，能給我一碗白米粥果腹。

 

我收好藥箱，準備回去。

 

眼前忽然出現一個被燒的破洞的藥囊。

 

顧慕堯紅著眼：

 

“姑娘，我的荷包破了，能否請姑娘幫在下修補好？”

 

我依舊低著腦袋：

 

“今日收攤，看診結束。”

 

顧慕堯擋在我前進的方向，依舊執著。

 

略帶沙啞的聲音中有著不同尋常的顫抖。

 

“薇薇，我終於找到你了！”

 

“我都知道了，舟月好好的，你也好好的，我們回去成親好不好？”

 

“娘親生前給我們準備的喜服、新房，都還在，你想什麼時候成親，我們都能用得上！”

 

我目光微涼白了他一眼：

 

“我不認識你，也不會隨意嫁給一個負心人，你不要擋著我回家。”

 

顧慕堯卻不依，上前一步用力抱緊我：

 

“薇薇，薇薇，我是真的想你了。”

 

“從前我沒看清楚自己的內心，以為你害S了舟月，現在我們之誤會解開了，我是愛你的！”

 

“我想執手相伴一生的人是你！”

 

“現在我終於找到你了，我們之前再無隔閡！”

 

我冷冷推開他。

 

沒推動。

 

我吸了吸鼻子，想著直接回頭繞開他。

 

但他就像個癩蛤蟆一樣不依不饒追上來。

 

“薇薇，你都忘記了嗎？”

 

“我們曾在邊關曠野低垂的星幕前相擁相吻……”

 

“啪！”

 

一道青綠色身影從天而降，落塵師兄的大掌毫不留情打在顧慕堯臉上。

 

“我呸！養了小半年的驕花還能被你這種貨色的豬仔給搶走嗎？”

 

落塵師兄將我護在身後。

 

氣勢兇悍對上顧慕堯神情萎靡的面容。

 

“你這種人我見一眼都覺得晦氣！”

 

“就更別提我師妹這種嬌滴滴的花骨朵，腦子抽風才會嫁給你!”

 

我從未見過落塵師兄如此失態的模樣。

 

下意識心裡發虛，緊緊拉住他寬大的衣袖。

 

我斜斜從他身後探出頭：

 

“閣下請回吧，你所說的那些事，我都不記得了。”

 

“你不要耽誤我和師兄上晚課的時間！”

 

我拉著落塵師兄飛快回山。

 

隻覺得一路上，落塵相比平時變得寡言很多。

 

但今晚，他難得沒再用各種稀奇古怪的毒藥折騰我。

 

竟然給我宰了一隻雞吃！

 

他沉著臉，肉痛的分給我一隻雞腿：

 

“需要師兄給你配置一副真正能忘記前塵的毒藥嗎？”

 

不知道是不是一種錯覺。

 

他臉上笑的人畜無害極了，但我卻陡然感受到一股寒氣席卷而來。

 

從我腳趾一直涼到頭發絲。

 

那種咬牙切齒的小表情。

 

仿佛再說，隻要我說一句，跟著顧慕堯回去的話。

 

哪怕就一句。

 

清落出塵的落塵師兄。

 

下一刻，就能給配置好孟婆湯送我上路！

 

我嚇得連忙將雞腿還給他：

 

“薇薇隻想在師兄身邊，做一個快快樂樂的藥人！”

 

落塵滿意點頭：

 

“算你識相……”

 

他的目光忽然頓住，青衫衣袖上面赫然一小塊殷紅奪走他所有的視線。

 

兩根微涼的手指搭在我的脈搏上。

 

“咳，多吃點吧。”

 

他臉頰緋紅，又將雞腿放回我的碗中。

 

“你……自己去收拾一下。”

 

我一看，月事來了！

 

10

 

我真是羞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自從在上京城，我被綁走灌下絕孕湯以後，我的月事就沒來準時來過。

 

跟著落塵師兄每天各種嘗試稀奇古怪的毒藥，我的月事就更加不準了。

 

隻是這一次，我細想，上次竟然是在一個月之前！

 

我重新梳洗之後，回到房間。

 

床頭的小櫃子上面竟然有一碗苦澀濃稠的湯藥。

 

落塵師兄雞爪子一樣的字，每一個都像是要擠出紙張之外的架勢：

 

“睡覺之前全喝光，不然要你好看！”

 

他每次都裝模作樣的兇巴巴。

 

但莫名，這一次我竟然一點都不害怕他。

 

這一晚，是幫助女子回復生育之能的藥。

 

我喝的幹幹淨淨。

 

接下來幾天，我每次見到落塵師兄都覺得有些羞惱。

 

他似乎也很別扭，除了每天晚上的湯藥很準時之外，他似乎在故意躲著我。

 

我煩惱的不止這一件事。

 

顧慕堯又來了。

 

他跟山下的百姓們打聽好我們的住所。

 

沿著山門外的小路，來到我和師兄暫住的竹林小居。

 

顧慕堯深情的望著院子裡面的我。

 

我越想越惱火。

 

幾番推拒讓他離開，他卻還是一副情深不往的鬼樣子。

 

“薇薇！我們成婚以後，你想住在這種窮鄉僻壤，我也願意陪著你！”

 

他一副自我感動的喋喋不休：

 

“到時候，我親手在庭院外面種上滿滿的薔薇花……”

 

“以後我們若是有了孩兒，你教女兒醫術，我教兒子習武！”

 

我再也忍不了他那一腔惺惺作態。

 

抄起落塵師兄的打馬鞭子抽上去：

 

“給你點顏面你還敢蹬鼻子上臉？”

 

“顧慕堯，是你親口跟幕僚說，給我灌下絕孕湯，給你的茗兒鋪路！”

 

“也是你，精心策劃了綁匪來禍害我的清白，凌辱我的自尊！”

 

“你到底有什麼臉面讓我跟你重歸於好？”

 

“就因為你知道我沒有傷害你妹妹？”

 

“就因為我被你傷千瘡百孔沒有S成？”

 

“我對你一忍再忍，說的還不夠清楚嗎？”

 

馬鞭子在半空中打著小卷，發出清脆的擊打聲音。

 

顧慕堯臉頰上橫著一道血痕，但他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樣。

 

痴痴跪在我面前：

 

“薇薇，我錯了！”

 

“我真的錯了！我該怎麼做你才會原諒我？”

 

“我那時候鬼迷心竅了，我真的不是……”

 

我冷然站在一邊看他繼續狡辯。

 

“跟綁匪勾結綁架我的人是你。”

 

“先是給我灌下絕孕湯，又是給我喂下春風散，你堂堂七尺男兒，有點腦子都用在算計我身上了，還有什麼臉要我原諒你？”

 

“偷偷在別院跟其他女人深夜幽會的不是你？”

 

最後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我的信口好像又開始隱隱作痛。

 

都怪落塵師兄，他太好，好到僅僅半年，我幾乎就要忘記那些刻骨的傷。

 

“顧慕堯，你我從此再也不見，就是對我最好的補償。”

 

“如今，我亦有了心悅之人，至於你，要是再繼續S纏爛打下去，我會讓你S都不知道怎麼S的！”

 

密密麻麻的紅點子從他脖頸處蔓延。

 

錐心刺骨的痛痒之感從他心口處傳來。

 

顧慕堯臉色極差，驚恐的看著手掌中忽然腫起來的水泡：

 

“薇薇！這是什麼？”

 

“你要毒S我？”

 

我再沒了給他半點好臉色的耐心。

 

收了手中長鞭，朝著竹林幽靜處輕輕呼喚：

 

“落塵師兄，我不想在這個地方住了，我們換個地方繼續研究毒花毒草好不好？”

 

竹林之中，青衫縹緲，落塵師兄斂著眉眼走到我身邊：

 

“你給他下的這點毒是不是太輕了？”

 

我慘淡一笑：

 

“以後不管他吃什麼靈丹妙藥，都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

 

而且每個月的初一十五，都會心絞發痛。”

 

我報了仇，心裡卻沒多少快樂：

 

“師兄，我是不是很壞？”

 

落塵師兄給了我一個輕淺的擁抱：

 

“女孩子，你不狠辣一點，不爭不搶，就隻有被人擺布的份。”

 

我皺了皺鼻子，忍下心底那股子酸澀。

 

大著膽子環住他勁瘦的腰肢，側頭窩在他懷中：

 

“那我可以不可以更壞一點，直接把你搶走啊。”

 

“哼，進了我的百毒堂，難不成，你還想搶別人嗎？”

 

“很久之前，我接手百毒堂的時候，我師父就看好一個小師妹想給我做媳婦的。”

 

我的心不由得沉下去。

 

原來落塵師兄有自己的姻緣啊。

 

“可是那個小丫頭太能折騰，出去一遭喜歡上外面的野小子，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才回來。”

 

“現在，我瞅著她，勉強還算是有點眼光吧。”

 

“總算是知道誰好誰壞了。”

 

夕陽的剪影下，我們誰也沒再提起顧慕堯。

 

落塵師兄煮湯藥的空闲，還特地給我刻了一個桃花發釵。

 

樣式簡單，落款卻是：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家宜室。”

 

我伴著星辰月華，將發釵貼在胸口處陪我入睡。

 

我從泥濘中走來，這一路磕磕絆絆，總算是懂得，我要找一個原本就很好的人跟我過日子。

 

跟著落塵師兄走過的每一處山川湖海，都有我們的吵吵鬧鬧。

 

救治過的每一個疑難雜症，都讓我們收獲步調一致的成就感。

 

我們共同編纂梳理的珍稀《毒醫手冊》，也將成為濟世良方中不可或缺的那一本。

 

今朝風流散去，無數痴心雕琢的畫卷中，我終於找到此生的圓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