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他們走的是官道,沿途在驛館歇腳,遇到旁的官家太太,一聽說他們是景陽侯府的,態度就客氣了三分。


喬氏怕兩個女兒不懂,認真解釋道:“你們大姐姐當了太子側妃,前途大好,你們大伯父現任大理寺卿,是正三品要職,所以咱們出門也跟著沾光。”將來太子登基,側妃至少佔一妃位,隻要不出意外,傅家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喬氏沒打算佔大房便宜,語氣裡也就沒那種與有榮焉的自得,她隻是提醒女兒們傅家的情況。好比出去做客時,有人奉承,女兒們能猜到對方圖的是什麼,有人看似無緣無故欺負人,但也可能是立場相對的緣故。


傅宣默默記下。


傅容心中復雜。


用不了幾年太子就會造反,全府上下沒有一個活口,而她的大堂姐根本也沒能活到那個時候,懷女兒時摔了一跤,一屍兩命,留下一個小兒子就去了。


傅容沒跟大堂姐見過幾面,自然也沒有什麼感情,得到這個消息,隻是悵然了幾日,再後來她的對頭,那個諷刺她給人當妾的四姑娘傅寶又當了太子側妃,傅容著實痛快了一陣,沒想傅寶的死訊很快就傳了出來。


傅容卻一點都不好受。


傅 寶隻是驕縱,回想起來都是明面上跟她對著幹,為的也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傅容煩她卻不恨她。想到那個驕傲跋扈的小姑娘轉眼香消玉殒,傅容連續好幾天吃不下 飯。她是肅王妾室,輕易不好回府,母親大概知道她擔心,派人過來安撫了幾句,但母親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的,隻說傅寶是得了疾病而死。


傅容才不信,闲著沒事自己瞎捉摸,思來想去覺得太子府肯定有個毒蠍心腸的女人。傅寶活蹦亂跳的,怎麼會突然暴斃?甚至大堂姐,明知道自己懷孕,怎麼會不小心踩到積冰摔倒?


這些富麗堂皇下面隱藏的算計,隻讓傅容遍體生寒。


她又想到了自己的死。


當日牡丹花宴,有人推她,她才落水。


隻恨她那會兒眼裡隻有前面的新帝,沒留意身邊賞花的都有誰,不過能在那種場合去牡丹園,定是勳貴高官家的女眷,這輩子她暗中防備,就算抓不住她,也不會再給對方機會謀害自己。


連續車馬勞頓,一行人終於在三十那日下午抵達京城。


南城門外,景陽侯府世子傅定早已領著僕人等候多時,遠遠瞧見幾輛馬車朝這邊行來,他凝目遠視,看清車旁熟悉的少年,頓時笑了,催馬上前,“正堂,你們終於來了!”


“勞大哥久候!”傅宸高聲回道,翻身下馬,身邊幾個車夫不用他吩咐就停了馬車。


傅定今年十九,長傅宸兩歲,現任羽林衛正六品百戶,在習慣錦衣玉食好逸惡勞不思進取的勳貴子弟中已算是年少有為。去年傅宸進京送年禮,得知傅宸練武,傅定與傅宸比武切磋,竟難分伯仲。


傅 定家教甚嚴,父親從小就教導他兄弟團結互相扶持才是正道,又拿近年因家事不寧敗落的幾家做前車之鑑。先前傅定身邊隻有一個同胞弟弟,對此感受不深,跟傅宸 打過一場,才真正明白這話的道理。兄弟倆都有本事,並肩而行事半功倍,若彼此爭鬥,如兩虎相爭,縱使一方贏了,也必定是重傷在身,那時再想重振旗鼓,也要 看周圍豺狼願不願意答應。


因此傅定很是看重傅宸。


傅定照顧他,傅宸同樣敬重兄長,向他引薦準妹婿梁通。


三人簡單客套一番,傅定轉身走到馬車前,對著門簾行禮,恭聲道:“因行之婚事勞累嬸母與兩位妹妹遠行,行之實在慚愧。”


喬氏挑起半邊車簾。


傅定聽到動靜,抬起頭。


當年老侯爺便是京城難得的美男子,膝下一庶兩嫡均是儀表堂堂,長子傅品川比傅品言少了書生儒雅,卻多了三分英氣,整體看來兩兄弟是不分上下的。而傅定的容貌與其父有六分相似,喬氏見了,竟有種當年初遇傅品川的錯覺。


一晃眼,他們的孩子都這麼大了。


日子過得可真快。


喬氏微微一笑,柔聲道:“行之客氣了,你是咱們傅家的嫡長孫,如今要娶妻了,嬸母高興還來不及,怎會嫌累?就是你兩個妹妹年紀小坐不住,咱們先回家,到家了再好好敘話。”


傅定不由看向喬氏身側。


傅容甜甜地喊了聲“大哥”,傅宣也露出客氣微笑。


第一次見到兩個堂妹,還都是如此姿容出眾,傅定怔了一下,不由放柔語氣道:“三妹妹六妹妹辛苦了,咱們這就回府。”


作者有話要說:信都也就是現在的衡水地區,之前查資料衡水距離北京將近三百公裡,佳人當成三百裡寫了,現在更正一下,前面相關部分也會改掉,抱歉啦。


肅王:又對一個男人笑了,找打。


傅容:我去,那是我堂兄!


肅王:別說堂兄,親哥哥都不行。


傅容:那你趁早滾吧,我現在有三個哥哥加一個準姐夫!


肅王:許嘉上。


許嘉:……屬下打不過啊……


☆、第53章


論氣派,景陽侯府的宅子,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遠遠勝過其他同等勳貴之家。當年第一任老侯爺隨開祖皇帝南徵北討,立下汗馬功勞,朝局穩定後論功行賞,開祖皇帝記得傅家人口眾多,便特意賞了一座大宅子。


可惜傳了幾代,如今景陽侯府權勢不如當初,就連人丁都衰減下來,傅品川兄弟三人,老三早早死了,傅品言外放多年未歸,偌大的宅子就顯得空蕩蕩了。


但人少也是好事,人少地方大,不怕沒地方住。


傅 品言升任冀州知府後,傅品川覺得傅品言早晚會調進進城,官職還小不了,便跟老太太商量,重新修繕東西兩院。東院留著給傅品言一家用,五進的大院子,就是將 來傅宸傅官兄弟倆娶妻生子,住起來也不嫌擠。西院按理說三房隻剩寡居的三夫人母女,無需修繕,傅品川卻另有打算。現在家裡男丁少,將來看看,若是孫輩男丁 多了,務必要過繼一個給三房支撐門戶。


修葺宅子要花錢,老太太不願意,大夫人林氏心裡也不贊同,無奈傅品川繼承爵位後威嚴日盛,這事又佔著道理,她們二人隻能聽他安排。動工時,傅品川派了前院管家盯梢,但凡有偷工減料的,一律打板子。


於是喬氏等人進了侯府東院,見到的就是一座幾乎全新的宅子。


傅定隨眾人進了堂屋,朝喬氏道:“祖母說嬸母跟妹妹們一路辛苦,先歇歇,不必急著過去。”


喬氏笑道:“這麼多年了,姑母還是這樣疼我。好了,行之先回去吧,我們換身衣裳馬上就過去,十幾年沒見,若不是風塵僕僕不好見人,我們定要直接去正院的。”


喬氏是老太太的親侄女,雖然是庶出,喬氏嫁過來後還是姑母姑母的喊,以示親近。


傅定笑著應是,轉身告辭。


傅宸梁通一起去送他。


二人回來後,喬氏對梁通道:“你先在這邊住下,有什麼事正堂你們兩個一起也有伴兒。買宅子的事情不急,你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別叫人騙了,回頭我託人請個穩妥的牙侩幫你留意。”


準女婿打定主意進京謀職,那就得有個正經住處,不可能一直住在自家,她倒是無所謂,就怕旁人說準女婿闲話,梁家也不想佔自家便宜,來時便把買宅子的銀票給了梁通。而這宅子將來就是小夫妻倆在京的家了,喬氏當然要盡心盡力。


梁通呵呵地笑。這一路上嶽母對他與傅宸無異,他心裡舒坦極了。


定好碰頭時間,喬氏又囑咐傅容姐妹快去洗漱更衣。老太太說的好聽,其實是不想見她才不著急叫她過去,喬氏真遲遲不去,明天京城就得傳她輕狂不敬婆母。


兩刻鍾後,一行人在堂屋碰頭,喬氏挨個打量,見兩個少年一個俊朗清雋,一個高大沉穩,女兒們也儀容得體,這才出發。到了正院那邊,傅宸梁通去前頭拜見休沐在家的傅品川,喬氏領著女兒們去老太太的五福堂。


五福堂裡,景陽侯府眾人差不多也都到齊了。


老太太端坐在榻上,榻前繡凳上坐著一個花似的小姑娘陪她說話,“外祖母今兒個高興了吧,二舅母帶了兩個孫女回來孝敬您,怪不得早上您多吃了半碗粥。”


老太太笑容和藹,摸摸外孫女腦袋,又看向各自坐在母親身邊的兩個孫女:“一下子來了兩個姐妹,你們也有伴了。她們都是第一次來京城,你們一定要好好招待,平時多在一起玩,有空帶她們去逛逛京城好玩的地方。”


四姑娘傅寶歪頭往外面望,痛快道:“隻要我喜歡她們,就帶她們玩。”


三房的五姑娘傅宓隻點點頭。


兩人都才十一歲,性子卻完全不同。


傅 寶從小愛笑,喜歡穿鮮豔的料子,一張小臉白裡透紅,如枝頭燦爛綻放的薔薇,走到哪都能吸引眾人視線,活潑直爽,在京城貴女圈裡大有人緣。傅宓就不同了,或 許是早早喪父的關系,她平時不愛出門,總跟三夫人一起練字作畫。小時候傅寶硬拉著她出去,到了地方傅宓也不喜歡說話,一個人孤零零坐著,鮮少有人搭理。次 數多了,傅寶也懶得再請她,使得傅宓越發孤僻。


兩個孫女一靜一動,老太太最喜歡的晚輩卻是表姑娘沈晴。老太太膝下兩子一女,女兒出嫁沒幾年就去了,女婿年紀輕,守了一年新娶繼室,老太太擔心外孫女受人欺負,派人接到侯府,從五歲開始就一直在身邊養著,吃穿用度隻比傅家女兒好,沒有差的一說。


說說笑笑的,外面小丫鬟走了進來,一邊挑簾一邊道:“二夫人快請,老太太盼了許久啦!”


屋裡的人都抬頭看去。


大夫人林氏更是不自覺地攥了攥袖口。


喬氏最先進來,頭戴紅寶鳳簪,身穿橘紅繡牡丹的明豔褙子,行走間腰間垂下的繡雙鳳明黃宮绦輕輕搖曳,襯得她身段婀娜多姿。隨意一瞥便叫人情不自禁贊聲美人,再往上看,瞧見她仿佛才二十出頭的嬌媚臉龐,水眸盈盈紅唇豔豔,這才明白美人二字已不足形容其美。


林氏眼底閃過一道黯然。


老太太幹癟的嘴唇也難以察覺地抿了抿。


喬氏就跟沒瞧見一樣,快步走到老太太榻前跪下,埋在老太太膝上痛哭:“姑母,素娘終於又瞧見您了,您不知道這些年素娘有多想您。前年相公調到冀州,偏素娘先是有孕後是照顧官哥兒脫不開身,如今總算能來您身邊盡孝了,姑母……”


傅容趕緊同傅宣一起跪下,傅容拿帕子拭淚,傅宣沒有姐姐那麼思親,隻低下頭。


老太太也拿起帕子點點眼睛,拍著喬氏肩膀道:“好了好了,快起來吧,都是五個孩子的娘了,這麼多年還是一點沒變,跟個小丫頭似的哭哭啼啼,也不怕叫小輩笑話。”


“還不都是您慣出來的!”喬氏又哭又笑地站了起來,回頭吩咐兩個女兒:“快叫祖母啊,可憐的孩子,長這麼大才能見著祖母。”


傅容傅宣抬頭,齊聲喊“祖母”。


老太太笑著叫姐倆起來。傅容穿了淺綠繡蘭花的素淡褙子,傅宣穿了可愛的桃紅夏衣,並肩站在一起,如牡丹粉菊,俏生生招人稀罕。老太太挨個誇好,多問了傅容一句:“容丫頭怎麼想到戴花鈿了?莫非信都那邊時興這個?咱們京城可沒人如此打扮。”


傅容笑道:“信都也沒人戴,那天母親說要帶我來京城拜見祖母,我高興極了,晚上歇下後夢到一個戴花鈿的老太太,慈眉善目,跟菩薩似的。白天跟母親形容菩薩長相,母親說那是您,我回想夢裡祖母菩薩戴了花鈿特別好看,心血來潮也尋了來。”


說完怯怯地瞅老太太額頭,小聲道:“祖母在夢裡騙我戴上,現在卻沒戴,怕是逗我玩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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