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盛寵——


  呵,這所謂的“盛寵”,也隻有她自己才清楚其中滋味了。


  **


  人心各異中,很快到了除夕這一日。


  一大早,滇寧王府三間朱紅正門大開,裡外簇簇一新,沐氏主支旁支們的子弟陸續到來。


  滇寧王於神殿前先擺了香案,設了爐瓶,與滇寧王妃領著沐元瑜向北而跪,遙拜過天子之後,方再往祠堂方向而去。


  在宗祠大門前遇見了前來的沐二老爺一家,沐二老爺臉色一冷,看也不看滇寧王,昂首進門,沐二夫人默默無語地跟在其後,再後面,沐大沐大夫婦猶豫片刻,見沐元茂衝滇寧王躬了身,便還是跟著行了禮,隻是隨後便忙跟上了沐二老爺。


  沐元茂落在最後,不過月餘不見,他看上去竟似沉穩了些,沐元瑜著意往他腦門上望了望,隻見他額角上隻還有一點淡淡的痕跡,不細看看不出來,大約再過一陣便能完全褪去,心下松了口氣。


  沐元茂自己伸手摸摸額角,衝她比了個藥瓶的手勢,又豎了個大拇指,表示“藥很好用”,這兩個動作一做,他那點沉穩頃刻沒了,又變成沐元瑜熟悉的那個跳脫三堂哥,沐元瑜忍笑,會意地回了他個眼色,沒有開口同他搭腔。


  進入宗祠正堂,擺在最前列最居中尊貴的位置不是沐家先祖的遺像,而是一面形如筒瓦、精鐵鑄造的劵書,上面以金漆填字,工整地列滿了劵面。


  這就是鼎鼎大名的金書鐵劵了,沐家先祖是開國功臣,這一面鐵劵的內容一開頭就是“開國輔運”,含金量和分量都是十足十。


  民間傳說裡有金書鐵劵可以免除死罪的傳說,沐元瑜逮著機會仔細看過,發現真有——除謀逆不宥,其餘若犯死罪,爾免三死,子免二死,以報爾功。


  滇寧王敢膽大包天玩出一套以女充子的把戲,可能多少有家裡這面護身符給兜底的緣故。


  祭祖正式開始,儀式肅穆而冗長。


  沐氏繁衍至今,人丁算得興旺,不過不少在外地,路途太遠趕不過來,能來的大致把內外堂廳廊檐填滿了,沐二老爺失了王位,但他血脈極近,在祠堂裡的排位也很靠前,連帶著沐元茂和沐元瑜也隔得不遠,不過沐元瑜作為下一代沐氏的領頭人,祭祀中的許多流程都少不得她,不能分神,沒法背著沐二老爺與沐元茂多交流什麼。


  及到禮畢,王府裡備了合歡宴,招待前來祭祖的族人們,這合歡宴沐二老爺參不參加就要看情況了,早期他是絕足不來的,後來慢慢火氣下去了些,若有族人苦留,他也能賞點薄面多呆一會,但今年恐怕是難了。


  果然,任憑族人上來搭話,沐二老爺隻是冷面搖頭,很快領著一家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族人中有耳目靈敏的已經知道這對老兄弟是又鬧起了龃龉,這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了,大節下提多了未免壞氣氛,便都裝了個若無其事,熱熱鬧鬧地吃了宴,各自告辭散了。


  作者有話要說:  除謀逆不宥,其餘若犯死罪,爾免三死,子免二死,以報爾功,這句是出自徐達的鐵劵內容,借來用了哈~


☆、第 20 章


  祭祖過後,年節的熱鬧正式拉開序幕,到滇寧王這個位次上,不用再出門去給任何人拜年,隻是安坐府中,候著一波又一波的親戚友朋來向他行禮拜賀,他有見的,也有不見的,有留戲酒留戲的,也有見一面就打發了的,因覺得沐元瑜如今大了些,還算拿得出手,凡見人時大半時候便都把她叫出來一道陪著,連著好幾日,把沐元瑜累得不輕。


  雖然不用她具體伸手幹什麼,但老實說,就單聽人不停地誇她,然後據此給出合宜的賓主盡歡的回應就挺累人的,更別提滇寧王還很熱衷像那天張楨來那樣,抽冷子考她個什麼,她要表現不錯,客人當然又得誇一波,滇寧王就要淡定表示“這很尋常,沒什麼了不得”,於是客人再加把勁猛烈地誇回來。


  這種應酬不累身,但真很累心。


  好容易消停了點,沐元瑜去找著滇寧王妃撒嬌:“母妃,我這幾日好辛苦,父王太能折騰人了。”


  滇寧王妃這幾日也沒少見人,聞言攬了她笑道:“叫你跟在我身邊,你不要,偏著你父王去,你怪誰來。”


  沐元瑜蹭她:“從今日起,我都陪著母妃,哪也不去了。”


  要說自在,她當然在榮正堂裡更自在些,不過父女感情也需要維系維系,滇寧王使人叫她,她不能不去。


  許嬤嬤在一旁笑個不住:“瞧我們娘娘,還跟哥兒吃起醋來了。”


  滇寧王妃捏捏沐元瑜的臉:“好,你說的,你父王再使人來叫你——”


  “娘娘。”


  丁香衝進來,有點急促地喘著氣。


  許嬤嬤知道她是去廚房取給滇寧王妃燉的花果杏仁湯的,此刻見她兩手空空地回來,出聲問道:“怎麼了?娘娘的湯還沒有好?”


  丁香眼神發亮,道:“湯好了,但是我不小心,摔在地上給弄灑了。”


  這不是什麼大事,但丁香的模樣明顯不對頭,許嬤嬤有點哭笑不得:“灑了湯你還有功了!你看你什麼樣子。”


  “嬤嬤,不是,”丁香平了下氣息,忙道,“不是我弄灑的,是水芹和小翠,她們在廚房打起來了,我沒來得及閃躲,讓撞上了,所以灑了。”


  滇寧王妃在座椅裡直起身來,抬了抬眉毛:“怎麼回事?”


  丁香細說起來。


  原來她去廚房拿湯,柳夫人的丫頭水芹和孟夫人的丫頭小翠正好也在那裡,柳夫人說是這幾日有些食欲不振,來要一些開胃的點心小果,孟夫人那邊則說是年節裡連著吃宴,大魚大肉有些傷著脾胃,食欲也不好了,也要一些清淡開胃的小點。


  兩邊都看上了一道蜜汁山楂。


  山楂不是什麼稀罕物事,不過當時已經做好的隻夠一碟,廚房便請後來的小翠等一等,馬上現做。


  小翠卻不願意,說孟夫人立等著要,讓水芹等,水芹先來的,柳夫人的位份又不比孟夫人低,便不肯吃這個虧,兩人在廚房槓上了。


  槓著槓著,動起手來了。


  丁香——咳,其實兩個丫頭沒人敢拉扯她,但她自己看熱鬧看得太入神了,沒想起來往邊上站站,結果不留神遭了池魚之殃。


  “娘娘的湯廚房現在已經重新燉上了,我想著她們打架的事要稟報娘娘一聲,所以趕著先跑回來一趟。”


  滇寧王妃向許嬤嬤嗤笑一聲,道:“你看,這才幾天,就按捺不住跳出來了。”


  許嬤嬤笑回道:“孟夫人心頭這口氣,也是憋得久了些。”


  “都是闲的。”滇寧王妃幹脆道,“孟氏慣能攪風攪雨,這把年歲了還不安分,前陣兒給二丫頭出的那主意還罷了,總是二丫頭受了屈,眼下還不消停,攪合了人家不夠,在自己家裡也攪合起來了。”


  咦?沐元瑜奇道:“二姐姐去二伯父府裡那麼鬧,是聽了孟夫人的話?”


  她就說麼,沐芷芳做事一般不是那個風格,直接把施表妹找出來臭揍一頓,再去找沐大奶奶當面大鬧,說不準連沐大奶奶都要揍一頓才像她會幹的。


  滇寧王妃道:“我隻是一猜,不過多半如此,二丫頭可沒腦子想出那主意。”


  沐元瑜好奇地追問了一句:“那母妃知道現在二伯父府上如何了嗎?”


  祭祖時雖見了一面,然而從頭到尾都沒能跟二房的人搭上一句話,那邊後續如何,她還沒機會打聽。


  “能怎麼樣,二老爺那個脾氣,連王爺都沒什麼法子,還能叫二丫頭挾制住了。聽說是把二太太惹禍的那侄女落了胎,送回家去了,別的仍舊照常罷。不過,”滇寧王妃搖了搖頭,“經了這一番往來鬧騰,那府裡的矛盾叫翻到了明面上,以後要多事了。”


  沐元瑜默然。


  這是可以想見的,不過她目前也不能做什麼,越有動作,越會激化那邊繼兄弟間的矛盾,隻能過一段時日再見機行事了。


  滇寧王妃的注意力轉回了眼下這樁事上來,她連日理家疲累得很,懶得為此多費神,直接道:“大節下,就不動板子了,小翠先挑事,罰她三個月月錢,水芹罰一個月,傳話與她們說,再有下回,連這回寄下的一並算,叫她們自己想清楚了。”


  丁香忙蹲身:“是,我這就去。”


  孟夫人與柳夫人隔空掐架,她是喜聞樂見,興匆匆去了,到大廚房前,兩個打架的丫頭都已經讓廚房的嫂子們扣下,各站一邊,還是氣鼓鼓的,時不時互瞪一眼。


  丁香走到面前,冷笑一聲:“都能耐了!虧你們也是在主子身邊伺候的,一碟點心的小事鬧到當眾撒潑打起來,越大越不成話,規矩學得還不如下頭的粗使小丫頭們。若嫌這裡廟小,容不下你們,外面莊子裡礦上有的是地方,有想去的,隻管再把脖子梗著。”


  兩個丫頭立時都軟了,也顧不得互相賭氣了,忙搶著討饒。


  這個說“姐姐我錯了”,那個說“下回再也不敢了”。


  丁香又訓誡她們幾句,才緩了聲氣,把滇寧王妃的處置說了,兩人跪地謝了恩,各自垂頭喪氣地去了。


  水芹隻扣了一個月的月錢,加上錯又不是她起的頭,柳夫人待下寬和,多半會把這錢私下給她補回來,心裡便還好,沒多少心事地回去了。


  小翠叫扣了三個月的,心裡卻疼起來,一回到院裡,忙去找著孟夫人邀功兼訴苦。


  不想孟夫人聽她說了來龍去脈,反把臉放了下來:“蠢貨,出這種沒意思的頭有什麼用?”


  小翠傻了,結巴道:“夫人,婢子、婢子是為娘娘不平呀。”


  “你不平出了什麼結果?丟了三個月月錢?”孟夫人坐在窗下,白她一眼,“蠢丫頭,你要找那邊的麻煩,也背著人些,若不然,總得找個佔理的由頭,單是逞強好爭管得什麼?你當著眾人面和水芹打起來,連王妃的湯都灑了,王妃管著家務,焉能不治你?幸虧在年節裡,動板子見了血不吉利,不然,還有的是虧給你吃呢。”


  “……婢子愚鈍。”


  小翠蔫了,但又有點不甘心,辯解道,“不過婢子是想,清婉院霸了王爺這麼多年,年前不知為著什麼事,王爺惱了世子,聽說世子去請安都總吃閉門羹,誰知道是不是柳夫人在裡面挑撥了什麼才使得王爺如此——婢子能這麼想,王妃難道會不多心?王妃不便與柳夫人一般計較,我們幫著出了這個頭,王妃隻有樂見其成的,婢子想著如此,所以才大了膽。”


  這話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孟夫人想了片刻,哼了一聲:“姓柳的小賤人成日好裝出一副與世無爭的淡泊樣兒來,偏偏王爺就肯受她的蒙蔽,我就不信,她真那麼雪蓮花一樣,還能把王爺籠得密不透風。”


  小翠忙道:“可不是,婢子也這麼想。現在王爺冷落了她,一定是發現了她的真面目。”


  孟夫人心中一動:“不錯,王爺跟世子重新好了,不但平時,見客也總把世子叫出去,跟冷落清婉院那邊的時間比起來,兩下裡還真差不多——說不定真是為了這個!”


  她精神起來,哈,要是柳夫人真敢在沐元瑜的事情上搗鬼,那可有的她苦頭吃了!


  孟夫人隻比滇寧王妃小了四歲,要說什麼爭寵的心理也早就沒有了,她如今並不指望滇寧王再來寵愛她,她隻要柳夫人同樣也得不到這寵愛,就算大仇得報了。


  想著,孟夫人心懷大暢,再嘲笑宿敵一句:“柳氏真是個廢物,饒得寵了這些年,連顆蛋都沒寵出來,再風光又怎麼樣,王爺一朝厭了她,還不都是一場空。”


  小翠殷勤捧場:“沒寵出來才好了。”


  孟夫人禁不住笑了:“說的也是,她要能生出個玩意來,更要騎到我頭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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