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這邊練字,對面的書寫也在繼續,不過,約莫是有人在旁,隻埋頭寫字,看內容,應該是又在做經解。


  謝崢挑眉,戲弄之心驟起,順手在其題解邊上批起了注解。


  【引經不當,此處當引……】


  【用詞不妥,這裡原意是……】


  【胡說八道,孟子有雲……】


  ……


  幾條下來,對面筆跡越發粗重,似乎被氣得不輕。奈何身邊有人似有人盯著,半個字都不敢亂寫。


  一個解經,一個點評,直到解經答題者重重畫上最後一個圈,這場愉悅的單方教學才落下帷幕。


  謝崢嘴角銜笑擱下筆,背著手,打算出去晃一晃,給他那二舅、二舅娘買點禮。


  待東西買的差不多,他又想到二舅家裡孩子尚小,估計更喜歡零嘴吃食,索性挑了間看起來還不錯的點心鋪子,準備進去買一些。


  剛進門,便與一名小跑出來的少年撞了個正著。


  “哎喲——嘶!”


  對面少年直接摔了個屁股墩兒,手裡的紙袋登時被撞散,點心滾了出來,連他手裡的紙張也全部灑落,鋪了一地。


  謝崢倒好一些,隻踉跄了兩步便被後頭的安瑞安福一把扶住。


  “主子?!”


  “抱歉抱歉,我一時心急,撞了兄臺!”變聲期的少年嗓音有些刺耳。


  謝崢擺擺手:“無事。”順勢掃了眼地面紙張,目光陡然一凝——


  字跡太熟悉了,連裡頭內容,都恰好是他今早批注過的經解文章。


  他驚疑不定地看向那名慌亂收拾的少年。


  是……佩奇?


第022章


  點心已經救不了了,少年惋惜地掃了眼便開始收拾散落地面的紙張。


  謝崢眯了眯眼, 蹲下來, 做勢伸手——


  “呀,怎麼帶了出來……”少年似乎嘟囔了句。恰好謝崢伸手, 他急忙將紙張往身前兜, “兄臺客氣了,且容小生收拾一番,待會再跟兄臺好聲道歉。”


  眨眼功夫, 那熟悉的墨字便被夾進紙張裡。


  謝崢隻匆匆掃了眼別的墨字,少年已經將所有紙張規整好抱起來。


  謝崢起身。


  因手裡抱著東西,少年有些別扭地作了個揖:“抱歉了, 剛才沒撞著您吧?”


  謝崢搖頭:“無事。”掃了眼他懷裡書紙, “你是要參加今年的童生試?”


  “啊?對。”少年有些腼腆,“若是兄臺無甚大礙,那小生……”


  “不著急。”謝崢看了眼地上散落的點心, “你的點心灑了, 不再買一份嗎?”


  少年赧然, 搖頭道:“不了, 家裡等著小生回去開飯呢,下回再買便是了。”然後又作了一揖,“若無他事,小生告辭了。”


  話已至此, 謝崢不好多言, 隻得讓開道兒, 目送他離開。


  安福見他態度異常,待人走遠,忙壓低聲音:“主子——”是不是那人有問題?


  還未等他問出口,謝崢下巴朝少年離開的方向一點:“找人盯著他,我要知道他是哪家的孩子。”


  安福詫異,躬身:“是。”與安瑞對視一眼後,他便轉身混入人群中。


  出了點小意外,卻絲毫不影響謝崢的行程,甚至因為有了佩奇身份的線索,他的心情還更加好了。


  剛才少年摔了的點心,很快便被鋪子裡的人清理幹淨。


  謝崢踏進鋪子,問迎上來的掌櫃道:“方才那人買了什麼點心?”


  那掌櫃愣了愣,跟在後頭的安瑞給他指了指收拾好了的大門口。他登時意會,忙道:“那位小兄弟買了酸棗糕和蜂糖糕。”


  謝崢點頭:“各包上三份。”


  “……是。”


  ***


  未時三刻。


  接到消息的秦守備秦又急匆匆趕回家,大熱天的,又穿了一身官服,回到家裡已經是滿頭大汗。


  他隨手抹了抹脖子,劈頭就朝迎上來的管事一通訓:“究竟誰來了?傳話的人怎麼回事,連話都說不清楚?!”


  管事苦笑,小聲道:“爺,是三殿下來了。”


  “什麼閃電——”聲音戛然而止,秦又皺眉,“你說誰來了?”


  “三殿下——”


  “二舅,是我。”踏入變聲期的聲音已經帶了些沙啞。


  秦又循聲望去。


  穿著一身羅紗直裰的青澀少年正站在廊下,面容沉靜地看著他。


  秦又愣了愣,待反應過來立馬大驚失色,大步過去,又怒又急地問道:“你怎麼在這裡?誰讓你出來的?”


  此少年正是謝崢。見自家二舅如此驚慌,他反倒露出幾分笑意:“二舅莫慌,我是接了父皇旨意出京的。”


  秦又頓時松口氣,繼而又提起一顆心:“好端端的,你出京做什麼?我怎麼沒聽說?”


  “這兒畢竟遠離京城,消息滯後些也是正常。”謝崢神色溫和,“我是奉父皇之命,跟著工部前往潞州修築堤壩。”


  “潞州?修堤壩?!”秦又又嚇了一跳了,“你怎麼攤上這事兒了?”


  謝崢正欲答話,陪在邊上候著的辛夫人笑著插了句嘴:“要不咱們進屋說話吧,站大太陽下,不嫌熱得慌嘛~”


  “哎喲瞧我!”秦又一拍額頭,“急過頭了,走走走,咱進屋裡聊。”忙不迭引著謝崢往裡走。


  依序落座,下人奉上茶水。


  秦又一口氣灌了兩杯溫茶,完了拽住衣領給自己扇風,邊扇邊問他:“好端端的,你怎麼攤上潞州那事兒了?潞州那地兒隔三差五就要缺個堤,你要是沒撞上還好說,要是出了事,你怎麼擔得起?給二舅說說,是不是哪個不要臉的給你使絆子了?”


  越說越激動。


  謝崢好整以暇地端著茶盞品茶,見他說完話,才放下茶盞,道:“二舅放心,沒人給我使絆子,這是我給父皇求來的活兒。”


  “你自己求的?!”秦又驚了,“你是不是傻了——嗷!”站在他身後的辛夫人暗中給了他一下。


  謝崢垂眸裝作看不見,心裡暗忖。原來二舅這麼早就開始懼內了嗎?


  另一邊,辛夫人瞪了秦又一眼,笑著朝謝崢道:“你二舅說話沒個遮攔,您可別放在心上。”


  謝崢朝她點頭:“二舅娘放心,舅舅性格我省得。”


  秦又撇了撇嘴。


  謝崢轉回來朝他解釋:“我前些日子跟工部的人研究出一種可用來修築堤壩的堅固之物,名喚水泥……”他三言兩語將水泥介紹了一遍,然後道,“前些日子潞州暴雨,洪水上漲,那水泥堤壩卻從始至終堅如磐石。如此,這趟我也算是沒白來了。”


  秦又驚疑不定:“真成了?”


  謝崢點頭。


  秦又松了口氣,接著立馬又皺眉了:“那你怎麼跑過來這兒了?你來這兒別人知道嗎?”


  “無事,潞州事了,我先行一步過來看看舅舅,誰也無可指摘。”


  秦又眉峰皺得更緊了:“以後這些事萬不可再做了。雖然您叫我一聲舅舅,身份上你是皇子我是外臣,若是平日禮節來往便罷了,給朝廷、給皇上辦差期間私自來往,容易被人詬病。日後萬不可再做了。再說,你才多大,怎麼不在宮裡好好念書,跑去搗鼓這些東西?”


  謝崢心裡極為熨燙。以前他覺得外公一家過於謹小慎微也太過婆媽,不堪大任。經歷過一切後,他才發覺這些品質才是難能可貴。


  “二舅放心,我心裡有數。”


  “你放心個——”又挨了一下,秦又輕咳一聲,諄諄善誘道,“你年紀還小,好好學習才是你當下的任務,別去摻和那些個亂七八糟的事兒,知不知道?”


  謝崢無奈:“二舅,我十四了。”不小了。


  “還未及冠都算小!”秦又沒好氣,轉而開始問起他當下的情況,“你什麼時候到的,準備呆幾天?”


  “昨夜裡到的——”


  “什麼?昨夜裡到的你現在才過來?”


  “太晚了,就不叨擾你們了。外頭客棧環境也不錯,住幾天而已,不礙事。”


  “你還打算住幾天?!”秦又不悅極了。


  連辛夫人也不贊同地皺起眉頭:“大老遠的到這兒,怎麼能住外頭,家裡又不是沒地兒住。”


  謝崢搖頭:“不了,我身邊還有父皇給的侍衛,住外頭方便些。”


  秦又夫婦面面相覷,完了秦又隻能瞪他:“那晚上可得留下來吃飯,陪我好好喝兩杯!”


  謝崢點頭:“這是自然。”


  秦又接著道:“難得你到蘆州,明兒我請幾天假,帶你周圍溜達溜達去,肯不能白來一趟蘆州——”


  辛夫人悄悄碰了碰他,待他回頭,指了指某個方向。


  秦又茫然,看著她。


  辛夫人可氣了。這木魚疙瘩,前幾日不才說過嗎?


  她無奈,隻得湊過去低語幾句。


  秦又恍然大悟:“你說這個啊……”撓頭看看謝崢,後者正垂眸端茶,慢悠悠地品著呢。他壓低聲音道,“咱們這般拉線是不是不太好?他畢竟是皇子呢。”


  “拉什麼線,不能說是吃飯碰巧見著嗎?”


  “見著又怎樣?他的親事也不是咱們管得了的。”


  “诶那你說見還是不見,老爺子前腳才說讓我們留意,難不成留意上了還不管後續嗎?”


  秦又撓頭:“好像也是……”


  倆夫妻說話嘀嘀咕咕,謝崢就坐在隔壁,怎麼可能聽不見。


  他借著茶盞遮擋,掩去眼底的無奈。這個時候,外祖家就已經著急著慌地給他相看姑娘了嗎?他才十四歲……


  那邊似乎商量好了,秦又輕咳兩聲。


  謝崢順勢放下杯盞望過去。


  “那個,殿下啊~”


  “二舅客氣了,咱不是在外頭,叫我阿崢就行了。”尋常人家不都這麼叫的嗎?


  “咳,無所謂,這個以後再說。”秦又一揮手,完了又咳了聲,“那什麼,明兒過來吃飯啊,我給你介紹個朋友——”


  辛夫人生怕他胡言亂語,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謝崢恍若未聞,繼續看著秦又。


  秦又更是毫無所動,嘴裡還在噼裡啪啦往下說:“這位小朋友跟你年歲差不多,今年剛要考童生試。我聊過兩回,覺著這孩子端方穩重,雖然有些呆,但行事做派還頗為務實,假以時日,必成大器。你跟他見見,說不定能談得來……”


  辛夫人輕舒了口氣。


  誰知下一瞬,秦又便話鋒一轉,朝謝崢擠眉弄眼道:“最重要的是,他那妹妹可水靈了——嗷!”


  謝崢:……


  辛夫人迅速收回手,強笑著朝謝崢道:“別聽你二舅胡扯,就是個玩笑話呢。”


  秦又撇嘴,嘟囔道:“人確實水靈嘛……”


  “閉嘴!”


  謝崢:……


  沒記錯的話,他才十四歲。給他相看,怕不是得搞個十歲娃娃出來?


  十歲……


  謝崢一陣惡寒。


  ***


  在秦府吃過飯,回到客棧已快酉時末。


  因與秦又喝了點小酒,謝崢沐浴更衣後才把安福找來問話:“打聽出結果沒有?”他指的是午間碰到的那名少年。


  “回主子,查出來了,那是蕪縣縣令的大公子,姓祝,名庭舟,時年十三。過來蘆州,聽說要參加這邊的童生試。”


  蕪縣縣令之子?倒是跟原來抄寫縣志的事兒合上了。再者,佩奇最近幾月確實是一直在做經解史論之類的內容,正是童生試要考核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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