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比如......”沈栀栀兀自用手指數了數:“變小?氣了,愛跟奴婢計較,有時候還......”


  “沈栀栀!”裴沅禎陰惻惻睨她:“你確定這是?我?”


  沈栀栀才不怕他,十分肯定地點頭。


  “難道不是?嗎,奴婢無心?的一句話大人都緊緊記著,可?不是?愛計較?”


  “......”


  裴沅禎悶了悶,毫不客氣地把她的臉推開。


  面無表情?問:“你還想不想學畫梅了?”


  “學學學,奴婢這不是?正在認真學嗎?還誇大人了呢。”


  裴沅禎無奈,默了片刻,又不禁莞爾。


  .


  荷縣地牢,一人卷縮在昏暗湿冷的木床上。


  說是?木床,其實也就是?幾個木架用一塊不知?從何處得?來的糙板搭著的,稍微挪動還會發出老朽吱呀的聲音。


  那人裹著塊輕薄的糠絮棉被,一動不動地側躺著,像是?死了般。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遠處開門的動靜,像是?有什麼人進來,他緩緩睜開渾濁的眼睛。


  此人正是?杜梁志。


  他已經?在這關了四?天。


  前三天除了清水一口?米糧也無,第四?天才勉強給了點稀粥鹹菜。這樣的日子,與他曾經?玉盤珍馐天壤之別。


  他想過自己可?能會有一天落網,可?從未想過會有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


  隻僅僅餓三天,整個人的意志力就已潰散。


  杜梁志今年四?十出頭,在官場上風光了十幾年,最後卻被關在了自己轄下的地牢中。


  實屬諷刺。


  那人腳步越來越近,鎖扣叮當,杜梁志又閉上眼。


  很快,一陣稀稀拉拉的開鎖聲音,有人進來踢了踢他:“快起來!大人審問!”


  “哪個大人?”杜梁志嗓子幹啞:“我要見裴沅禎,除了他,旁人一概不見。”


  牢役嗤笑:“你以為?你還是?四?天前那個風光無限的杜縣令?”


  “看清楚了!”他又用力踢了一腳,直把杜梁志從木床上踢滾下來:“你如今是?階下囚,是?萬人唾罵的杜狗賊!”


  牢役走過去,站在杜梁志頭顱前,解褲袋尿他。


  杜梁志像死狗一樣爬行躲避。


  那邊,有人催促:“喂!快點!大人等著了!”


  “快了快了,小?的這就帶他過去。”


  牢役忙系好褲子,一把拎起杜梁志的後衣領,拖出牢門。


  .


  杜梁志腳步虛浮地進了間屋子。


  屋子裡依舊昏暗無光,青石板地面潮湿陰冷。牢役壓著他跪下來,頓時一陣刺骨冰涼鑽入他膝蓋裡。


  他咬牙緩了緩,抬眼四?處尋望。


  “杜梁志。”


  聲音從身後傳來,杜梁志立即轉過去,就見屏風後坐著個人。


  這聲音是?宋鈞的,卻不是?宋鈞。


  是?裴沅禎!


  杜梁志顫了顫,趕緊磕頭:“下官拜見裴大人,下官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是?裴大人駕臨荷縣,此前多有得?罪。”


  裴沅禎冷冷勾唇:“杜梁志,你想活嗎?”


  杜梁志動作一頓,像是?聽岔了,他小?心?翼翼問:“大人,下官還能活嗎?”


  “自然能,隻要你乖乖配合,本官不僅能讓你活,還能讓你繼續在荷縣高枕無憂。”


  杜梁志眸子動了動:“大人想要下官如何配合?”


  “本官問你,”裴沅禎緩緩摩挲玉扳指:“岱梁民亂是?誰人謀劃?”


  杜梁志一愣,張口?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怎麼?不願說?”


  “不不不,凡是?下官知?道的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岱梁民亂下官也不知?情?,一開始下官以為?是?百姓不滿......不滿‘改田種桑’的政令而?鬧騰,後來才漸漸發現事態不對勁,可?這事下官真不知?情?。”


  “不知?情?麼?京城附近州縣有人四?處造謠本官,而?那些人都是?出自你荷縣。”


  杜梁志咽了咽喉嚨,匍匐往前兩步:“這事、這事下官真不清楚啊,下官一個小?小?縣令,為?何要派人去京城造謠生?事?下官不想與大人作對,下官隻想......隻想貪些錢財。”


  這時,孟欽德問:“民亂最初始於你荷縣,為?何不加以制止?”


  “下官也清楚定是?有人在後頭謀劃,下官乃小?小?縣令不敢幹預,所以才......”


  “所以才放縱事態演變至如此地步?”


  “下官該死!”


  孟欽德又問:“那炸毀堤壩之事又是?何人做的?別跟我說你不知?情?。”


  “這事......”杜梁志雙手撐地,閉了閉眼:“這事下官認,是?下官做的。”


  “誰人指使你做?”


  “楊佥事。”杜梁志說:“京城的楊大人讓下官做的。”


  “杜梁志,事到如今還敢撒謊。”孟欽德道:“那楊佥事在岱梁民亂之初就已經?死了,又豈會指使你做?”


  “下官不敢撒謊。下官一直以來都是?奉楊佥事命令做事。那天夜裡,一個黑衣人來找我,他還帶著炸藥。”


  “他讓你炸你就炸?偌大個荷縣,這麼多百姓,你也敢!”


  “下官沒有選擇,這些年下官能在荷縣安穩度日全靠楊佥事罩著,下官的把柄在他手上。”


  “除了楊佥事還有誰與你勾結?”


  “還有戶部清吏司覃侍郎。”杜梁志說:“下官的庶女是?覃侍郎的妾室,下官每年都會送一筆銀錢打點關系。”


  孟欽德說:“你還真會推脫,你說的這兩人都已經?死了,死無對證。”


  杜梁志忙道:“大人,下官想活命,句句屬實。”


  室內安靜了會......


  裴沅禎出聲問:“那黑衣人可?認得??”


  杜梁志搖頭:“不認得?。”


  “可?有何特點?”


  “特點......”杜梁志想了想:“下官總共也就見過他三次,每次他都是?一身黑衣,且蒙著面。若說特點......對了,那人左眼下有一顆痣。”


  過了會,有人抱了個箱子放在杜梁志面前。


  裴沅禎道:“這些東西想必你都認得?。”


  杜梁志冷汗涔涔,點頭:“下官認得?。”


  “那你說說看,哪一本是?真的。”


  .


  沈栀栀自從跟裴沅禎學了畫梅後,居然對此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一根枝丫,配上幾朵花瓣,還頗有點像模像樣。頓時令她有種自己居然是?“隱藏的才女”的自信。


  這股自信一發不可?收拾,從早到晚,但凡得?闲就搗鼓宣紙畫梅花。


  裴沅禎見她趴在飯桌上作畫實在不雅,便大方把一半桌子讓給她。


  沈栀栀搬了把椅子過來,就坐在裴沅禎的桌角。裴沅禎寫?字看書時,她就在一旁埋頭作畫,偶爾還會請教幾句。


  時光倒是?難得?的溫馨。


  但溫馨時光也總容易時不時被人打擾。


  孟欽德進來時,瞥了眼坐一旁作畫的沈栀栀,已經?見怪不怪了。


  “大人,”他奉上一本賬冊:“這是?杜梁志交給下官的。”


  裴沅禎接過來翻了翻,臉色漸沉:“難怪這些人極力反對政令。”


  翻到最後,他蹙眉問:“為?何隻有一半?”


  “這便是?杜梁志狡猾之處。”孟欽德說:“他欲投誠,卻沒完全信任我們?,所以隻給了一半的賬冊。”


  裴沅禎說:“想必另一半才是?最重?要的。”


  孟欽德點頭:“下官也看了,這本賬冊上牽扯的隻是?岱梁的官員,記錄的也隻是?這些年賄賂往來。”


  “也罷。”裴沅禎忖了忖:“此事不急,給他些時日,目前先把荷縣的事處理好。”


  “大人,”孟欽德又說:“自從荷縣各地發糧後,逃難的百姓紛紛趕回故土。現在各項事務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中,隻有一樣下官難以決策,還請大人示下。”


  “何事?”


  “現已入冬,再過不久就要開春。開春就得?種田,不然百姓沒飯吃依舊還會亂。”


  “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按人口?編制重?新丈量田地。可?下官查了查,這些田地明?面上歸百姓所有,實則卻掌握在當地豪紳手中,就連杜梁志也霸佔了許多田。”


  裴沅禎靜靜聽著,沈栀栀畫梅的動作也停下來。


  “岱梁這個地方官紳盤根復雜,牽一發動全身,若想將荷縣的田地歸還給百姓,還得?借助大人的魄力。”


  “可?如此一來,岱梁恐怕就要鬧翻天了。”


  想治理好荷縣就要動整個岱梁,將沉疴舊疾廢黜,將猖獗勢力連根拔起。這可?是?傷筋動骨的事,整個岱梁,上下數千官員和豪紳......


  可?想而?知?。


  裴沅禎默了會:“我清楚了,此事自有考量。”


  孟欽德瞧了他兩眼,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出門了。


  等孟欽德一走,沈栀栀小?聲問:“大人,事情?可?是?很難辦?”


  裴沅禎點頭,視線落在她畫的梅花上。比起前兩日,總算有了些形狀。


  “那大人會去做嗎?”


  “為?何關心?這個?”


  “奴婢也不是?關心?,奴婢聽說百姓的田都給貪官汙吏霸佔了,就很氣。”


  她說:“奴婢小?時候也見過這樣的事,阿煥哥家裡就是?如此,他家原本有兩畝田,但後來他爹爹去世後,田地就被鎮裡的老爺覬覦。也不知?用的什麼法子霸佔了去,阿煥哥和他娘親每年辛苦種田,最後還得?交一大半的糧食給鎮上的老爺,日子過得?可?慘了。”


  “如若不然,阿煥哥那麼勤快還那麼有本事,早就掙了一大筆家業。村裡人就是?看他家窮,所以沒人願意將女兒嫁給他。實際上,村裡的姑娘都喜歡他呢。”


  裴沅禎眸色微涼:“也包括你?”


  他還記得?之前霍秉帶她逃走時,她曾在樹林裡哭訴,說想攢錢回去嫁她的阿煥哥。


  沈栀栀一噎,難得?紅了紅臉:“阿煥哥老實本分,又長得?俊,我當然也......也不例外啊。”


  “......”


  裴沅禎面無情?緒睇了她一會,突然看她不怎麼順眼起來。


  “出去。”他撵她出門:“你在這打擾我看書。”


  沈栀栀不解:“奴婢默默畫畫呢,一聲不吭,怎麼就打擾了?”


  “我說打擾就打擾,你還敢頂嘴?”


  “......”


第49章


  尤冰倩正在挑揀藥材, 見沈栀栀氣鼓鼓地攥著張圖進來,問?:“誰惹著你了?”


  “唉!”她撇了撇嘴:“總有?那麼個討人?厭的壞蛋。”


  “誰?”


  “不能說?!說?不得!隔牆有?耳!”


  尤冰倩似懂非懂地點頭,好笑道:“大人?把你撵出?來了?”


  “咦?”沈栀栀詫異:“冰倩姐姐怎麼知道?”


  “整個客棧還能有?誰氣著你?就連阮將軍都乖乖聽你的, 能氣著你的恐怕隻有?大人?。”


  她下巴示意了下沈栀栀手上的圖, 繼續道:“你拿著紙筆過來,一看是被撵出?來了。”


  “冰倩姐姐果?真聰明。”沈栀栀在她對面坐下:“大人?這脾氣真是怪得很,一會?晴一會?兒雨, 忒難伺候。高興了就分個桌角給我,不高興就把我撵出?來。”


  “你是不是說?了什麼話讓大人?不高興了?”


  ?


  沈栀栀仔細想?了想?, 搖頭:“沒有?啊, 我哪敢說?令他不高興的話。”


  “哎,不過仔細說?起來,我覺得大人?他......”沈栀栀前傾,指了指腦袋:“好像這裡不對勁, 近日做事總是莫名其妙。”


  尤冰倩語塞地看了她一會?,搖頭失笑:“你真不知道大人?為何這樣?”


  “為何?”


  “栀栀,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尤冰倩說?:“自從大人?帶你去了趟淮武縣,回?來後就變了許多。”


  沈栀栀不清楚, 興許連裴沅禎自己?也不曾察覺,但她們作為局外人?看瞧分明。裴沅禎看沈栀栀的眼神不一樣了,帶著男人?看女人?的溫柔。


  “栀栀, 你有?沒有?想?過, 其實大人?喜歡你。”尤冰倩說?。


  沈栀栀啞然張嘴, 心情復雜地望了會?尤冰倩。


  她認真點頭:“知道啊, 以?前在京城的時候, 大家都這麼說?啊。”


  “......”


  尤冰倩無奈。


  男女之事,恐怕得讓沈栀栀自己?慢慢開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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