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這雙鞋是暑假回老家那趟,為獎勵她考進前三百,外婆拉著她上街趕集買的,平時買五毛錢的小菜都嫌貴的鄉下老人,見孫女穿得好看,砍價十來分鍾,最後數了一百六十塊給攤主。


  餘葵開門,進玄關。


  脫了鞋,泄憤般把它使勁塞進鞋櫃裡,但蠻力非但沒塞進去,反而讓整格的舊鞋哗啦啦掉出來。


  程建國在臥室畫圖紙,聞聲出來,“小葵,餓不餓?桌上還有番茄炒雞蛋,要不我給你下個面條吃?”


  餘葵背對他,無聲悄悄擦掉眼淚。


  定了定聲,“我不餓,不吃了爸爸。”


  “你們學校今晚的表演怎麼樣,有意思嗎?”


  “嗯,很有意思。”


  程建國又道:“這麼開心的日子,老師應該沒布置作業吧,今晚可以早點睡覺了哦。”


  餘葵的視線已經完全模糊了,但還是強忍著酸漲的眼眶,機械把鞋一雙雙理好,整齊放回去。


  “嗯,我把鞋洗了就睡。”


  她接了盆水,借著昏暗的陽臺光線,一邊打肥皂,一邊流淚,使勁搓了滿盆的泡泡,把整雙鞋刷得幹幹淨淨,直至精疲力盡。


  雪白的鞋晾在陽臺,夜風吹進來。


  她突然發現,她討厭的並非這雙鞋,也並不羨慕大小姐的物質生活,她隻是妒忌她足以跟時景般配而已。


  真正的、並非大家的玩笑起哄,無須任何一方將就,任誰看了都覺得兩人天造地設的那種般配。


第53章 第三個願望


  清早起床,鏡子照出餘葵眼皮微腫。


  生怕被人看出哭過的痕跡,出門時,她特意從餐桌上順了個雞蛋,邊走邊滾,推車走到保安亭,熟門熟路敲兩下玻璃窗。


  榮大爺推開窗,暖氣立刻從裡頭溢出來。


  餘葵探身,就看見小狸花貓正慵懶地趴在小太陽邊上烤火,沙發上還播著DVD小電視,《抗日奇俠2之終極任務》,主角戰鬥正酣,貓瞳豎直盯緊屏幕,仿佛它真能看懂般目不轉睛。


  她心情好了一些,笑起來道:“多謝你啊大爺,我昨天太晚,到小區時候你已經換班了,又麻煩你把物理抱回去。”


  她遞上賄賂大爺的豆漿和包子,又低頭在書包裡翻找一陣,把貓罐頭一塊塞進去。


  “今天給物理加個餐。”


  榮大爺推拒了兩聲才接下。


  “謝啥子,我一天坐這兒無聊得很,也就是逗逗貓打發時間…哦對了,小葵,明天周五我要回老家一趟,孫子結婚,我今天等到你下晚自習,把物理還你,你領它兩天。”


  餘葵沒多想,點頭答應。


  這一年多來,物理從可以揣兜裡的小奶貓長成肥胖的青年貓,頸上三層肉,還沒被程建國發現,榮大爺功不可沒,老頭每天照顧它逗它玩,巡視小區時帶它出去溜圈,而餘葵每天要上學,隻能用結餘的零花錢給它買買貓糧貓罐頭,可以說是非常不盡職的鏟屎官了。


  心裡掛著這事兒,餘葵在操場刷了一天的物理題。


  晚自習班裡放電影,片子是《白日夢想家》。


  內向自卑的社畜男主人公為了尋找一張缺失的底片,踏上尋找攝影師的冒險之旅。餘葵看到他在格陵蘭島登上醉鬼駕駛的直升飛機,跳進大海和鯊魚遊泳競賽,在被咬穿的前一秒,被人險險救上小船。


  漆黑的教室裡,前門忽然熱鬧起來。座位在門畔的生活委員興奮地回頭喊了一嗓子。


  “餘葵,有人找!”


  餘葵詫異,起身出門。


  借著走廊的燈光她才看清楚,是群不認識的男生。


  在周邊起哄聲中,中間那個皮膚白的,從身後掏出一束花,向日葵中間還搭了幾朵香檳玫瑰,包裝得極漂亮,一把塞到餘葵懷裡。


  他肢體寫滿緊張,卻還是大著膽子開口,“餘葵你好,我是高三(4)班的李峻介,我喜歡你很久了,花其實是今早就買的,本來想白天來操場找你,但你一直在做題,就沒好意思上去打擾。”


  一班的同學都堵在教室門口看熱鬧。


  餘葵環視一圈,又是緊張又是窘迫,剛要開口,男生仿佛看穿她的意圖,趕緊接著道:“我知道,你學習很努力,可能沒空談戀愛,我一點都沒有想讓你難堪的意思,隻是想讓你先認識我,咱們先從朋友做起,可以嗎?”


  他的態度十分誠懇,但餘葵忍了忍,還是壓低聲拒絕。


  “謝謝你的喜歡,我…我…”


  男生小聲接過話頭。


  “你有男朋友了嗎?還是喜歡的人?是誰,我認識嗎?”


  “這——”


  餘葵的腦袋支稜在原地,一時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動。


  假如她承認有喜歡的人,卻堅持不肯說出名字,班裡人很難不往時景身上猜,這是她最不願見的結果。


  想了想,她緩慢搖頭,“我沒有男朋友,也沒有喜歡的人。”


  男生還沒來得及揚起唇角。


  她垂眸:“但同學,我還是不能答應你,現階段我不想為任何學習以外的事情分心。”


  男生失落極了,周邊的起哄聲分貝也降下來,


  “其實來之前我預料過結果,但真的聽見你親口拒絕,還是很傷心。”


  他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沒關系,我理解你,我可以等高考結束,你想考哪所學校呢?我會努力離你近一點。”


  這次,不等餘葵開口,她聽見後面有清冷疏淡的男聲傳來——


  “小葵,徐方正的水杯灑你桌上了。”


  回頭一看,剛才堵得嚴嚴實實的門口不知什麼時候被清出一條道,時景獨自抄兜,立在那兒通知她。


  她心頭一跳,懷疑自己聽錯了。


  “什麼?”


  時景淡定重復:“有水杯灑在你桌上了,一整桌。”


  餘葵大驚失色,她桌上還放著今天沒寫完的物理卷子呢!


  少年身後,徐方正慌張從門縫裡探頭,哭嚎:“餘葵!我對不起你,剛剛烏漆嘛黑的,我接水回來不知道被哪個龜孫兒絆了一腳,剛好潑你桌上,把你卷子搞湿了,我有罪,我的那張還沒寫,不然我把我的賠給你!”


  餘葵匆忙轉身進教室。


  跟時景擦身而過的瞬間,被他順手抽走了懷裡的向日葵花束。


  那動作太過自然,以至於她跑出兩步,才意識到懷裡一空,倉促回頭,詫異看了時景一眼。


  來不及多言,她滿心惦記著自己被水打湿的卷子,抄起多媒體櫃上的抹布,摸黑繼續往臺下跑。


  桌子上果然都是水跡,但卷子被人及時拎起來了,她對著幕布光源把卷子舉起來檢查,字是暈染了一些,但晾幹補補還能交。


  餘葵松口氣。


  開始補救,先抽幾張餐巾紙吸了一下水,又用文具袋壓著,把卷子晾在窗臺風口。徐方正打著手機電筒,將附近瓷磚上的積水拖幹。


  再回頭,時景已經回到座位上,神情辨不出喜怒。


  餘葵沒忍住問:“花兒呢?”


  “你想收?”


  時景在黑暗中擰眉,頓了幾秒,他漫不經心道:“恐怕不行,我讓他帶走了。這會兒應該已經剛走樓梯間,後悔的話,你也可以追上去。”


  這一刻,少年的聲音冷淡平靜。


  聽上去,跟平常和普通同學說話的語氣,也沒什麼不同。


  餘葵分明不是這個意思,但不知道為什麼,經歷了昨晚的事情,又聽他這麼冷淡對她說話,心裡就是堵得慌,她幾乎稱得上倉惶地轉回身,抿緊唇,使勁盯著電影幕布,不敢眨眼。


  她告訴自己要忍住,早上眼睛才剛消腫。


  電影又沒有淚點,要是哭了,同學們肯定會覺得莫名其妙。


  看在時景眼裡,餘葵扭頭一言不發,顯然是為他自作主張處理掉她的禮物生氣了。


  少年執拗地盯著那顆漆黑的腦袋,等她什麼時候轉回來。


  五秒、十秒……


  餘葵始終沒回頭。


  整整五分鍾過去,直到旁邊有腳步聲傳來,他才把視線往上移了幾度,表面雲淡風輕,心裡已經焦躁又惱怒。


  即便是排隊,也得講究先來後到吧?


  倘若隨便一個人都想插隊就插隊,那靠他一個人遵守規則,又有什麼意義?


  時景不是個容易生氣的人,大多數事情很難在他心裡掀起波瀾,但剛才那瞬間,看餘葵抱著陌生人送的花,垂眸低聲跟對方說話,他很難勸服自己冷靜,一股無名的妒火迅速蔓延,灼痛了他的神經。


  餘葵的態度,更把他的怒氣拔高一層。


  如果他沒出去叫人,她還要跟那男生繼續聊多久?


  發展到最後,她是不是還得無可奈何地交出社交賬號?


  最讓時景無可奈何的是,他很清楚,自己壓根沒有立場管她。


  無論餘葵跟誰在一起,考上什麼樣的學校,都是她自己的選擇,從網絡到現實世界,她從未向他承諾過任何事情,她剛剛親口向對方承認,她沒有喜歡的人。


  整場電影,餘葵看得心不在焉,快到結局時,還沉浸在低落的情緒中,班主任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後門進來,輕輕叩了幾下她桌子,示意餘葵跟她出去談一談。


  上一次被單獨約談,還是因為剛來一班時塗了指甲油。


  餘葵第一反應,就是剛才的表白被老師知道了。


  姚老師的執教風格非常嚴厲,她不安地攥著手,淺一腳深一腳跟在老師身後,心裡七上八下,隻剩惶恐。


  到了樓梯間,姚老師抱臂開門見山。


  “餘葵,到一班也兩個月了,你覺得自己目前的學習狀態怎麼樣?”


  餘葵不知道老師想聽什麼答案。


  她緊張攥緊校服衣擺,頓了幾秒,低頭誠實回答:“不太好,上課有些地方聽不太懂。一班的教學節奏和競爭壓力跟十五班差別挺大的,同學們都很厲害,我跟他們還有很大差距,還在適應中。”


  姚老師點頭,“確實,從普通班突然轉到重點班,需要有強大的心理耐挫能力。我在想,如果你還是沒辦法適應的話,或許可以試試申請離開重點班,去一個節奏相對慢一些的班級。”


  餘葵嚯地抬起頭,注視老師眼睛。


  “這並不丟人,你可以回去跟家長商量一下,好好考慮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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