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娘是皇後的好姐妹。


 


她告誡我,身為庶出公主,要處處以嫡公主為先。


 


就連將來選驸馬,都隻能撿嫡姐不要的。


 


我不甘心,轉頭投靠了她們的S對頭錦妃。


 


錦妃上位後,將我記到她的名下,我娘氣得在冷宮大罵我是賤種。


 


我學著她當年的語氣:


 


「你一個被廢的妾,怎麼敢罵嫡公主?」


 


1


 


我娘是何昭儀,也是皇後的好姐妹。


 


皇後人淡如菊,她也不爭不搶。


 


她倆就像兩個老太妃。


 


不用侍寢,闲來無事就愛背後蛐蛐兒別人。


 


我娘自己不爭也就罷了,她還不許我爭。


 


「你是庶出公主,要懂尊卑,這顏色太扎眼,風頭要是蓋過了你嫡姐就不好了!」


 


她解開我身上的大紅披風,換成了淺藍色。


 


我不滿,伸手搶回我的披風。


 


這可是我拿了私房錢,特意讓繡坊做的。


 


今夜是除夕,就該穿紅色。


 


「父皇和太後祖母都說過,兄弟姐妹間,隻論長幼,不論尊卑,娘這是何苦來?」


 


「放肆!」


 


她扯過披風,狠狠摔在地上。


 


「我說什麼你聽著就是了,做女兒的還教訓起母親來了?」


 


我心裡委屈,眼淚頓時湧了上來。


 


可我怕哭花了妝,會遲了宮宴,生生忍住了。


 


宮宴上,各位皇子公主接連獻上賀詞。


 


我娘隻給我準備了中規中矩的兩句。


 


我直接舍棄,改為吟誦皇爺爺生前寫的詩。


 


有一年除夕,皇爺爺徵戰在外,寫下一首邊塞詩,廣為流傳。


 


大勝歸來,又將當時所穿的紅色戰袍賜予父皇,要他牢記平定天下的不易。


 


我原本也有紅色戰袍的。


 


可惜……


 


「青鈺都長這麼高了?來,到父皇這兒來。」


 


所幸,我還是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已經三個月沒見過父皇了,娘不讓我去找他,今天是我最好的機會。


 


父皇子女多,我總怕他會忘了我。


 


終於坐在了父皇身邊,我驕傲地看向我娘。


 


可她卻怒目圓瞪,視我如仇敵。


 


宴會一結束,她就帶著我去皇後宮裡請罪。


 


「臣妾教女無方,還請姐姐責罰。」


 


皇後冷眼看著我,輕輕提了提嘴角:


 


「青鈺,你今日用的這些下作伎倆,就是提前教予我們琬華,琬華也是不屑去做的。」


 


三姐姐弱弱地道:「母後,我覺得五妹妹沒做錯什麼,你不要責怪她。」


 


皇後的臉色更冷了。


 


連著自己女兒一同訓斥。


 


「你們可知,靠手段爭來的寵愛那都是虛的!本宮是皇上的正妻,本宮身邊長大的公主,無論是誰,都不能像其他公主一樣自輕自賤!」


 


她這話乍一聽很對,可仔細想想又有諸多問題。


 


不管寵愛是不是虛的,寵愛所帶來的好處卻是實實在在的。


 


為了那些好處去爭,有什麼可恥的呢?


 


更何況,我隻是想讓自己的父親,多看看我而已。


 


「娘娘,您既是正妻,又是國母,就該有容人之量,為什麼要罵其他公主輕賤?」


 


她既然不想參與鬥爭,索性撒開手去,什麼都別管,為什麼要譏諷爭的人?


 


她明明在意得很,卻還要假裝雲淡風輕,是怕自己爭不過嗎?


 


後面這幾句我沒敢說出來。


 


可說出口的那句,已足夠給我招來責罰。


 


皇後讓我去雪地裡,跪滿一個時辰才準回宮。


 


她沒有罰我娘,但我娘卻哭得梨花帶雨,和我一同跪下認錯。


 


「姐姐,青鈺隻是一時糊塗,你千萬別氣壞了身子!」


 


「?」


 


我娘不怕我跪壞身子,卻擔心她?


 


2


 


這一跪,我得了風寒,病了整整五日。


 


大年初一那天,父皇本打算讓我為公主之首,和大哥哥一起,率領眾皇子公主給皇爺爺上香,這是何等的殊榮。


 


卻因這一病,白白錯失了。


 


我娘卻不覺得可惜。


 


「這樣也好,你一個庶出女兒,怎麼能排在琬華前面?」


 


我嘆了口氣:「娘,我瞧你病得比我重些。」


 


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皇後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時時叮囑你不要僭越,你怎麼就是不聽呢?」


 


十年前,我娘是皇後的宮女。


 


父皇因一次醉酒,強迫了我娘。


 


醒後見我娘姿色平平,不願將她收進後宮。


 


而我娘也並不喜歡父皇,本想著等年紀到了就出宮。


 


是皇後請旨封她為才人。


 


皇後告訴我娘,婚前失貞是大罪過,即使出了宮,也嫁不出去了。


 


萬一失貞的事被人知道了傳出去,就隻有S路一條。


 


於是,我娘感恩戴德地留下,後來又因父皇一時興起,懷上了我。


 


可父皇還是不待見她,同樣也不待見我。


 


而當年,帝後本已離心,此事後父皇更是徹底冷落了皇後。


 


我娘就愈加低眉順眼地陪著她,時時寬慰她。


 


「娘,你有沒有想過,假如當年真的出宮了,下場是否真的會像皇後說的那樣慘?


 


「你怕出宮之後沒人要你,可你現在不也是在守活寡嗎?


 


「而且,女子也不是非得嫁人。或許你可以做點小買賣,一個人清清靜靜地過日子……」


 


「別說了。」


 


見她眸光微動,我仍舊壓低聲音繼續道:


 


「皇後無子,隻三姐姐一個女兒,父皇又厭她已久,但因她未犯下大錯,而無法發作。


 


「雖說父皇當年罪大惡極,但娘既然留在了宮裡,真的甘心做皇後的一條狗?」


 


「謝青鈺!」


 


我娘眼神一轉,喝住了我。


 


「你才八歲,就敢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長大還了得?」


 


她不顧我病體初愈,抬手就是一巴掌。


 


我的左臉火辣辣地疼,心裡卻如墜冰窟。


 


「九妹妹才剛滿周歲,就有了封號,隻因她娘是錦嫔,是父皇最寵愛的女人。


 


「別人的娘都想盡辦法往上爬,讓子憑母貴,可你卻巴不得把我踩在腳底,一輩子仰皇後鼻息。」


 


我胡亂擦了一把眼淚,哽咽道:


 


「娘,在你心裡,到底是皇後重要,還是我這個女兒重要?」


 


她緩緩起身,居高臨下地瞪著我:


 


「既然你瞧不起我,何必做我的女兒?羨慕九公主是吧?那你去認錦嫔做娘啊!去啊!」


 


3


 


我當真去了漪蘭殿。


 


皇後心眼小,誰得寵她就討厭誰,對錦嫔更是從頭發絲恨到腳趾。


 


我娘和皇後一黨,也視錦嫔為S對頭。


 


兩邊從不來往,私下偶遇時,就連表面的和氣都不裝。


 


所以我沒敢進去。


 


隻站在門口,巴巴地望著裡頭滿院子的山茶花。


 


那是花房精心培育出來的嬌花,叫人在梅花獨傲的大雪天得以欣賞另一番風韻。


 


除了太後的壽昌宮,和錦嫔的漪蘭殿,其他各宮都隻得了一盆,僅僅瞧個新鮮而已。


 


我真羨慕九妹妹,可以在花團錦簇中長大。


 


「五公主,我們娘娘有請。」


 


錦嫔的大宮女流鶯出來向我行了個禮。


 


我猶豫片刻,本想回絕,聽她又道:


 


「天寒地凍的,公主碰巧路過,順便進來瞧瞧九公主,吃盞熱茶歇一歇,也是人之常情。」


 


這個理由好。


 


罷了,我今日也去瞧一瞧,寵妃宮裡是什麼樣子。


 


殿內溫暖如春,錦嫔笑盈盈地喚我過去。


 


「本宮命人在茶湯裡添了牛乳,香甜可口,公主嘗嘗看。」


 


我輕輕抿了一小口。


 


牛乳茶沒什麼新鮮的,隻是錦嫔用的茶香氣獨特,非我尋常吃的能比。


 


我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才緩緩放下。


 


原以為自己裝得很體面,卻還是叫她瞧出我沒吃過這樣的好茶。


 


「五公主若是不嫌本宮這裡的君山銀針寡淡,日後可以常來坐坐。」


 


原來這就是君山銀針。


 


我暗自感嘆。


 


皇後年前得了一小罐,對我娘說此茶是名貴之物,需細細品味。


 


可在錦嫔眼裡,卻可以摻了牛乳,給一個小孩嘗鮮。


 


我心裡一時五味雜陳。


 


「謝錦娘娘款待,天色不早了,青鈺就先回去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宮裡。


 


一進屋,我娘就叫我跪下。


 


「當真是我太縱容你了,不曾向我稟明去處,就獨自出去這麼久,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娘嗎?」


 


「娘,你和皇後一樣懦弱。」


 


她一臉難以置信。


 


「你一個庶出公主,怎敢辱罵中宮嫡母?」


 


「難道我說錯了嗎?當年你不敢出宮,留下了又不敢爭,不S不活地在深宮混了十年。而皇後呢?」


 


我打開窗子,故意將接下來的話吼得叫宮人都聽見。


 


「除夕夜我向父皇獻詩,皇後娘娘卻罰我跪了一個時辰,娘有心悼念皇爺爺,卻被她責罵狐媚惑主,娘何必還顧著她的體面,默默吞下滿腹委屈?」


 


她管不住其他妃嫔,於是想SS管住我娘和我,皇後的尊嚴,要靠打壓一對不受寵的母女來實現,可笑至極。


 


她對我娘,一口一個「妹妹」,卻從未見什麼姐妹情,我娘不過是她用來滿足那扭曲心理的工具罷了。


 


這話很快傳了出去。


 


太後、父皇、皇後,三方坐鎮,我和我娘跪在薄墊上,低著頭等候問話。


 


我娘神情慌張。


 


可我卻盯著蒲墊竊喜。


 


能給蒲墊,說明父皇和太後並未動怒。


 


這一局,堵對了。


 


4


 


太後率先開口:


 


「青鈺,你這臉,為何如此?」


 


我吸了吸鼻子:「回皇祖母,是我娘打的。」


 


「何氏為何打你?」


 


「因我在除夕宮宴吟誦了皇爺爺的詩,獨得父皇贊賞……我……我娘說,若是她不教訓我,會有其他人教訓我……」


 


我畏畏縮縮地瞟了皇後一眼,又迅速收回視線。


 


無論罰跪還是挨打,我說的全是實話,隻是隱去了勸我娘上位和見錦嫔的事而已。


 


而我娘定不會蠢到,把我勸她上位的事說出來。


 


在這件事裡,隻需稍加修飾,她便是完完全全受委屈的一方。


 


最終要承受太後和皇上責問的,隻有皇後一個。


 


「皇後不是說,青鈺得風寒是因為去雪地裡賞梅,著了涼,怎麼還有罰跪一事,朕竟不知?」


 


皇後眼中含恨,滿口義正詞嚴:


 


「臣妾是皇後,管教嫔妃們的子女是臣妾的職責,皇上這麼問,是要怪臣妾嗎?」


 


「朕問你為何要罰跪,你卻避而不答,可見青鈺所言非虛!」


 


父皇已是怒火中燒,誰知皇後的脾氣比他更大。


 


「皇上有心為這對母女主持公道,怎麼不多為咱們的女兒琬華著想?


 


「大年初一,您讓青鈺率公主們給先帝上香,難道不是在給琬華這個嫡公主難堪?


 


「幸而五公主病了,否則此事定會成為宮中醜聞!」


 


太後冷笑了聲:「上炷香而已,什麼醜聞不醜聞?


 


「哀家記得,去年元宵,琬華和四公主想獻上一曲琵琶合奏。


 


「皇後卻道,這會傷了琬華嫡女的體面,最後鬧得不歡而散。」


 


她犀利的目光對準皇後:「你是不是太在意嫡庶,已經魔怔了?」


 


對於現在的皇後來說,除了嫡庶,她一無所有。


 


太後的幾句話,徹底攻破了皇後的心理防線。


 


「皇上和臣妾年少情深,別人在意的是皇上的權勢,而臣妾在意的是皇上的愛!」


 


她沒有搭理太後,而是噙著淚看向父皇,語氣帶著幾分嬌嗔:


 


「皇上若是覺得,臣妾不該愛您,大可以責罰。隻是罰得多了,情分因此淡了,再想挽回,恐怕就晚了。」


 


父皇並不受她脅迫。


 


下旨將她禁足一個月,又升了我娘為何嫔,加以賞賜,此事就算揭過。


 


我對這個結果很滿意。


 


撫上腫脹的左臉,我仿佛又嗅到了君山銀針的香氣。


 


「用熱茶捂一捂,巴掌印會腫得更明顯一些。」


 


錦嫔說的,果然不錯。


 


5


 


「誰教你的苦肉計?你一個乳臭未幹的毛丫頭,斷然想不出這樣的計策。」


 


我娘過了一夜才反應過來,問我道。


 


她的腦子當真是不太靈。


 


也正因此,當初才會被皇後唬住。


 


「娘不是讓我去認錦嫔當娘嗎?昨兒我還真就去了她那裡。」


 


「你、你怎麼可以和那個賤人一起謀害皇後姐姐?」


 


我不以為然:「不過是把皇後做過的事說出來,也算害她嗎?」


 


「可你和錦嫔結了盟,日後必然少不得要做那些害人的事!」


 


我不禁笑出聲。


 


「娘,錦嫔怎麼會和我一個毛丫頭結盟?她隻是趁機利用我離間皇上和皇後罷了。至於之後她要做什麼,可不是我能幹預的。」


 


我娘越聽越氣:「這還不算謀害嗎?」


 


我不怕疼地揚起左臉:「娘又要打我嗎?」


 


她神情一頓,怔怔地收回了手。


 


「娘,錦嫔從未害過你,就因為皇後討厭她,所以你也覺得她下賤?」


 


「她搶走了皇上對姐姐的愛,可不就是下賤!不止她,宮裡的所有妃嫔,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娘說得義憤填膺,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皇後的娘呢。


 


我實在不理解,她為什麼堅信皇後是救了她,而不是在害她?


 


「一個喝醉了酒,就去強迫其他女人的男人,跟他談愛情,皇後愚蠢至極!」


 


我未經情愛,但我長在深宮,從小就知道一句話。


 


君王無愛恨。


 


「娘,你敢報復父皇嗎?你不敢。那你又能卸下對他的恨,為我拼一個好前程嗎?至少目前是不能。


 


「所以,女兒為您掙來了一個嫔位,隻要您別拖我後腿,我會永遠孝敬您。」


 


她的眼裡閃過震驚,而後竟升起一絲歉意。


 


隻可惜,歉意轉瞬即逝。


 


她嗫嚅了幾次嘴唇,卻是遲遲沒有出聲。


 


6


 


皇後被禁足的這一個月,父皇讓慧妃和錦嫔打理宮務。


 


慧妃比父皇大五歲,是曾經伺候他的宮女。


 


她生下了大哥哥和四姐姐,但如今年老色衰,聖寵不復,不過是在體面地養老罷了。


 


在我看來,她才是真的人淡如菊,與世無爭。


 


父皇讓她代掌宮權,不過是找個有資歷的給錦嫔坐鎮。


 


父皇對錦嫔的扶持之心人盡皆知,唯獨我娘視而不見。


 


皇後信佛,她便每日抄錄佛經,一解禁就迫不及待地送去。


 


皇後瞟了那沓經卷一眼,輕嘆:「你如今可是何嫔了。」


 


然後眼神陰冷地盯著我娘:


 


「皇上曾送過本宮一尊白玉佛像,宮中僅此一尊。何嫔辛苦抄經,莫非是盼望著皇上知道後,也賞你點什麼?」


 


「臣妾對姐姐絕無二心!」


 


我娘跪,我也得跪,但我稍稍直起身子,不肯拜在她腳下。


 


「姐姐,青鈺還小,孩子想得到父親疼愛,才會一時口不擇言,她今後絕不會再犯!」


 


我溫聲接話:


 


「皇後娘娘,青鈺向您保證,今後小到穿衣打扮,大到將來選驸馬,都不會越過琬華姐姐,若有半句虛言,青鈺不得好S!」


 


我娘說,她不再阻止我見錦嫔。


 


但作為交換,我得向皇後認錯,以保住她和皇後的「姐妹情」。


 


皇後打量我半晌,語氣不屑:


 


「你這丫頭是個不安分的,嘴上說不會,背後未必會守規矩。」


 


我娘投來一道警告的目光,我隻好又道:


 


「皇上是娘娘的少年郎,和娘娘的夫妻情分非旁人能比,對三姐姐這個嫡親女兒更是疼愛有加。


 


「青鈺區區庶女,一時的寵愛皆是虛無,如何能與三姐姐相提並論?娘娘這麼說,實在是抬舉青鈺了。」


 


「少年情分」和「嫡庶尊卑」如同兩道咒語。


 


念一念,皇後就會露出驕傲的笑。


 


「你知道就好,今後當謹慎行事,再不可僭越。」


 


可她嘴角的笑隻停留了片刻。


 


太監進來稟報:


 


「錦嫔娘娘有喜,皇上已下旨將其晉為錦妃。」


 


7


 


皇後S到漪蘭殿時,父皇正在逗九妹妹開心。


 


「臣妾來請皇上收回成命!」


 


皇後這一吼,嚇得九妹妹大哭不止。


 


父皇將她交給奶娘,冷臉問道:


 


「你在命令朕?」


 


皇後上前一步,神情堅定如S諫之士。


 


「錦嫔懷九公主時晉了昭儀,一生下公主便升至嫔位,短短一年又晉妃位,皇上如此偏愛一個女人,恐令臣民恥笑!」


 


「誰恥笑,叫他親自來見朕,皇後不必替他開口勸諫。」


 


父皇一句話,將皇後噎得面色一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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