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她發誓,三年也好,五年也罷,總有一日,她要將阮氏風風光光迎回府。


  但望,姨娘能等……


  ☆、第18章 五年後:罰站


  實則納蘭崢在心底暗暗起誓時,也的確不曾想見,這個不能與人說道的願望竟當真一藏便是五年之久。


  寒來暑往,一晃五載春秋。


  穆歷貞德二十九年,陝西諸郡四至五月不雨,草木既盡,夏收大歉。旱區北至榆林,南至西安,時日民不聊生,餓殍遍野。


  朝廷聞訊賑濟救災,下物資,移民就食;免徭賦,開放山澤;停收商稅,以蘇民力。數月來,六部以下俱是焦頭爛額,尤以掌管田地、賦稅等財經事宜的戶部為甚。


  直至八月,災情緩和。戶部一幹官員因功升遷,貞德二十四年點的探花郎及貞德二十七年點的狀元郎亦在其列。


  前頭那位是京城杜家二公子,魏國公府的女婿郎杜才齡,如今升任戶部員外郎,官從五品。後頭那位是公儀閣老的得意門生,江北淮安顧家的庶子顧池生,升任戶部郎中,官至正五品。


  京師未遭旱情波及,卻也足足炎熱了二月有餘,好容易熬過了三伏天,蟬也總算肯歇,可一直到了八月中旬,天仍是出了奇似的涼不下來,直叫人昏昏欲睡。


  雲戎書院的講堂內,方先生正說到巧攻之計,忽聞“咚”一聲悶響,似乎是誰的手肘磕到了案面上。


  方嚴信胡須一撇眼睛一瞪,書卷往案幾上“啪”地一擱,朝這聲的來向道:“明珩,你來答!”


  被點到名的少年一臉沒睡飽的困倦神色,眼皮都沒能睜全,一面迷糊起身一面悄悄朝右手邊打了個手勢。


  他如今十七年紀,身形颀長,站起來十分顯眼,垂在身側的手與隔席侍讀的女孩家相距不過三尺。隻是她分明用餘光瞥見了這個手勢,卻自顧自端坐不動,微垂著腦袋目不斜視。


  方嚴信等得沒耐性了,又道:“答不上便去外頭罰站!”這不學無術的渾小子答得上來才怪!


  湛明珩看一眼鄰座慣是袖手旁觀的那人,幽幽嘆了口氣,開口時嗓音幹澀,一聽便是方才睡醒:“方先生,您這一問實是有些難。”


  方嚴信聞言幾分訝異。這明家老三也老大不小了,要不了多久便該滿十八結業,平日卻素是最不服管教的那個,今日竟肯認栽,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他這頭還未奇完,又聽湛明珩道:“不過,我曉得有個人能答。”


  一旁的納蘭崢聞言“唰”地一下抬起頭,看了一眼右手邊與自己同席,比湛明珩還睡眼惺忪的弟弟。


  湛明珩沉著嗓子幹咳了一聲,低低沉吟道:“……是誰來著?”


  納蘭崢已經在奮筆疾書了……


  不過幾個數功夫,一張疊得四四方方的字條飛向了三尺外,湛明珩不動聲色彎了彎嘴角,伸出兩指輕巧夾住,慢慢捻開後垂眼一看。


  方嚴信站在講堂正前方,偏是離他們太近了,反倒瞧不見這些偷偷摸摸的小動作,隻蹙眉問:“你倒說說,誰能答?”


  湛明珩朝他一笑:“先生,我能答。所謂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是為您說的巧攻之計。”


  方嚴信眼睛都要瞪出眶子了,這小子方才分明瞌睡著,眼下怎會答得上來!


  剛想質問他這答案如何得來,忽聽有人笑著說:“先生,我看見納蘭小姐給明三遞字條了!”


  湛明珩和納蘭崢齊齊回過頭去,就見晉國公府姚家十四歲的嫡孫少爺託著腮向他們笑得挑釁。


  兩人將頭扭回時對視一眼。納蘭崢眼神兇狠,簡直是恨不得刮湛明珩一層皮的模樣。


  他聳聳肩,是姚元青多嘴,可不關他的事。


  方嚴信見狀明白過來:“字條呢,交出來!”


  湛明珩將一雙手都攤平了給先生看,示意沒有。


  他能答上來本就蹊蹺了,方嚴信可不信他,又看向納蘭崢,好歹還給女孩家留了點情面,沒喊全名:“納蘭小姐,你也起來!”


  納蘭崢苦著臉起身,滿臉委屈地瞧著先生。


  方嚴信卻也是不信這女孩的,在他眼裡,這兩人成日裡沆瀣一氣,誰都不是省油的燈。他早便向掌院提了無數次,納蘭小姐這侍讀身份是聖上御賜,他們底下人趕不得,可好歹該將嶸世子與明三少爺調開座席才是!


  上頭卻從未應過他。


  他想到這裡就更氣了,也不曉得孫掌院被明家和納蘭家灌了什麼*湯藥!


  “你們倆,西院長廊罰站,抄不完《李衛公問對》卷上三至七節不許回來!”


  納蘭崢裝可憐無用,隻得悻悻拿起筆墨紙砚和書卷,給弟弟使了個“好好聽講”的眼色,灰溜溜步出了講堂。湛明珩卻似乎心情不錯,步履輕快地跟在她後邊,手裡的筆杆子轉悠得飛快,高興得就差哼個曲兒了。


  兩人對去西院長廊罰站這茬實是輕車熟路了,這些年也不曉得並肩患難了多少回。長廊前的那片花田,春天哪月開什麼色的花,冬天哪月結多厚的霜子,俱都了然於心。


  不過納蘭崢平日不犯事,隻因湛明珩覺著一個人罰站無趣,才非得拖上她或弟弟不可。


  今日方先生動了怒,不單要兩人罰站,還須叫他們站著將書抄完,雖說從前也並非不曾有過,可眼下這又悶又熱的天哪是納蘭崢這小體格受得住的。她左思右想實在氣不過,一跺腳停了下來,回頭就要去罵湛明珩。


  誰想身後的人不知出了哪門子神,竟是連路都沒瞧,偏生還跟她跟得緊,她一回頭就與他撞了個滿懷。


  “砰”一聲響,腦門碰肩胛,兩人齊齊疼得龇牙。納蘭崢這下終於不用裝可憐了,她是當真眼冒金星,直想流淚。


  湛明珩倒想罵她走路不端正,卻見她給疼得生生嗆出了一眶的淚,轉而打趣道:“你方才要能演得這般出神入化,指不定就不必走這一遭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


  納蘭崢不想搭理這無賴,也忘了自個兒原先預備如何罵他,瞪他一眼就揉著腦門回身繼續往前走了。她五年前第一次遇見他就知道他那塊骨頭有多硬了,老天實在不用再強調第二回的。


  好疼。


  湛明珩笑著追上去,撇開她捂著腦門的那隻手,換了自己的上去:“就你這撓痒痒似的揉法,不起淤青才怪。”


  兩人畢竟朝夕相處了這麼些年,實則很難當真規規矩矩一條條遵循那些男女之防的嚴苛禮教,不過像這樣有些逾越的接觸卻也是盡可能避免了的,因此納蘭崢倒給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出惹得愣了愣。


  隻是很快,她就沒有了發愣的心思,疼得“嘶嘶”直抽氣:“你輕些,輕些!”


  湛明珩聽也不聽,將自己那摞書卷都交到納蘭崢手裡,一手扶著她的後腦勺,一手揉得愈發用力:“明日休業,皇姑姑回宮,你若不想腫著個腦袋去見她就別瞎動。”


  納蘭崢聞言有些訝異:“妤公主回娘家省親,我也有份嗎?”


  湛妤三年前嫁了秦閣老作繼室,因著身份貴重,夫家拘不大著,於是這省親就省了一二三四回。


  畢竟人家的娘家是皇宮嘛,在權勢面前,規矩都是紙片兒。


  湛明珩見揉得差不多了就放開她:“你也有份。”說罷又強調,“託我的福。”


  哪有人這麼用敬詞的?


  她冷哼一聲:“妤公主喜歡我可跟你沒幹系!”


  兩人說著就到了長廊,因對頭有嚴厲的管事看著,加之湛明珩的真實身份又是個秘密,也就講不得什麼闲話了。


  湛明珩將砚臺擱到美人靠上,又去擺書卷,完了就十分大氣地瞧著蹲在一旁專心磨墨的人問:“你想抄太宗的部分還是李靖的部分?我就大方些不與你爭了。”


  他還有臉說自己大方?要不是他,她何至於此?


  納蘭崢站起來剜了他一眼:“我哪個都不想抄!”


  “那可不行,若被先生發現我一人抄了兩份,可得加倍了罰你,這是為你好。當然,”湛明珩笑笑,“我也沒準備抄兩份。”


  “你倒理直氣壯得很!都五年了也沒個長進,除了拿嶸兒威脅我,你可還有新招?”


  湛明珩垂眼瞧著她氣結臉紅的模樣,不免覺得好笑:“招數好用就成,隻此一招屢試不爽,還要新的做什麼?”


  她咬咬牙提筆蘸墨,不想同他繼續理論了:“我抄太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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