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文國公夫人這是洗腦高手啊簡直。


沐芷霏解釋道:“不是,小弟,你在京裡住一陣子就知道了,京裡的姑娘奶奶都是這樣的,我們南疆的規矩與京裡比,確實粗陋了許多。我是長媳,得給下面的弟妹姑娘們做個榜樣,我還不如她們,那怎麼說得過去呢?”


“你和她們有些差別,就是不如她們了?”沐元瑜扶著額頭,滇寧王妃向日管家,確實不大理會庶女們,但該管到的也沒放任自流,沐芷霏的行止與京裡的人們比,要說隨意一些可能是有,但絕到不了被人指點到這個地步的程度。


“那——大家都這麼說嘛,”沐芷霏的表情不太甘心但又不得服軟的樣子,“我開始也不服氣,可漸次連下人都有在背後議論我,我聽見了生氣教訓她,回頭讓人告到太太那裡,太太反說我不穩重,太肯動氣,大家子有大家子的規矩,應當說給管事娘子再教訓她。再碰著下回我就找了管家娘子,可背後說闲話的人不是一個兩個,我找了幾回,太太又找了我去,說我是長媳,應當肚量大一些,成天和小丫頭看門婆子們計較,落在人眼裡不好看——小弟,你說,我有什麼辦法!直到後來我改了一些,太太又帶著我理起家務來,那起小人們才有了些畏懼,不總胡說了。”


這時代,做人媳婦確實太難了。


沐元瑜深深地體會到了這一點。就沐芷霏這番話裡,要說大事沒有一件,全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可就是這些小事,短短三年多時間,硬生生把一個敢騎馬招搖過長街的少女磨成了走路都要注意步子大小的小媳婦。


她心裡嘆息,嘆的不隻是沐芷霏的遭遇,也是她的智商。


孟夫人是個很能動小聰明的人,滇寧王更不用說了,結果生下的兩個女兒,居然沒有一個遺傳到的。


沐芷芳略微強些,被丈夫欺負了好歹知道奮起反抗一下,沐芷霏這裡簡直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的節奏。


“三姐姐,那你現在和姐夫怎麼樣?也不好嗎?”


說到這個,沐芷霏更加有一腔苦水:“我才來時很好,漸漸的不知哪裡出了錯,他待我一天比一天不耐煩起來,嫌我多事,我和他說話他也不愛聽,我難過埋怨兩句,他反先生氣起來,說他在外面忙了一天,回家還要看我的臉色——天地良心,我哪裡敢給他臉色看!總之是厭煩了我。我看他那樣,也不敢再和他多話了,結果他還是不滿意,我也不知他想怎麼樣了。”


好嘛,這是一手好牌打了個糊透。


沐元瑜不想接著問文國公世子在沐芷霏這裡厭煩了之後,有沒有抬腳就去別處睡小妾了,這些話問起來實在沒意思。


她隻道:“三姐姐,我瞧你臉色比在家時差了好多,想必很耗心力罷?你還要管著家務,不累嗎?”


沐芷霏點頭:“累——”


沐元瑜一看她,又將倒出一大堆苦水的模樣,忙抬起粽子手止住:“累就別管了,跟你們太太辭一陣子,你好好養養身子。”


沐芷霏瞪大眼:“那怎麼能行?幸虧我管著兩樣家事,腰杆才直了些,我隻怕太太嫌我做的不好,再收回去呢,怎能先把辭了。”


沐元瑜反問她:“你現在的第一件要務是管家嗎?”


沐芷霏這回馬上反應過來了——這也是她的一件心病,所以一點就知道了,抬手捂上了自己的肚子,泫然欲泣。


新茹含蓄地在旁解釋道:“奶奶也請大夫看過,都說沒有問題,不知道怎麼會這麼久了還沒有……”又轉頭勸沐芷霏道,“奶奶,世子這個話說的極是,您那兩樣家務管得再好,不及膝下添個小主子,不論男女,您有了倚靠,心裡都要松快多了。”


沐芷霏苦巴著臉道:“難道我不想嗎?這小冤家就是不來,我有什麼辦法。”


沐元瑜聽她口氣,文國公世子應當沒到絕塵不來的程度,兩人話說不到一起去,該幹的事還是沒少,隻是不知為何光見播種,不見出芽。


這種問題幾百年後那麼昌明的醫學都不能徹底解決,她更沒轍,就隻道:“你先聽我的試試,把你那家務辭了,你怕人說你,沒事就少出門,不相幹的事也別管,好好養幾個月。”


沐芷霏吃驚道:“這、這肯定不成,我是文國公府的世子夫人,你門都不叫我出了,應酬也不應酬了,我底下兩個妯娌呢,太太倘或器重她們去怎麼辦吶?等我休養好了,這府裡還能有我的位置嗎?”


“你也知道你是世子夫人,誰能排擠掉你的位置?難道他們家能休了你?”


沐芷霏不假思索道:“那不可能。”


時人嫁娶締結的是兩個家族的利益,到滇寧王府與文國公府這個位次上,牽扯更加的大,莫說休棄,和離都沒戲,這一點便是沐芷霏也明白的。


“那你怕什麼?”


沐芷霏不自覺吐了實話:“我怕看太太的臉色,我不敢去說。”


“你現在樣樣聽她的,連娘家老宅都扯謊借了出去,她就不給你臉色看了嗎?”


“總是要好不少——”


“那我告訴你,我才見了國公爺,國公爺的意思必會讓韋家人離開,你覺得你們太太以後還會給你好臉色嗎?”


沐芷霏臉色發白,但她也知道這件事是她太過膽大,沐元瑜沒整樁戳穿已是給她留了極大的顏面,她怪不著沐元瑜,隻得自己去想文國公夫人知道後的反應,把自己想得忐忑不安,更加畏怯起來。


沐元瑜望著她的臉色,無奈道:“這很難嗎?你扯謊去騙陳管家的時候怎麼不這麼害怕?”


沐芷霏還沉浸在自己的恐懼裡,隨口道:“他一個下人,我有什麼可怕他的,再說,他未必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看樣子貴女脾氣沒真的全丟了,隻是文國公夫人手段太高,硬把她磋磨怕了。沐元瑜心裡有了數,沒丟就好,還能叫文國公夫人見識見識。


遂也不跟她啰嗦了,拍板定音道:“三姐姐,你聽我的,我也不叫你幹別的,你就報個病,休養起來,不要出去聽那些闲言碎語。誰要是沒眼色到在這院子裡說起來,你這裡的人總不至於這點剛性都沒有罷?該拿下打的不要手軟,你們太太若為此有什麼話,你不敢駁,也不要憋著——我看你再憋兩年,好好的人該憋出病來了。我們兩家離得近,你就使人去告訴我,我來替你攔她,如何?”


現階段跟她說文國公夫人如何藏奸沒用,一則沐芷霏未必相信,二則她信了,但未必能沉住氣,要鬧出來,又沒切實證據,她自己倒是叫人抓了一頭小辮子。不如先退開來再說。比如韋家,沐芷霏是照管了做了事才叫人挑出錯來,若撂開手站幹岸上,那就想拉扯她也拉扯不著。


新茹臉上放出光來:“這可是好呢!”


大膽地去推沐芷霏,“世子說的對極了,哪裡還要過兩年,我看現在奶奶就已經憋出病來了,在家裡時,哪一日受過這些氣!好容易現在世子來了,願意給奶奶做主,奶奶還等什麼?”


沐芷霏心動了,她實在也是熬得太累太憋屈了,道:“小弟,那你預備怎麼做?太太是個很重規矩的人——”


“你怕她也挑一挑我的規矩?”沐元瑜笑了,“那沒什麼,我也是南疆來的,規矩比他們家的大家公子們大概也差著不少,不過我不在乎,她說就說罷。指不定她看了我這樣沒規矩,回頭再看看你,又覺得安慰了許多,從此不挑你了呢。”


沐芷霏連著新茹都止不住笑了,新茹奉承道:“世子還沒規矩,當日在府裡時,誰見了世子不誇,太太就想挑,也難挑得出來。”


沐元瑜擺了擺手:“不敢。我隻好問一問她,韋家的二姑娘與三姑娘天色黑透之後去見我是什麼規矩了——我與韋家,可不是什麼兩姨至親。”


真到那一步,無非互相傷害嘛,來啊。


沐芷霏:“……”


她嗓門一下高了八度:“有這事?!”


“就昨晚上。韋二公子領著,我不知有他們,嚇了我一跳。”


沐芷霏這下想不到這裡面也有她的鍋了,亢奮又鄙夷地一拍炕桌:“好大的臉,居然敢打你的主意!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破落戶,配是不配!”


沐元瑜:“……啊?”


她自知性別,因此很難因為兩個小姑娘去看了看她就生出什麼多餘心思來,不想沐芷霏這樣能腦補。


沐芷霏可不覺得自己想多了,反過來鄭重囑咐她:“小弟,家世好德行好相貌好的好姑娘多的是,你配個公主都配得起,可千萬不要搭理她們。”


她想著都後怕,要是沐元瑜年輕不懂事,叫個小知府的女兒拿下了,滇寧王能從雲南殺來撕了她!


沐元瑜:“……人總是要走了,不用管這些。你聽我的主意不聽?”


沐芷霏這回堅決地點了頭:“聽!小弟,也不用你和太太說,她再挑我的毛病,我自己問著她!”


這可不是講理不講理的小問題,成天說別人的規矩,自己娘家規矩不過這樣,這是從根子上殺滅了文國公夫人的氣焰。


沐元瑜挑這條出來,也算是精準打擊,因為這不會對國公府姑娘的名聲產生什麼掛礙,不至於讓文國公產生不快。


她眯了眯眼,挑他們沐氏的規矩挑了三年?呵呵,文國公夫人恐怕其實還沒真正見識過沐氏女到底是什麼脾性。


越性叫她見識見識,她才知道是自己少見多怪。


☆、第41章


沐芷霏打從嫁到文國公府沒多久就過上了憋屈的日子, 一憋憋到如今, 也算是忍到了頭, 沐元瑜接著叫她不要再等, 撿日不如撞日,現在就稱身子不舒服, 去請個大夫來, 她也答應了, 即命人去請。


文國公府本有常來往的大夫,一請即來, 過來沒什麼新鮮話,沐芷霏說她覺得自己頭昏心悶不舒服,大夫有眼色,知道這些貴婦人們常鬧這些毛病, 並不多話,開個滋陰養身的太平方, 輕松拿一份診金走人。


沐芷霏有點小激動地問:“小弟, 接下來我怎麼做?”


“什麼都不要做。”沐元瑜道,“你就放寬心,好好養著,誰再說你不愛聽的闲話,你願意教訓他就教訓一頓;要怕太太說你,不敢動手,那你就‘病’得更重一點——什麼了不起的奴才,知道你生著病還安心氣你, 這種奴才不受罰,你們太太的規矩往後還立得起來嗎?”


沐芷霏點頭如搗蒜:“對,對!哎——其實以前張媽媽心疼我,也叫我裝過病,不過她單叫我裝病躲人,沒說你後頭那句,我覺得沒什麼用,就沒聽她的。我要知道還能這麼想,早不受這些罪了。”


又殷切望她:“那小弟,我就什麼都不管了?”


她有了韋家兩個姑娘的八卦做把柄,這下底氣足多了。


沐元瑜見她那樣,想起來叮囑了一句:“三姐姐,韋家姑娘的事不要隨便說出來,也不要在外面提起。”


以她本心來說,並不覺得韋家姑娘來看她一看有什麼不行,兩家對壘時,顧不得許多,當利用一切可利用之事,但不牽扯到這個利害關系時,她不想為此壞她們名聲。


沐芷霏不解:“為什麼?”


她是土生土長的貴女,與沐元瑜存在著認知上的鴻溝,這一點不是沐元瑜給她灌輸她就能接受的,遂另尋了個理由道:“真傳揚出去你就跟你們太太結了仇了,她是婆婆,往後幾十年若都想著為難你,你難過不難過?再者,把柄還在你手裡時,才叫把柄,你隨便扔出去了,那就沒有了,三姐姐,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沐芷霏便點頭:“你說的是。”


沐元瑜想了想,又問她:“平常你和三姐夫說話也像你之前和我說話那樣嗎?”


沐芷霏有點不懂:“哪樣啊?應該是吧?”


沐元瑜倒是有點懂了:“嗯,你——算了,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好好養身體,不要白受別人的氣憋著。”


沐芷霏這個性子,並不是真的內斂型能憋住的,她怕了文國公夫人,不敢跟文國公夫人懟什麼,不表示她的怨氣就全自己消化了,肯定得有個別的出口,這個出口很可能就是許世子——先前沐芷霏自己也說了,說許世子抱怨回家要看她的臉色,她自己沒覺得擺臉色,因為她是真的委屈,可顯然許世子不這樣覺得。


沐芷霏且是個傻的,抱怨了半天文國公夫人,隻說得出她偏袒娘家人,重規矩,這兩條算什麼缺點嗎?至少在許世子那裡肯定不算,他由此厭煩覺得沐芷霏多事一點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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