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此刻的他從自己的情緒裡抽離出來,才發現無數被忽略的細節——


  那個離去的身影穿的黑色棉服,正是去年在日本吃拉面那一晚她穿的那件;


  腳下趿拉著一雙毛茸茸的粉色棉拖,邊緣的顏色深淺不一,大抵已被路面的積雪浸湿;


  襪子也沒穿,腳踝光溜溜地裸露在外,被風吹得有些發紅;


  脖子上光禿禿的,睡衣沒有領,而棉衣的領口又太低,她模樣可笑,邊走邊縮脖子。


  ……


  最後一個念頭是,她走得並不快,右腳似乎有點別扭,像是忍著疼,不敢太用力著地似的。


  那個背影在雪夜裡漸行漸遠,可一口氣卻堵在了程亦川的心頭,她走得越遠,他的呼吸就越急促。


  像是有人在心上拉了道口子,冬夜的風呼呼往裡灌。


  他艱難地握緊了手心,咬緊牙關,片刻後終於認命,倏地朝她走去。起先是快步走著,接著步伐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到最後變成了小跑。


  宋詩意走著走著,忽然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茫然回頭。


  “程亦川?”她驚訝地開口。


  下一秒,肩頭忽地落下一件厚重的外套……大紅色的滑雪服。


  那人用力拉著領口,像是要把她完完全全罩在裡頭。


  她驚疑不定,猛地後退一步:“幹嘛,我該解釋的都解釋完了,你還想勒死我?”


  “……………………”


  程亦川氣急,一口氣提在嗓子眼裡,想罵娘,片刻後,又被她認真的表情逗笑了。起初是很隱忍的笑,到後來漸漸變得肆無忌憚起來,幹脆在原地大笑,輕快而張狂。


  宋詩意莫名其妙看著他:“我說,你該不是氣瘋了吧?還是被盧金元一拳打傻了?”


  他沒理會她的取笑,隻是抬手,用力揉了揉有些發熱的眼眶,叫了聲:“師姐。”


  “诶?”她睜大了眼睛,黑漆漆的眼珠是這雪夜裡唯一的星,獨一無二,灼灼閃耀。


  程亦川笑了,仿佛如釋重負,眼睛裡又漸漸有了第一次在日本見面時那種光採。


  他定睛看著她,咧嘴一笑,又叫一聲:“師姐。”


  不同於以往,不隻是一個關乎輩分的稱呼,這一晚的師姐二字,他叫得心悅誠服。


  “你神經病啊,大晚上不回去睡覺,一個勁叫我幹嘛?”宋詩意被他弄得毛骨悚然,幹脆一個爆慄砸在他腦門上,“滾回去睡覺。”


  哪知道少年不說話,一路沿著林蔭道跑了回去,沒幾步又回過頭來,笑容燦爛地衝她再叫一聲:“師姐!”


  “…………………………”


  神經病!!!!


  宋詩意氣得牙痒痒,抬手衝他一比,示意再搞我我揍你,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走進宿舍大門。


  走了幾步,低頭一看,一拍腦門兒。


  那家伙的衣服!


  她猛地回頭,可林蔭道上哪裡還有那個人的身影?她拎著衣服,翻了個白眼。


  喂,你倒是拿回去啊,幾步路而已,用得著嗎?偶像劇演給誰看啊?!


  作者有話要說:


  程亦川:師姐她果然喜歡我=v=……啊,真是好難做!


第14章 第十四個吻


  程亦川沒發覺,明明上門找她算賬的時候還一肚子氣,簡直咬牙切齒,覺得這基地的一切都叫人看不順眼。可沿著林蔭道回宿舍時,心境突然就跟盤古開天闢地似的,完全明朗起來。


  這雪很漂亮啊,紛紛揚揚像鵝毛。


  遠處的長白山可真好看,比富士山也沒差哪兒去。


  這林蔭道也鋪得別具匠心啊,夏天遮蔭,冬天擋雪……植物果然是人類的好朋友,淨化空氣,遮風擋雨。


  一邊感慨,他一邊停下腳步,摸摸路邊的老樹,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雖然剛才踹的那一棵並非眼前這一棵,但他還是心虛地咳嗽一聲,嘀咕了一句:“下次再也不朝你撒氣了。”


  話說完,又一頓,“操,我跟樹道什麼歉呢,被她氣得腦子都壞掉了!”


  程亦川大步流星往宿舍走,走到一半又莫名其妙地想,對啊,他不是在生氣嗎?怎麼這會兒……完全沒有生氣的狀態了?!


  這隊裡全都是壞心眼子,該生的氣還是要生的。


  他走了幾步,又默默補充一句,當然,凡事不能以偏概全,壞心眼子遍地都是,但也有那麼幾個好人。


  比如說,宋詩意這個人——他撇撇嘴角——人是別扭了點,老戴著面具假笑,不肯拿真心示人,可心腸還是不壞的。


  唔,大概,比不壞還要好一些。


  薛同和陳曉春也不錯。


  那個叫郝佳的挺友好的,就是思想有點汙穢。


  他一路天馬行空地琢磨著,終於到了宿舍。刷卡進門時,魏光嚴已經躺床上了,屋裡燈還亮著。


  在程亦川眼裡,這人和盧金元都是一丘之貉,穿一條褲衩的。今天的事情說不定就是他和盧金元商量好了的,他們不是在一桌吃飯嗎?


  呵,睡得還挺香,看來是良心被狗吃了,一點也不覺得愧疚。


  他瞥了魏光嚴一眼,把外套一脫,拿出換洗衣物進衛生間洗澡。


  床上的人聽見關門聲,動了動,飛快地回頭看了眼程亦川的書桌……那家伙沒看見。


  是不是放得太不顯眼了?


  魏光嚴遲疑著,躡手躡腳爬起來,走到程亦川的書桌前,把那隻白色塑料袋從一堆書後拎了出來,放在了一眼能看見的地方。


  這下應該行了。


  他潛回床上,繼續閉眼裝睡。


  十分鍾後,穿著背心褲衩的程亦川從衛生間出來,一邊擦頭發,一邊在椅子上坐下來。下一秒,忽然發現桌上多了一團白花花的東西,疑惑地伸手去撥。


  白色塑料袋裡裝了點奇怪的東西:雲南白藥,紅霉素軟膏,口罩,還有……


  女士晶瑩潤彩唇膏???


  什麼玩意兒?


  程亦川莫名其妙看著這堆東西,心頭一動,猛地回頭,正好與暗中觀察的魏光嚴四目相對。


  魏光嚴嚇一大跳,下意識把眼閉上,兩秒鍾後,又回過神來,唰的一下睜眼。


  操,都被逮了個正著,閉眼還有什麼用!


  搶在程亦川開口之前,他冷冰冰地說:“樓底下碰見女隊的人,披頭散發的看不清是誰,把東西塞我手裡就跑了,說是讓我轉交給你。”


  程亦川沒說話,神情古怪地盯著他。


  魏光嚴心虛,猛地一翻身,拿背對著他:“才來隊裡幾天,就有紅顏知己上趕著給你送藥了。你還是別辜負人家的一番好意,該抹就抹吧。”


  最怕空氣突然的安靜。


  宿舍裡,一時之間誰也沒說話,魏光嚴面朝牆,在心裡把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


  要你當好人!要你多管闲事!你他媽吃飽了撐的,人是盧金元打的,又不是你,你當什麼活雷鋒?何況那堆狗屁玩意兒居然要他媽一百塊,一百塊可以吃多少頓飯了?


  而另一邊,程亦川看看魏光嚴,又看看塑料袋裡那堆東西,最後啪的一聲,把袋子扔桌上了。


  他不是傻子,魏光嚴的話漏洞百出。哪來什麼紅顏知己?根本就是他自己心虛,才來做這亡羊補牢的事。


  怎麼,這是和盧金元合計過了,剛正面行不通了,打算來個迂回戰術,誘他放下戒心,徐徐圖之?


  程亦川冷著臉,繼續擦頭發。


  不管他們搞什麼鬼,他都以不變應萬變。


  魏光嚴聽見那一聲動靜,頓了頓,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粗聲粗氣地問:“那藥……你不抹?”


  “不抹。”


  “好歹是別人的一片心意,你抹一下會死?”


  “我浪費也是浪費別人的心意,你這麼緊張幹什麼?”程亦川瞥他一眼。


  魏光嚴說不出話來,憋了半天,想出個蹩腳的理由:“你以為我關心你?人家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一定看著你抹。我不過是怕受人所託,辜負別人罷了!”


  “是嗎?”程亦川笑了兩聲,淡淡地說,“這種紅顏知己,智商太低,辜負了也好。我不過受了點皮肉傷,又沒傷筋動骨,買雲南白藥幹什麼?紅霉素軟膏是拿來治皮膚病的,你看我是長膿包了還是怎麼的?”


  “……”魏光嚴氣絕,反問一句,“不是還有隻唇膏嗎?”


  “唇膏?”程亦川再笑,“男人用唇膏幹什麼?”


  “保護嘴唇,不行啊?”


  “行啊,怎麼不行?”他翹著二郎腿,眯眼看著依然背對他的魏光嚴,“看樣子你是要用唇膏的人,反正我是不用的,不如這唇膏我就轉贈給你好了。”


  說著,他從袋子裡找出唇膏,朝魏光嚴床上一拋。


  運動員身手靈活,靶子極準,這一扔,恰好扔在魏光嚴面前。魏光嚴咬牙切齒地拿起來,噌的一下坐起身,“你不要的東西,誰他媽稀罕啊?你當我乞丐嗎?”


  程亦川下巴一努:“你仔細看看呢。”


  魏光嚴低頭,定睛一看,終於看清了唇膏包裝上的字樣,女士二字,尤為明顯。再往下看,一行小字標注:陽光珊瑚色。


  “………………”


  鬼知道他當時衝進藥店胡亂拿了一氣什麼鬼。


  程亦川淡淡地說:“不僅是女士用品,還他媽有顏色。怎麼,我看起來像有異裝癖?”


  魏光嚴面上一陣青一陣紅的:“關我什麼事?又不是我送的!”


  他把那唇膏往程亦川桌上一扔,翻身躺下,這回再也不扭頭了。


  好心當成驢肝肺,呸!


  他再也不管那小子死活了!


  而程亦川冷眼看著他的背影,心頭冷笑,這家伙想羞辱他?沒門兒。


  *


  周五的早晨,天晴雪霽,晴空萬裡。


  紅日高升,照得一地敞亮,長白山脈在雲端熠熠生輝。


  國家高山滑雪集訓隊的升旗儀式又開始了。


  都是成年人了,隊裡的升旗儀式很簡單,不像學校裡那麼復雜,省去了主持環節,也沒有什麼國旗下的講話。除非每逢大賽前夕,或者有新的決策要傳達,才會有領導上臺講話。


  像平日裡,也不過就是全體集合,奏國歌,升國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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