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又轉頭問裴夫人:「娘你來這裡做什麼?」


裴夫人摸走兩塊金餅:「打馬吊輸了錢,我來取點!」


裴琢剛松弛下的眉頭,再次狠狠皺起:「你用這裡的錢打馬吊?!」


25


我和裴琢回了府邸。


裴琢跑去質問裴相:「金窖裡的錢哪裡來的?」


裴相面無表情:「讓你們祠堂抄書,你又去做什麼了?」


我撓了撓臉,沒敢接話,垂頭站在一邊。


裴琢咬牙憤恨。


裴相突然暴躁:「你為什麼從來不聽我的話!我是你爹,我會害了你嗎!你為什麼總是自作主張!」


裴琢也突然爆發:「因為你從來什麼都不跟我說!你總是自以為是!」


七歲打架那事還有後文。


若說裴琢是個小紈绔,那友人兒子就是個小霸王。


彼時裴相還隻是個七品小官。


友人品級雖不高,卻是攝政王面前的紅人。


裴相當著小霸王的面教訓小裴琢:


「馮大人什麼身份,連陛下身邊人都要給三分薄面。


「你怎麼敢跟馮公子打架!


「你問問在場的除了你,又有誰敢跟他打架!」


裴相又主動去給小霸王道歉:


「還請馮公子不要給我拿不成器的兒子計較。


「您身份尊貴,宴席上的其他孩子都不敢得罪你。


「隻有他沒有眼力見,做了這等錯事,我定會狠狠罰他。」


小裴琢氣壞了,覺得他爹窩囊。


可馮小霸王卻把這話聽進去了。


後來他又揍了宴席上的另一位小公子,這下可惹了禍了。


那公子是太後親弟弟的兒子。


這事情捅大了,太後給攝政王告了狀,這位紅極一時的馮大人也就此終結了仕途。


裴琢當時年紀小,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隻是後來午夜夢回,越想越覺得冷汗涔涔。


他爹那時是故意的嗎?


「......」


裴琢想起過往更是憤恨。


氣他爹當他是個傻子,整日將他蒙在鼓裡。


裴相也氣得渾身顫抖,抬手又甩了他一巴掌:「我自以為是?我是你爹,我做事情需要同你解釋嗎!」


裴琢毫不相讓:「為什麼不解釋!我是你兒子!你做的事情,行將踏錯就要株連九族!你總說為我好、為我好!可我已經長大了,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裴相那高大的身形晃了晃。


須臾間,那如鶴挺立的背脊佝偻了,像是被吸幹了精神。


裴相泄氣般坐了下來:「是,你長大了。你早就不聽我話了......而我也老了。」


裴琢薄唇輕顫。


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26


我轉頭就跟我爹蛐蛐裴相。


我爹聽完馮小霸王那事,破口大罵:


「借刀殺人、口蜜腹劍!是裴老賊的行事風格!」


至於荔城和摩訶族,我糾結了一會兒,還是告訴我爹了。


姜畢竟是老的辣。


我爹抽絲剝繭,很快發現問題:


「我那天真的小ẗṻ₃女婿,跟裴老賊吵了個屁架啊!


「你們又被他糊弄啦!光想做他兒子委屈啦!


「所以那金窖裡的錢到底哪來的?


「你們啊,有這笨腦子才真該委屈!」


我垂頭羞赧,好像是哦,我們怎麼忘了這一茬?


可是等我們再去金窖,才發現早已經人去樓空。


裴琢用頭撞樹:「我就知道!那老頭心眼最多,被我們發現了,怎麼可能不把東西運走!不行,這事我必須查到底!」


27


我和裴琢先去找了裴夫人。


不過裴夫人裝傻充愣,說不知道什麼金窖。


更沒有什麼金銀珠寶。


裴琢氣惱,拂袖而去:「你每次都幫他!」


他一肚子怨氣。


偷了我的鞭子,在院子裡舞得颯颯生風。


我坐在旁邊,託腮思忖,倏地眼中一亮:「我知道了!」


他收了鞭子,粗聲粗氣地問:「知道什麼了?」


裴夫人不願說我們沒辦法。


但是還有一個人啊!


「小張大人!」


「......」


小張大人還在煙雨樓。


他面色猙獰,撸起袖子,對著素娘揮舞著拳頭:「下賤坯子!竟敢幫著裴琢騙我!我弄不死他,我還弄不死你嗎!」


素娘一開始還在拼命求饒。


過了一會兒開始扯著嗓子大喊救命。


當隔著窗紗,看到門口打手一動不動,素娘哪還有不明白的?


她慘然一笑,旋即潑辣罵出聲來:


「褲襠一樣軟的慫蛋!


「不敢找裴公子算賬,就知道找老娘晦氣!


「造孽玩意兒,口裡流膿、腳底生瘡、遲早草席一裹滾進亂葬崗!」


小張大人打一拳,她就罵一句。


聲音卻是逐漸弱了下去。


她蜷縮著身子,還在咒罵:「總有一日、總有一日......」


小張大人打累了,停下來粗喘口氣。


他用力太狠,掌指關節處蹭破了皮,疼意絲絲傳來。


他罵道:「總有一日怎麼了!你個爛泥裡的髒貨,還能報復我不成?」


覺得不解氣,他又對著素娘啐了一口濃痰:「那裴琢不過是比我會投胎!不然又算個什麼東西!」


想到此人,小張大人又不由憤恨。


金窖被發現,裴相將他臭罵了一頓,還奪了他送貨的差事。


送貨可是個肥差。


縱然金窖有賬目核算,但是小張大人自有妙計。


比如上回那胡人來,裴相允諾了那胡人「十塊金餅」和其他寶物若幹。


金窖裡的疤臉僕從把賬目算清楚了。


胡人駕著馬車將東西運出城外。


到了夜間,小張大人再去郊外找人,拿到之前胡人允諾的「兩塊金餅」的好處。


小張大人也取之有道:「字畫不收、珍寶不收、隻收最不起眼的金餅銀錠,這樣查不著出處。」


他也是個寒門出身。


跟著裴相幹了兩年,是商鋪田宅都有了。


窮人乍富,最是貪婪。


可裴大公子這一出,直接就斷了他的營生,結下了梁子來。


「......」


小張大人越想越氣,又踹了素娘兩腳:


「下賤胚子!我讓你幫他!你個泥裡滾的賤命,還想勾搭他飛上枝頭不成!」


素娘已經是出氣多於進氣。


被這腳踢得又吐出一口血來,暈了過去。


28


裴琢打聽到小張大人在煙雨樓。


趁著夜色,他帶著我爬牆出門。


我坐在牆頭,小腿肚都在打抖:「那我跳了?」


裴琢快瘋了:「小毒婦你都問了多少遍了!你到底跳不跳,不跳我自己走了!」


我一咬牙,閉眼跳了下來,撲通一聲將裴琢砸倒。


我坐在他身上憤怒:「說好的用手穩穩接著我呢?你又吹牛!」


裴琢仰面栽倒,捂著飆血的鼻子:「你看不見我站在哪裡嗎!你往幾丈外跳,我願意飛身接住你,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我用手帕幫他堵住鼻子。


裴琢譏諷:「不是說你挺有能耐,怎麼翻牆都不會啊?」


我惱怒地踹他:「就你能耐大!」


裴琢恬不知恥地承認:「那是!我可是人稱京城萬事通,沒我不知道的好玩地方,也沒我找不到的人。」


我撇過臉去不理他了。


該說不說,小張大人今夜在煙雨樓還真是他的消息。


29


到了煙雨樓自然是先找素娘。


總不能一間間問小張大人在哪兒玩。


可是小廝卻說:「素娘起不來了。」


起不來了是什麼意思?太困了?


小廝收了銀錢,左右張望兩眼,壓低聲音道:「素娘得罪了小張大人,被打得快死了。」


我與裴琢悚然一驚。


小廝領著我們去見素娘。


即使做足了心理準備,可看到她的一瞬間,我還是忍不住叫出聲來。


她見到我們,神色有些復雜,說不清是恨還是怨。


她眼中神色逐漸黯淡。


如同一朵搖曳盛開的花兒在枯萎凋零。


素娘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旁邊的小姐妹眼有不忍,話卻涼薄:「人各有命,素娘得了裴公子的賞銀,本可以贖身過好日子去了,卻沒有命花。」


她因裴琢的賞銀而有了贖身的機會。


卻也因裴琢的賞銀成了這般模樣。


素娘終是咽了氣。


我腦袋嗡嗡地發蒙:「為什麼會這樣?」


素娘是我見過「最壞」的女子模樣了。


我爹不是說,學壞可以保護自己,讓旁人不敢隨意欺辱嗎。


可這樣的「壞女子」,怎麼就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我不明白。


旁邊裴琢的神色愈發冰冷,他朝外走去。


30


裴琢一腳踹開小張大人的房門。


床上女子抱著被褥驚叫,小張大人也坐起身來震怒:「是誰!」


裴琢大步邁入,怒不可遏地回道:「是你爹!!!」


小張大人看清他臉,又驚又怒。


他脫了外衣,卻還是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樣。


小張大人口齒清晰地辯駁:「裴大少爺,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你從這裡出去,我可以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端坐在床上。


旁邊還坐著一個驚慌失措的妓女。


可他的神情肅然,卻如同是在講學辯論的學堂。


「......」


裴琢舉起的拳猶豫了。


他知道小張大人是他爹的左膀右臂。


裴相多次在他面前提起過這個人:


「人家寒門出身,卻寫得一手好文章,做起事來也得體。


「你再瞧瞧你!


「你要是有張生一半好,我便也知足了!」


小張大人的名字,他聽了很多年。


可他不能理解,他父親得意門生,私下就是這副德行嗎?


裴琢冷聲問:「素娘是你打的?」


小張大人披上裡衣:「一個泥裡打滾的賤命,也值得你為她出頭?裴公子,我為恩公做事多年,還是不要為了這點小事傷了和氣的好。」


裴琢譏笑:「一條人命,在你眼裡是小事?」


小張大人掀開被子走下來:「人命也是有貴賤的。你瞧你裴大公子的命,是不是就比別人的好?我進士及第,官拜少卿,你不過一個紈绔公子。可我見到你,一樣要低頭。」


他文章寫得好,辯駁起來也頭頭是道。


裴琢一時啞然。


我在此刻闖入,拔高了聲音道:「這便是你害人的緣由?」


小張大人定睛看我半晌,頓悟:「你是那日的舞姬!」


裴琢擋在我面前。


他背著身牽住我的手:「不是舞姬,她是我的妻子。」


我反握住裴琢,輕拍兩下,想讓他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


小張大人不笨,立馬明白那日我們聯手耍了他。


他冷哼一聲:「裴大公子,要玩兒去別處玩兒,我沒空陪你們小孩子玩過家家。」


裴琢低聲道自己不是來玩的。


卻又語塞,不知道怎麼反駁他方才那歪理。


我搶話問道:「小張大人,你打死素娘就這麼算了嗎?」


小張大人:「不然呢!哪有朝堂命官給妓女賠命的道理?我給她些銀錢安葬便是了!」


我又問:「小張大人,你說人命有貴賤是不是?」


小張大人:「是。」


我指著裴琢再問:「那我夫君的命比你的貴重是不是?」


小張大人:「是。」


我笑笑:「那我夫君打死你,是不是也不用賠命?」


小張大人:「......」


我一拍掌,似笑非笑:「那我現在給你安葬費,然後讓我夫君打死你好不好?」


小張大人怒極,大聲喊人。


打手們蜂擁而入。


領頭人暴喝道:「竟敢在這裡鬧事!知道這是誰家酒肆嗎!」


裴琢抬眸問是誰。


領頭人報出了一個名字,我沒聽過,但是裴琢顯然聽過。


他譏笑兩聲:「又是我爹的門生。」


領頭人詫異,忙問他的姓名。


裴琢邪邪一笑,一如那傳聞中的紈绔:


「我之前總不願借他的名聲唬人。


「但既然你們都借,我也不客氣了——


他雙眼暴怒,自報家門:


「我就是你們口中裴相的親生兒子——


「今日在這裡,我就要打死這個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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