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陸缜連一個眼神都欠奉,隻垂眸啜了口潤肺止咳的雪梨水,不答。


  陳御史被他無視至此,心頭火起,他大概是要把作死進行到底了,挺直了脊背道:“既然人查完了,就該搜查屋子物件了,還請廠公見諒。”


  他說著便帶人隨便向一片屋子走了過來——竟然就是四寶藏身的那片!


第四十五章


  四寶在屋裡急的抓耳撓腮,她也是急中生智,三兩下把身上的外衣脫了又跳上床把被子裹上,隻留出一顆腦袋在外面。


  陸缜滿目沉鬱地看向陳御史,放下手裡的茶盞,已經掩不住滿臉的厭棄,像是看著一隻蒼蠅似的看著他:“慢著。”


  陳御史轉過身,竟還有那麼點不卑不亢的意味,他將下巴微微一抬:“督主有何指教?”


  陸缜表情沒多大變化,抖了抖玉青色的衣袍起了身:“人,你隨便搜,屋子,你不能進。敢踏入一步,我就斷你一條腿,敢走進兩步,我就讓你今天爬著回去。”


  四寶躺在床上,驚恐臉瞬間變成了星星眼,督主好帥!!!


  陳御史臉色不禁微變:“陸都督難道想抗旨不遵?!”


  陸缜顯然懶得再跟他廢話,隨意看了眼沈寧,後者會意,上前一步冷笑道:“陳御史可真會說笑話,司禮監多少重要的折子典籍你可知曉?幾乎每樣都是國之大事,你這麼多人一窩蜂的進去搜查,倘若把什麼重要的賬目折子弄丟損壞了,耽擱了朝中要事,誰能負得起這個責任?!就是把你生生刮成千百片,也賠不起!”


  這話說的有理有據,東廠有批紅的權利,就是現在司禮監還存放著不少賬目折子,若真有個閃失,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就是鬧到皇上跟前他們也有道理可講,不過…


  陸缜微微閉了閉眼,他也不會再給這姓陳的鬧到皇上跟前的機會了。


  陳御史面上一緊,仍舊強撐著道:“我們不過是進去隨意看看,都督若是不放心,大可使人跟著,我們保證絕不翻動就是了。”若是有的選,他也不想跟東廠鬧翻,可惜東廠早上已經下手了,他若是不能搜集些證據出來,就徹底成了待宰羔羊。


  陸缜壓根沒搭理他,目光從他身後的幾個刑部和御史臺官員身上掠過:“你們也要跟他一道兒進去?”


  陳御史長了一顆牛膽,又豁出去了準備奮力一搏,旁人可沒有這樣的膽子和仇怨,他們來蹚這趟渾水都是被逼無奈,可不想缺胳膊少腿地回去,聞言面面相覷一陣,齊齊搖了搖頭,共同往後退了幾步,當中一人附和道:“都督說的在理,下官不敢擅專,今日已經把該查的都查完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陳御史怒瞪著幾個不配合的官員,滿臉的恨鐵不成鋼,顫著手指怒罵道:“你們…你們這群無膽鼠輩!有好處了便一窩蜂地湧上來,但凡有些難處了就恨不能把頭縮到地底下,早晚被這群閹人宰割幹淨,真真愚蠢之極!”


  陸缜譏诮地揚了揚唇,連看也不看他,負手立在原地,淡然道:“送客。”


  陳御史拼命一博,便如瘋了一般,不顧眾人阻攔推門強行闖進去,四寶縮在被子裡,心頭別別亂跳,陳御史見床上有個人影,大喜過望,扭過頭質問道:“陸都督,你不是說東廠的人都在這兒了嗎?這個是何人?”


  四寶暗暗祈禱督主能反應過來她想幹啥,不然就徹底抓瞎了。


  陸缜面色一戾,他毫不猶豫地走過來,見屋內沒人,倒是床上鼓鼓囊囊的凸起一塊,心下了然,陰狠之餘生出一股想笑的衝動,他硬是忍下了,反應比四寶想的還快:“她不是東廠的人,是咱家的人,想必不礙著御史的事兒吧?”


  他一個眼風掃過去,根本不給陳御史靠近床的機會,漠然道:“看來咱家的話陳御史是沒有放在心裡了。”


  陳御史面色一沉,本還想著絕地反擊,這時候幾個番子一擁而上將他摁住,陸缜說到做到,說讓他爬著回去就讓他爬著回去,直接命人把他拖到刑房打碎了兩個膝蓋骨,這輩子是別想再站起來了。


  陳御史被人扔了出來,陸缜讓番子請眾人回去,眼看著陳御史這個最不怕死的都被敲斷了兩條腿,還有哪個敢鬧騰?灰溜溜地回了刑部,東廠那邊又在包括陳御史在內的幾個文官家裡搜出好些不當的物件,人證物證確鑿。


  皇上倒是對陸缜直接傷人有些震怒,但陸缜回報說陳御史蠻橫無理,不聽勸阻,想擅闖司禮監重地,他因著規矩迫不得已才出的手,再加上陳御史確實有過在先,皇上便也沒好多說什麼,隻是訓斥一番便作罷了,一場鬧劇就此落下帷幕。


  四寶心裡的一口氣終於松了下來,慌慌張張地把中衣攏緊了,掀開被子下了床,就見陸缜立在一邊兒含笑看著她。


  她慌忙跪下澄清:“奴才是一時情急這才…”


  陸缜伸手把她扶起來,把她扔在一邊兒的衣裳給她披上,唇角一挑:“我又沒說怪你,你慌張什麼?你反應靈敏,我該誇你才是。”他信手把玩著她一縷垂落的青絲,笑的別有深意:“你假扮女人倒真是似模似樣,我第一眼都沒瞧出不對來來。”


  這話四寶萬萬不敢接,半晌才吞了口口水,轉了話頭:“督主說笑了…沈秀才呢?”


  陸缜還想說些什麼,忽然往偏頭往沈華採那邊看了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沈秀才可真是菩薩心腸,一聽你有難,二話不說就應下了要幫忙。”


  四寶聽他話裡有話,抿了抿唇,才低聲道:“督主,沈華採不是別人,是奴才的家裡兄弟。”


  她說完把沈夙編好的故事重新說了一遍,說完小心偷瞄了督主一眼,督主應該是不知道她是…的吧?不然她現在早都死了,督主肯定會以為她冒充太監接近他是不懷好意呢。但是話說回來,宮裡好些太監在宮外都有兄弟親戚呢,督主完全沒必要多想啊。


  她心裡念頭亂轉,陸缜唔了聲:“原來如此。”


  小東西還是不肯跟她說實話,不過這樣也好,他也有由頭好好收拾她了。


  四寶見他面上沒有異色,心裡先稍稍放下了,沈夙是個能人,既然敢做這等事兒,自然有法子把事情做的不留痕跡,況且過去了這麼多年,督主撐死知道她也是沈家人,難道還會費心追究不成?


  陸缜再沒為難她,抬抬手讓她下去了。


  四寶等了會兒,先去見已經收拾停當的沈華採,馮琦知道‘兄弟倆’見面肯定有不少話說,很有眼色地退下了,沈華採見她來搶先一步道:“哥…你放心,我向老師請了幾天假,進宮也是假扮成太監偷偷進來的,沒有任何人知道。”


  四寶張了張嘴,面色復雜地讓他坐下:“你…這又是何必呢?”


  她倒是真想喊一句我已經不是你姐了,但就怕被當成異端給活活燒死。


  沈華採沉默片刻才道:“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我上回說了要護著你,就一定要做到。”


  四寶不由得想到上輩子的親哥,禁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臉,他依戀地用臉在她手心蹭了蹭,兩人對視無言,四寶見天色已經暗下來,忙催促他回去了。


  朝堂上的事兒暫時告一段落,她最近最上心的一件事——陸缜病了。


  陸缜那是什麼人,在四寶心裡不說是無所不能,但也相去不遠了,前日晚上兩人明明一道兒落的水,她這個小身板都沒生病,陸缜卻偏偏生了病,往常不生病的人一病之下才嚇人,她半分不敢耽擱,忙不迭地請太醫煎藥擦身。


  陸缜半坐在羅漢床上,後背靠著金絲迎枕,青絲低垂眉尖若蹙,腦袋上還搭了塊大毛巾,比平時多了幾分病態美,四寶縱然對美色的抵抗能力日漸增長,見到此等美景還是忍不住多瞄了幾眼。


  她很快收回目光,伸手摸了摸陸缜腦袋上的巾子,見捂的差不多了,便從盆裡取出個幹淨的巾子擰幹水重新給他搭在腦門上,她一邊搭還一邊感嘆:“督主遭罪了啊。”


  陸缜把巾子扶正,斜睨她一眼:“我這樣是怪誰?”


  四寶沒聽出他話裡的深意來,理所當然地道:“自然是怪那些刺客了,要不是刺客您能落水嗎?”


  陸缜:“…”


  他雖然是為了救四寶落水,但追根究底那些刺客也是自己派去的,所以想來想去還是自作自受,他幹脆閉上了嘴不再多話了。


  四寶從桌上取了翡翠蓮花紋的藥碗來要遞給他:“督主,您該吃藥了。”


  陸缜是個很不喜歡吃藥的人,當然世上沒幾個人愛吃藥,隻是他特別不喜歡,所以一般都盡量避免自己生病。他聞見藥味就緊緊鎖著眉:“我不想吃。”


  話不多,就四個字,四寶卻莫名聽出了一股孩子氣,怔了怔才反應過來,苦口婆心卻沒啥新意地道:“您受著風寒呢,不吃藥怎麼能好?您要是不好,東廠和司禮監上上下下誰來打理?”


  陸缜大概是生著病,脾氣也格外古怪些,挑了挑眉道:“你希望我快點好,隻是想讓我好起來打理東廠和司禮監?我要是不管著東廠和司禮監,好不好的是不是也無所謂了。”


  四寶給他繞口令似的說法繞暈了,這話也跟孩子似的不講理,不過他要不講理起來旁人也拿他沒辦法,她理了會兒才把中心思想理出來,囧道:“那哪兒能呢,我是覺著您病著多難受啊,奴才要不是關心您,也不會天沒亮就起來給您煎藥了不是?”


  陸缜見她眼底隱約青黛,面色這才緩了緩,聞見碗裡的苦藥汁卻皺起了眉。


  四寶心領神會,拿了盤蜜餞過來,用當年哄她小侄子吃藥的耐心柔聲道:“您先吃藥,吃完藥再吃點甜甜的蜜餞就不苦了。”


  熊孩子可怕,督主版熊孩子更可怕。


  這麼大個人了鬧著不吃藥也實在難看,陸缜又不是真小孩子,抬手要接過藥碗,忽然看了四寶一眼:“你伺候我吃。”


  四寶簡直要給囧死,督主這是在…撒嬌?她險些把自己雷出個好歹來,舀了一勺藥吹了吹,等不冒熱氣了才遞到他嘴邊:“好好好,我伺候您吃,您把藥吃了才能好得快。”


  陸缜一口藥抿下去,給苦了個透心涼,按說喝中藥最好的辦法就是一鼓作氣地喝完,這麼一勺一勺的喂對於討厭藥味的人來說簡直不亞於酷刑,他本來想接過來一口喝幹的,一偏頭又瞧見四寶幫他吹著湯藥,喂一口就柔聲細語地說一句好話…算了,他還是忍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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