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民居嘛,必然有街坊鄰裡,一個生人突然出現在這裡,到時候恐怕會說漏嘴。


  她又在紙上寫下一行字,格外加了道橫槓,用以注明。


  “你覺得丈夫無用卻又嫌棄妻子不能生的富家太太如何?”


  “……”


  “既可解釋丈夫不在,又能形成威懾,等事成後我想撵他走,也能以丈夫要回來為由。”


  “……”


  “他懼於通奸罪名,必然心虛,以後再不敢來找我,就算來找,到時候我肯定也不在了。”


第16章


  ◎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蘇小喬見她計劃如此‘周密’,甚至連借種成功後如何溜之大吉都想好了,早已是目瞪口呆。


  這哪用得著她出什麼主意啊?


  她自己想得比任何人都周全。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該如何跟男人相處。”


  見她目光看來,蘇小喬忙道:“這個簡單,我安排你在莳花坊當兩天灑掃丫頭,你多看看就會了。”


  這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園子。


  曲徑通幽的青石小路,兩側綠蔭婆娑、花草繁茂,奇石假山被綠水環繞,蜿蜒的曲廊、小橋流水,蔥鬱花木後掩映著幾處粉牆黛瓦的精致樓閣。


  回廊下,懸掛著幾個圓形的紅木鳥籠,一個身形消瘦披著靛青色長袍的身影,正背對著喂鳥。


  一旁,身穿官服的趙慶德束手站立著。


  “你說她主動來找你,想讓你幫她把官司壓下去?還說對方背後有人撐腰,點明了要盡快結案?而那人是阮呈玄?”


  “是。”


  “行吧,你先回去。”


  趙慶德沒有多留,折身下去了。


  待他走後,從一旁水榭中走出來一人。


  此人大約有五十多歲,身材幹瘦,穿一身低調的灰黑色長袍。來了後也沒說話,靜靜地站著。


  “你方才都聽見了?”喂鳥的人聲音懶洋洋的。


  來人恭敬道:“照這麼說,她應該什麼都不知道。”


  喂鳥的人‘嗯’了一聲,又笑道:“也不知他是真聰明,還是假聰明,竟提前打聽到給吳江知縣遞話的人是阮呈玄。”


  “他大概也清楚處在他這個位置,隻能仰仗大人,大人好他便好,大人若不好,他自然也好不了,既然他誠心為大人辦事,大人不如就收下他。”


  喂鳥的人笑了一聲,“我倒不希望他為我辦什麼事,不如就像現在這樣。”


  葛宏慎明白他為何這麼說,卻不好插言,隻能不出聲。


  “這阮呈玄手伸得未免也太長了些,竟把手伸到了顏家去。”喂鳥的人扔下鳥食罐子,拍了拍手上的殘渣,轉過身來,“也是事情太巧,竟讓他在這種時候跟盧遊簡搭上了線,倒給周黨壯了膽子,膽敢來撸虎須。”


  竟是個年紀四十多歲,面容清雋,稱得上是儀表堂堂的男子。


  正是江南織造嚴佔松。


  他顯然是個隨性肆意的人,隻穿了身白色中單,外面披了件袍子,光腳趿著雙黑色軟底布鞋。


  “那大人準備——”


  “準備什麼?”


  嚴佔松笑睨了來人一眼,“最近乃多事之秋,沒事不要找事。”


  “大人是在說傳說中的那位?難道那位真要來蘇州?”葛宏慎面色驚疑。


  “誰知道呢。”嚴佔松伸了個懶腰,慢悠悠道,“消息是浙江那邊傳來的,現如今蘇州這一畝三分地都知道了,人人自危,最近一個個都乖得很。要不你以為姓阮的會如此含蓄,早該雷霆萬鈞出手拿下顏家,給我們添堵了。”


  “那這顏家——”


  “下面缺辦事的人,既然顏家還願意繼續辦事,那就讓她先辦著,也免得你該要急了。”


  聞言,葛宏慎露出幾分局促尷尬之色。


  這幾分局促尷尬不多不少,正好把嚴佔松逗笑了。


  他抬起手指點了點葛宏慎,大笑著離開了。


  葛宏慎走出江南織造局,在後門坐上自家的馬車。


  “四爺,事可成了?”


  葛宏慎微微頷首。


  說話的人松了口氣:“成了就行,若不然……”


  這世道從來都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顏家富,但在蘇州還有比顏家更富的,那就是江南第一富商葛家。


  葛家也是做絲綢生意起家,不過那是許多年以前,後來葛家有些心猿意馬,各行各業都有生意。


  但終歸是祖業,且葛家如今做的這門生意可離不開絲綢,如若上面的顏家真倒了,藏在下面的葛家可就難藏住了。


  所以顏家不能倒,至少現在不能。


  “四爺,接下來我們去哪兒?”


  “去卞大人的私宅。”


  連著幾日,每天顏青棠都會來一趟莳花坊,偷偷觀察那些花娘如何和男人相處。


  蘇小喬是頭牌,頭牌和普通花娘不一樣,多以才藝博風頭,是動用不上那些普通的籠絡男人的手段。


  開始顏青棠還會羞澀、難堪,漸漸安之若素,等她能做到面不改色時,蘇小喬覺得她可以‘出師’了。


  可顏青棠還覺得不夠,知道怎麼做和會做是兩碼事,正好她留在蘇州等織造局的信兒,倒不急著回盛澤。


  這天,一身丫鬟打扮的顏青棠,悄悄從莳花坊後門出來了。


  此時的她,哪還有以前的模樣,不光膚色塗暗了,還把眉描得又粗又黑,臉上還多了幾顆痣,看起來絲毫不起眼。


  出了窄小的巷子,路對面停著一輛馬車。


  素雲正坐在車裡等姑娘。


  顏青棠每天都午時來,臨近天黑時走。


  雖說晚上的莳花坊比下午要更熱鬧一些,但晚上太混亂了,而且那些尋花客來了就是直奔主題,倒不如下午來此的客人,多是打發時間聽聽小曲兒,更具有觀摩性。


  上了車,顏青棠伸手要茶。


  素雲忙端來一盞早就沏好的茶,又幫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姑娘怎出了這麼多汗?她們讓你幹活兒了?”


  既然扮灑掃丫鬟,自然要像模像樣,所以顏青棠少不得拿把掃帚或是抹布四處走。有時碰見多事的人,就會吩咐她幫著幹點別的雜活。


  例如出去買個零嘴,或胭脂水粉啥的。


  今兒顏青棠就碰見一個,幸虧她對附近也算熟悉,好不容易買回來,又有人叫她把弄髒的地面掃一掃,才會忙得一頭汗。


  “姑娘,可還去別處,若不去就回了。”車外,顏青棠的奶兄弟李貴道。


  李貴的娘是顏青棠的奶娘,算是顏家的家生子,以前李貴是在張管事身邊打下手,這次六子受了傷,不能跟來,於是就換了他跟在顏青棠身邊。


  “先不回,去蘇公弄和定慧寺附近逛逛。”


  聞言,素雲和李貴都有些詫異,但也沒說什麼。


  其實顏青棠之所以還來莳花坊,很大原因是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你想,萬事都具備了,隻欠東風,現在該去找東風了,可她心中實在難以調試,便以自身還有不足作為拖延。


  她清楚症結所在,也清楚什麼都準備好了這麼拖著不成,所以今天出來時她就想好了,先去逛逛,既然要去找‘東風’,總要先熟悉下環境。


  循序漸進地來。


  李貴趕著馬車往蘇公弄行去,一路上明顯能看出大街上要比往日熱鬧些,路上或水道中的船上,多了許多書生打扮模樣的人。


  蘇州府作為江蘇省治所在,蘇州貢院也是整個江蘇最大的貢院之一,每到開考之際,這裡總會湧滿附近各府縣的考生。


  離蘇公弄附近越近,路上行著的書生越多。


  或一人帶著書童,或三三兩兩,意氣風發,惹人矚目。


  主僕二人透過車窗往外看。


  對於姑娘做下‘借子’決定,雖一起初素雲也很詫異,但她向來是姑娘說什麼就是什麼,這幾天對姑娘各種行徑,也從瞠目結舌到接受良好。


  知道姑娘是在看人,她也就幫姑娘認真看。


  可看來看去,街上這些都是歪瓜裂棗,就沒有一個能配上姑娘的。


  “這個個頭太矮了,還沒姑娘高呢。”


  “這個臉長得不錯,但鼻子太大了。”


  “這個太瘦了,眼圈還是黑的……”


  素雲化身啰嗦的老媽子,嘴裡念念有詞。


  顏青棠微窘,敲了她額頭一下:“行了你,以為是在挑牲口呢。”


  “我也是為了姑娘,總不能找個長得又矮又醜的。”


  李貴在外面聽到動靜,小聲道:“小的覺得姑娘要想挑個出眾的考生,不如讓人先去附近客棧酒樓裡打聽打聽,每年各府縣有哪些出眾考生,客棧酒樓裡的人都知道。”


  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


  但如果去客棧裡尋,怎麼施行她的賃房計劃?


  馬車在蘇公弄及定慧寺附近繞了一大圈,無果。


  此時,心中有些茫然的顏青棠意識到,果然挑人是最難的。


  她甚至想,若實在不行就換法子,讓人去附近客棧打聽打聽,再說下文?


  行經一處點心鋪子,她想起今天出門時鴛鴦央她帶幾樣糕點回去,便叫李貴停車。


  “姑娘,你就是寵鴛鴦,再這麼吃下去,她明兒該嫁不出去了。”


  說是這麼說,下去買點心的也是素雲。


  顏青棠看著車窗外。


  這時,斜對面一家客棧門前似乎起了衝突,引起了她注意。


  一個矮矮圓圓、書童打扮模樣的人,抱著一個大包袱,正臉紅脖子粗地和伙計爭論著什麼。


  “你憑什麼撵我們走,又不是不付你銀子!”


  伙計滿臉不耐:“你們來住時就說過,最近考生多,到時恐房間不夠要你們騰地方換店住,你們也是同意了的。”


  “什麼考生多讓換店,你分明就是見後來的那群書生人多勢眾,剛好他們就缺一間房,便撵我們走……”


  一旁,站著個穿青色長袍的書生。


  他身形修長,看背影略顯有些單薄,但脊背很直,如松如竹。他似乎覺得有些丟人,以袖半掩著面,讓顏青棠分外看出幾分‘他恨不得離遠點,當做不認識這書童’的架勢。


  這時,素雲買點心回來了,顏青棠正要收回目光,就見那書生放下袖子,露出了他的臉。


  她不禁一愣。


  一時間,竟不知用何種言語去形容對方容貌,隻想到了半厥詩。


  積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要是實在挑一挑毛病,就是似乎略顯文弱了些,人似乎也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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