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又下了結論——


小張大人是裴相的得意門生。


或許他有些蠅營狗苟的本事。


可他心術不正,還是個色中餓鬼,一看就不是個好人!


裴琢反問:「你不過見他一面,就知道他是好還是壞了?」


我支吾無言。


裴琢輕聲道:「我爹倒是很喜歡他,說他通曉音律,又寫得一手好文章。起碼在我爹心裡,我不如他。」


不知怎麼地,我聽出了幾分心酸。


我想起裴相對他的嚴苛,又開始為他憤憤不平。


我心中又不由痛罵那裴老賊不僅壞,而且瞎!


「......」


屋子裡安靜了好一會兒。


直到素娘喊道:「裴公子,你們可以出來了。」


19


裴琢用一大錠金子感謝了素娘。


素娘笑得是風情萬種:「裴公子下回再來啊~」


從煙雨樓出來天還黑沉。


我坐在街邊餛飩攤打了個盹,很快就被裴琢叫醒:「那胡人和小張大人出來了。」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此刻天已經蒙蒙亮了。


可看到裴琢眼底發紅的血絲,我不由一愣:「小潑皮,你一夜未合眼嗎?」


裴琢避開我的眼睛:「走吧,先去瞧瞧他們要做什麼壞事!」


那胡人從酒肆裡牽出來幾輛馬車。


扮成了商隊模樣。


我問裴琢:「要查下馬車上的東西嗎?」


裴琢搖搖頭:「車廂聽起來晃晃蕩蕩的,不像有什麼重物。」


那馬車蕩悠悠地走到了西市處。


車夫一揚鞭,馬車突然就疾馳了起來,隻留下我和裴琢看著揚起的塵土發呆。


我問:「為什麼我們不牽馬?」


裴琢:「......之前都是走著的,誰知道突然能跑起來啊!」


我倆大眼瞪小眼。


互相暗罵了幾聲「笨蛋」。


氣悶半晌,隻得轉頭去買了頭骡子。


隻是買完出來,早就不見了車隊的蹤跡。


20


我坐在骡子上問他咋辦。


裴琢牽著骡子走了一段,突然眼前一亮:「有了!」


這小潑皮之前總是夜不歸宿。


京城裡那麼多好玩的,就沒有他不知道的。


他指著旁邊一家酒肆又道:「我有段時間沉迷鬥蛐蛐,玩一晚上,再趕在我爹起床前趕回去......」


他說這個點賣燒餅的應該已經出攤了。


前面拐角處的包子鋪也開門了。


再不濟就問晨起遛鳥的公孫獨眼,他定能瞧見了。


我陰陽怪氣地誇他:「裴公子你真有辦法~」


裴大公子傲嬌地「嗯哼」一聲作為回應。


好歹苦大仇深半天的臉破功了。


氣氛一緩,他也沒那麼緊繃了。


21


我倆一路打聽。


終於又找到了胡人和馬車的蹤跡。


隻是不巧,馬車又一騎絕塵地跑了。


裴琢眼尖:「馬車填滿了!他們不是送貨,而是運貨!」


我指著馬車後面的那座老宅:「這是什麼地方?」


我和裴琢溜了進去。


老宅門口懸著兩盞白色燈籠,房檐下布滿蜘蛛網,窗戶紙破了洞風吹如鬼叫。


裴琢推開一扇門:「那胡人剛是從這間屋子出來的。」


這屋裡果然別有洞天。


下面有個地窖,我們跳進去往裡走,裡頭又深又黑。


我有些害怕地拽住裴琢的衣袖:「你慢些!」


裴琢暗罵了一句「麻煩」,卻還是牽住了我的手:「跟緊些,走丟了我可沒空找你。」


我攥緊了他的手。


裴琢腳步一頓,旋即走得更快了。


前頭傳來說話聲,裴琢拉著我慌忙躲避。


那小張大人帶著僕從朝外走:「數目都點清楚了嗎,要是少了,你我都要掉腦袋!」


僕從連連稱是,將鑰匙恭敬呈給小張大人。


等到他們走遠了,裴琢又帶著我繼續往裡走。


走不多時,我們竟然看到了幾口棺材,我嚇得渾身發顫:「這這這莫不是你爹的殺人埋屍地!」


方才他們說的數目,搞不好就是什麼人頭!


我害怕得直搓手:「勿怪勿怪,見棺發財!」


可裴琢卻不怕。


他急於尋找一個答案,於是走在幾個棺材中間,然後伸手推開了其中一個。


剎時我們被金光閃瞎了眼睛:


「裡面全是金銀珠寶!!!」


我們這才明了,這哪裡是什麼埋屍地,這是裴相的藏寶地啊!可是這麼多錢,還說不是壞蛋?


他有些呆愣地癱坐在地:


「難不成我爹真的......」


外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是門被合上的聲音。


糟了!


我倆嚇得連忙往上跑。


可門推不動,我們被關在這金窖裡了。


22


地窖其他地方都很黑。


唯有棺材上方有幾縷光,將這金銀珠寶照得閃瞎眼。


我很是感慨:「你爹這得貪了多少啊?」


裴琢雙手捂臉,看上去神情有些崩潰,就像是信仰坍塌了。


我小心翼翼地戳了他一下:「小潑皮,你沒事吧?」


他卻突然爆發,號啕大哭了起來: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欺騙我!」


他喊得歇斯底裡,眼裡的紅血絲更猙獰了。


「......」


裴相對裴琢一向嚴厲。


書沒背好,便是一頓毒打。


我訝異:「那你還學成那個樣子!」


裴琢冷哼一聲:「他越是打我,我越是不想學,所以把挨打的本事練出來了。」


我朝他豎起大拇指。


不愧是京中有名的紈绔,裴相的好逆子!


他學功夫的初衷也是為了扛打。


所以學富五車的裴相,有了個身手不錯的兒子。


裴琢還是憤懑:「分明是他打人打得毫無道理,所以我不願意聽他的。」


追根溯源,還得說起七歲那年他和裴相友人家的孩子打架。


裴相當時上來便是一頓胖揍。


小裴琢委屈:「是他先動手的,我不過是反擊!」


友人家的孩子確實霸道。


後來一問旁人,也確實是他先動手的。


可是裴相還是罵小裴琢:「他揍了你,你就要揍他?是不是非要打到缺胳膊斷腿了,這事才能解決啊!」


小裴琢覺得他不可理喻:「他揍了我,難不成我要忍著嗎!」


裴相還真叫他忍。


裴琢的叛逆也是從那時開始的。


「......」


我也覺得裴相不可理喻:「我爹就不這樣!他跟我說過,誰欺負了我,就一定要欺負回去,不然會憋屈死的。」


裴琢深深點頭:「你那是個好爹,我家這個太壞了。」


一說到壞,裴琢又情緒低落下來。


他悶悶道:「我爹想我學文做官,可我知道自己不是這塊料,這輩子也學不成他那樣。我其實挺嫉妒小張大人的,因為我連他也比不上。」


在他心裡,裴相是個非常特殊的存在。


他嫉恨裴相鐵面無私。


可也仰慕裴相能一介布衣走到如今地位。


可現下告訴他裴相是個大壞人,他自然覺得道心破碎了。


我拍了拍他肩膀勸慰:


「要不你這爹別要了,你認我爹做爹吧。」


裴琢噎住:「這還能選?」


23


這一路奔波勞累,昨夜又沒休息好。


很快我們就在金窖睡著了。


睡夢中我聽到一陣「淅瀝瀝」的流水聲。


我以為下雨了,迷迷糊糊睜開眼,沒有看到熟悉的床榻和屋子,我有些愣神。


很快我又發現眼前光很昏暗。


我恍然想起來:我們還在金窖裡。


金窖裡怎麼會有水聲呢?


我循著聲音朝著那方向望去,隻見在幾丈之外的黑漆漆的角落裡,佝偻站著一個黑色人影。


金窖實在是太黑了。


我第一念頭是自己眼花了,於是又揉了揉眼睛。


可再睜眼那黑影還在,在金窖裡無風自晃,我有些僵住了,冷汗不住往外冒,我推搡裴琢小聲喊「醒醒」,裴琢撓了撓臉還在酣睡,那角落的黑影卻倏然猛顫了一下。


水流聲頓住。


我捂住嘴巴,拼命地推搡裴琢。


裴琢滿臉起床氣:「又怎麼啦小祖宗!」


我已經驚恐地說不出話來了。


我指了指他的身後。


不知道什麼時候,那黑影走到了棺材旁邊,棺材裡珠寶半露的金光將他的臉照亮。


黑影撩開臉上的長發,渾濁發灰的眼睛微微眯起,滿是疤痕的可怖臉上掙出一個獰笑。


我和裴琢抱作一團大喊:「鬼啊!!!」


可那鬼動作一頓,撓了撓頭似在疑惑,又退了出去。


屋外響了一陣兒。


再次推開門,出現了一個我們都沒想到的人。


裴琢驚懼到聲音變調:「娘?!」


24


燈燭照亮了金窖。


點燈的僕從滿臉疤痕,披頭散發,正是剛才的鬼影。


我和裴琢指著他手都哆嗦。


「鬼影」有些不好意思撓頭:「少爺少夫人,我是這裡的守夜人。方才起夜撒尿嚇到你們了,真是抱歉。」


裴夫人在藤椅上大剌剌坐下:「你倆來這裡做什麼?」


我倆這才明白沒什麼鬼。


那僕從也不過是個長得可怖的人罷了。


裴琢痛心疾首:「娘,這些事你都知道嗎?」


裴夫人一愣,不知他為何說出這話來。


我將這一路見聞說與裴夫人聽。


裴夫人聽完,捂著肚子狂笑:「你爹通敵叛國?哈哈哈!」


那模樣和我第一次見的裴琢如出一轍。


我和裴琢滿臉迷茫,隻得聽裴夫人說出事情真相。


「......」


裴相與夫人是青梅竹馬。


三十多年前,他們生活在邊疆一個村莊裡。


村莊原本平靜,可突然有一群外族人發現了這裡,他們開始侵擾掠奪村莊。


當時駐邊的將領是個有血性的,舉起刀槍就開幹:「把這些蠻夷都給我趕出去!」


他們把外族趕跑了,還殺了對方一個首領。


臨走前外族放下狠話:「我要你們血債血償!」


可再來的,就不是幾匹馬幾個外族了,而是外族兵。


將士們打了敗仗,外族兵還血洗了村莊。


隻有裴相裴夫人幾個小孩子跑了出來。


裴相後來考了功名做了官。


他要整治那些外族,卻不想用武力。


裴相狠狠道:「武夫們拿著刀槍揮舞解決得了什麼問題?最後吃苦頭的還是百姓!我要他們國貧民弱,無再戰之力。」


我朝使臣檀兒是個厲害的。


每次她出使,裴相就塞進去幾個細作。


細作們探聽消息,在君臣間挑撥離間。


那滅村的外族,就是這樣被弄得分崩離析,他們自己內鬥,如今正是國貧民弱,再無暇他顧。


「......」


滅村的外族沒了,裴相卻沒有停手。


裴夫人看向那疤臉僕從:「他們也是細作。」


幾年前,有個名叫荔城的小國被摩訶族滅了國。


荔城夾在我朝與那幾個外族之間。


群狼環繞,被滅國似乎是注定的事。


荔城人都成了摩訶族俘虜,在臉上被燙上了「奴」的印記。


我和裴琢一驚:「煙雨樓的那些舞姬!」Ţù₋


疤臉僕從點點頭:「那都是我的族人,是裴相幫了我們。」


裴相資助他們錢帛。


讓他們在摩訶族作亂復仇。


作為回報,他們也幫裴相探聽消息。


疤臉僕從嘆氣:「裴相是個好人。我們都是身份暴露的細作,本來難逃一死,是他救了我們。」


他們不能再做細作了。


於是便被安排來了這裡,剜去臉上「奴」字,在這裡安身。


那位小張大人,就是幫他們動手剜疤、幫他們找活計的人。


裴ẗųₕ夫人道:「這些都是陛下默許的,所以那日在朝堂,陛下才會駁了謝將軍請戰的諫言。」


竟是如此!


我聽得是一愣又一愣。


而裴琢緊皺的眉頭也總算松弛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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