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自始至終,誰也沒發現巷尾燈光照不到的黑暗裡,站著兩個人。


“王爺,咱們也走吧?”


回應他的,是男人不緩不急的腳步聲。


~


每逢解禁,商鋪林立的慶安街便成了信都城最引人的去處,幾乎每個鋪子都會掛出燈謎來添份喜氣。飯館用最貴的席面當彩頭,綢緞莊當然是難得的好料子,就連街頭賣包子的攤主,都做了兩個大包子當彩頭,給娃子們猜著玩。


國泰民安,燈影繁華裡,百姓們都面帶笑容。


傅容對自家爹爹很有信心,再加上前世的閱歷,她沒有試圖分辨人群裡哪個是父親安排的人,也沒有小姑娘第一次暗算人的忐忑緊張,而是拉著哥哥盡情地欣賞兩側花燈,不著痕跡地跟齊竺保持距離。


至於齊策,他跟她說話,她就笑著回答,沒有疏遠也沒有回應他別有深意的眼神。


真以為披著副好皮囊她就會中他的美男計嗎?


徐晏比他俊多了,眼裡的溫柔也是真的,她連徐晏都不要,會被他蠱惑?


再一次應付完齊策的沒話找話,傅容毫不留戀轉身,剛想尋個有趣的攤子逛,目光忽的頓住。


斜對面的燈鋪前,徐晏形單影隻。隔街相望,他微怔之後露出驚喜,大步走過來跟傅宸齊策寒暄道:“你們也出來逛了啊?怎麼沒叫我?”


傅宸呵呵笑,心想沒叫你你不也找上來了嗎?


齊策客氣多了,隻道以為徐晏沒空,暗中則觀察傅容反應。


傅容什麼反應都沒有,她像是發現了寶貝一般,拽著傅宸跑向前面的攤子,輕柔聲音在周圍嘈雜人語裡依然清晰,“哥哥,那盞燈籠好看,你快買給我!”


齊策心生無奈,看來她是真的太喜歡玩了,所以今晚不怎麼愛搭理他。


徐晏猶記得前日傅容的冷淡言語,不禁惶然,她是不是看出他是故意湊上來的,所以才跑開?


兩個少年心思都在傅容身上,往前面追傅家兄妹時腳步就有些快了,連齊策都暫且忽略了妹妹,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那梅紅色的豔麗身影。


齊竺又不傻,如何看不出來?


氣自家哥哥也被傅容迷惑,更怨徐晏一眼都不看她。


心裡有氣,腳步慢了下來。


冷不丁的,肩膀突然被人攥住,沒等齊竺反應過來,人就被強行轉了個方向。


驚慌當中,她想叫哥哥,另一道憤怒粗噶的聲音卻蓋住了她的。


“你個騷.娘們兒,老子在外拼命掙錢給你花,你竟然背著我偷.漢子!我叫你偷,我看你沒了那張臉他還上不上你!”


人群哗然裡,男人猛地舉起陶罐朝前面潑了出去。


齊竺絕望尖叫,本能地抬手捂臉。


燙心燒骨的劇痛裡,她聽見類似鍋裡油煎的滋滋聲,那麼近,那麼疼。


作者有話要說:肅王:今晚,約嗎?


傅容:出了這種事,你竟然還有心情風.花雪月?


肅王:她毀容,與你我何幹?


傅容:……


肅王:晚上見。


額,第一次對壞人這麼狠,佳人好怕怕呢,麼麼噠~


☆、第35章


傅容被傅宸摟在懷裡,耳邊是人群唏噓,有大人的惋惜,有小孩子恐懼的哭聲,紛紛雜雜。


傅容想掙脫哥哥看看齊竺到底怎麼樣了,傅宸緊緊按著她腦袋不許她回頭。


外出捉.奸等字眼陸陸續續被人說出口,最後傅容聽出來了。


一個常年在外幹活兒的男人年底回家,發現家裡妻子與隔壁漢子好上了,心懷恨意,得知今晚兩人又要私會,特意準備了一罐子熱油,準備報復。剛剛那妻子眼看丈夫追了上來,心急之下拿齊竺當了擋箭牌。


熱油潑面……


傅容試著想象那情景,渾身發抖。


怎麼會這樣?


父親不是說,安排賊人抓住齊竺,拿刀威脅時不小心往齊竺臉上劃一道的嗎?


為何……


是因為她意外病重,父親臨時改了主意?


腦海裡一片紛亂,傅容聽到齊策似哭非哭地喊妹妹,聲音裡隱隱透露著手足無措,聽到徐晏冷靜地安排人去請郎中順便通知齊府,聽見齊策近乎嘶吼的憤怒質問,聽見一聲聲悶打裡陌生男人的賠罪哀嚎還有女人尖細的求救。


唯獨沒有齊竺的聲音。


是暈倒了,還是……


回想齊竺那聲痛苦絕望的哀嚎,傅容再也興不起往那邊看的念頭,埋在哥哥懷裡,控制不住地抖。她恨齊竺,恨到想用毀容來報復她,讓她一輩子不敢看鏡子,生不如死,但她沒想過用如此殘忍的方式。


刀子劃一下,熱油潑到臉上,都是毀容,可非要選擇一個,傅容相信沒人願意選後者。


傅容不怪父親心狠手辣,再狠也是為了她,是齊竺咎由自取。她也沒有同情齊竺,她隻是,一時有點無法接受如此折磨人的方式。這跟仇怨無關,就算是一個陌生人,這種事情發生在眼前,傅容也忍不住感同身受。


漸漸平靜下來後,傅容對齊竺所有的怨恨都消失了。


曾經想過用同樣的方式去安撫她惡心她,現在傅容徹底放棄了,她已經報了仇,她不想再聽到任何關於齊竺的消息,不想知道她臉到底變成了什麼樣,更不想親眼去看。


“哥哥,你先送我回家。”傅容低低地道。


傅宸聽見了,拍拍她肩膀,將她鬥篷上的帽子遮起來後才喊徐晏:“我先送三妹回去,一會兒再過來,這裡有勞你先照看一下,伯玉那邊……算了,他現在也顧不上咱們了。”一臉沉重惋惜。


徐晏看看縮在兄長懷裡的小姑娘,料到她嚇壞了,又憐惜又後怕,點點頭,沒有多言。


傅宸最後看一眼被人群遮掩的那個地方,扶著妹妹走了。


~


馬車拐出慶安街後,周圍漸漸寂靜下來,傅宸看看閉著眼睛臉色發白的妹妹,擔憂地問:“不忍心了?是不是覺得我們下手太狠?”


傅容搖搖頭,怕哥哥誤會,連忙解釋清楚:“不是,爹爹哥哥都是為我好,我沒那麼笨,為了仇人埋怨親人。我就是,說不清楚,就好比,你往一頭豬身上潑油,我聽說了照樣難受,過一會兒就好了,哥哥別多想。”


傅宸輕輕地笑,低聲道:“我們也沒想這麼狠,可濃濃你不知道,看你吐得臉色發青,看你躺在那裡隻有昏睡時才能進點東西,我們心裡有多難受。所以這都是她活該,你不用有任何不忍,你想想,如果你有三長兩短,她會難受嗎?”


傅容本就不是愧疚,聽哥哥這樣說,心裡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也沒了,長長地舒口氣:“好了,再也不想那些事了,咱們自己過咱們的。”


傅宸笑著摸了摸她腦袋。


到了家,兄妹倆一起前往正房暖閣,傅品言喬氏正跟兩個女兒打葉子牌,官哥兒早歇下了,由乳母抱了下去。兄妹倆前後進來,傅品言抬眼打量,見一雙子女安然無恙,笑了笑,一邊打牌一邊問:“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傅容坐到傅宛身邊,歪頭看牌。


傅宸開口,隻說出了點事,一家人心知肚明,都沒有追問。又玩了兩圈,傅品言放下牌,對三個女兒道:“不早了,都回去歇著吧。”齊家出了那麼大的事,他跟妻子既然知道了,怎麼都要過去看看。


姐妹三個一起出了屋。


夜黑,燈籠照著也不是太清楚,傅宛一邊牽一個,先送傅宣回去,這才問傅容:“今晚姐姐陪你睡吧?”她不知道父親具體如何做的,隻知道齊竺肯定遭了秧,她擔心妹妹心軟,夜裡做噩夢。


傅容搖搖頭,見姐姐滿臉擔心,故意打趣道:“要是姐姐想跟我一起練腿,那就來吧。”


“我才不陪你一起瘋。”傅宛捏了捏妹妹的臉,妹妹還能開玩笑,她也就放心了。


到了路口,兩人分別回了自己的住處。


傅容感覺有些累,洗漱過後就讓兩個丫鬟出去了。


今晚該梅香守夜,送走蘭香,她關門熄燈,摸黑爬到了外間榻上。


屋裡傅容特意讓她們留了一盞燈照亮。


在被暖婆子捂熱了的被窩裡躺了會兒,傅容睜開眼睛,將半邊紗帳掛了起來。燈光漫進來,床裡頭亮了不少,她重新掩好被子,望著床頂發呆。


不算這一次,兩輩子加起來,她都沒有害過人。


自家被父母打理地井井有條,下人們安分守己,一家人更是親密無間,傅容對大宅裡的陰謀詭計的了解全都是聽來的。嫁到郡王府後,婆婆隻需拿出一個孝字就能對付她,用不上那些下三濫的手段,小姑子也隻會哭鬧耍賴,除了給她添堵,也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然後她就隨父母去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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