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隻有主會議桌前,男人肩背挺拔,雙腿交疊而坐。此時脫去金絲眼鏡,正一絲不苟地擦拭著鏡片。


  褪去眼鏡的同時,仿佛褪去了儒雅斯文,望向眾人的眼神尤顯鋒利。


  安靜的那麼幾秒,眾人皆提心吊膽。生怕一抬眼就對上主座上的視線。


  半晌,男人屈指扣了幾下桌面,發出沉悶的敲擊聲。


  “還有誰起來說說。”


  上季度公司大權還未完全交到小砚總手裡,管理層某些人趁著內部混亂高價收購了一塊地皮。如今這塊地不漲反跌,到底是收購前沒做足調查,還是有人從中獲利,並不好說。


  過去整一季度了,沒想到小砚總這時候咬著不放仍然追究。投資小組自然難辭其咎,不過背後高層更是芒刺在背。


  底下都沒了聲音。


  梁砚成輕輕擦拭著鏡片,每擦一遍報出一個名字,擦完重新架回鼻梁:“今晚每人擬一份止損方案。擬不出,下周就不用來了。”


  報的那幾個名字不偏不倚,剛好是當初強烈要求收購地皮的幾人。


  “就到這吧。”


  他利落起身,快很準地下完結論,不留給任何人辯駁機會。


  秘書立即上前收攏桌上文件,一路跟著回到辦公室。同一時間,總助馬不停蹄迎上來匯報開會期間的待處理事項。


  說完工作,總助易俊話鋒一轉:“剛才夫人打電話過來,說今晚的宴席您要不要回去?”


  梁砚成翻閱文件的手指一頓,抬腕看表。墨色表盤上的鑽石折射出一室璀璨燈光。


  他仰身靠向椅背,熨帖得宜的西褲隨著動作舒展開褶痕。半晌才問:“還說了什麼?”


  易俊:“讓您注意身體。”


  不像池顏會說的話,梁砚成十指交握抵住桌面,“原話,一字不漏。”


  易俊頓了幾秒,吸住氣硬著頭皮復述道:“老公,你什麼時候回來呀……要好好吃飯哦……知道你那麼忙是為了養我,愛你。”


  憑借良好記憶力完整復述完大段矯揉造作的情話,辦公室的氣氛陷入詭異的靜謐。


  易俊說完偷偷抬眼,順著筆挺的襯衣輪廓往上,打量辦公桌後眸色深沉一言不發的男人。


  小砚總雖然沉默居多,但此時的沉默仿佛裹著一層森然冷氣。連那副金邊眼鏡都失了往日斯文。


  易俊剛咽下憋著的那股氣,就聽小砚總冷冷開口:“對你說的?”


第2章


  小砚總從沒公然發過怒,說話做事一貫遊刃有餘。他若是不滿,以冷暴力示人的多。


  或許是因為表情冷淡顯得嚴肅又不近人情,總讓人不自覺望而生畏。


  剛才會議室那一番精準出擊,他隻是慢條斯理擦著鏡片,就搞得全場落針可聞,先在心理上層層擊垮了對方。


  但比起現在,易俊開始覺得會議室那一幕根本就沒什麼可怕的,此時才是真正如芒在背。


  大腦飛速運轉,他在心裡揣摩了一遍,回答:“是夫人隔空對您說的。”


  再次抬眼偷瞥,小砚總不知何時收回目光,落在窗外墨色深重的夜幕上,指節搭著眉心有一下沒一下輕輕揉捏。


  “結束了?”


  他問的是家宴。


  易俊還沒回答又被打斷。


  “算了,電話呢?撥給她。”


  手機撥通池顏的號碼遞到梁砚成手裡,他看著屏幕上那兩個字陷入深思。


  ***


  池顏喂完小狗轉身從花園出來,迎頭就碰上了梁氏幾位股東。


  臉色青白,都不太好看。


  見小砚總夫人難得過來,幾人立即收起上一秒還愁苦的表情迎了上來。


  “夫人來找砚總?巧了,會剛開完,這會兒上去人應該還在辦公室呢。”


  晚上的例會昨天已經開過。


  池顏攏了下被風吹亂的碎發,問:“今晚又開會?是出了什麼急事?”


  地皮收購是上個季度的事,誰也不曾料想會突然選在今晚發難。翻舊賬可不是什麼非今天就幹的緊急事宜。


  其中一人搖頭:“沒。砚總就跟我們聊聊上季度報告。不是什麼大事。”


  不是急事?


  上季度報告?


  這人是得了什麼毛病非得在她三令五申早點回家的這天選擇開急會?


  池顏一秒消散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攢了半肚子的氣瞬間發作。礙於面上工夫還得保持得體,卻經不住語氣發冷。


  “開完了是吧?那我上去找他。”


  她轉身就走,一雙精致的細高跟踩得擲地有聲,砸在石磚上。


  被拋在身後的股東面面相覷,總覺得聽這聲勢,不像是探望,倒像是背著大刀去尋仇的。


  梁砚成的電話就是這時來的。


  空空蕩蕩的電梯間,大理石亮得能照出人影。


  池顏被突然乍起的手機鈴聲嚇了一跳,匆忙從包裡翻出來接通。


  “誰?”


  “我。”


  脾氣還沒理順,驀地接到梁砚成電話,池顏還沒想好從何處發難。安靜的那幾秒,電梯在一樓停穩,發出悅耳清脆的提示音。


  梁砚成那邊率先開口:“你來公司了?”


  池顏抿了下唇,突然意興闌珊。


  “沒,你聽錯了。”


  對方似乎並不想拆穿她胡扯,低沉的嗓音從話筒裡傳了出來:“那在哪?”


  “酒吧,玩呢。”池顏胸口堵著一口氣。


  又過了幾秒,電梯門閃爍著燈緩緩閉合。


  池顏依然站在空曠的電梯間沒動,聽到窸窣過後,他突然道破:“酒吧?車不是還在樓下麼。”


  “……”


  “上來。”


  憑什麼他說上去就上去!臭男人自我感覺未免太過良好。


  池顏想起第一次見到梁砚成。


  那時還在英國上學,華人圈很窄。隻要同校同母語,隨便牽橋搭線,互相之間就算不認識也聽過名字。


  她剛表演完鋼琴獨奏從後臺下來,就收到了一束過分熱烈的玫瑰捧花。是同系師兄送的。


  對方大她四歲,平時以學長身份對她多有照顧。


  不過池顏向來心思通透,知道自己將來婚姻不做主,因而沒有半分想戀愛的打算。省得到最後動了真情難免受傷。


  視線掠過花束,除了那位師兄,匆忙一瞥間她對師兄身邊那位氣質清貴的男人倒是留下了點印象。


  他穿著白襯衣,明明袖口休闲地往上挽起,襯衣邊緣卻一絲不苟地掖進了西褲,褲邊貼著勁腰。


  身姿筆挺如松,沉默不語在那站著。


  連眸光都被金邊眼鏡擋去了大半的人,不知為什麼讓她記得那麼清楚。


  或許是身上獨特的斯文氣質吧。


  後來幾番見面不曾深交,沒想到回國後竟然陰差陽錯成了他太太。


  當初還算及格的印象分也是在這之後逐步迫降到了零點。什麼儒雅斯文,什麼溫柔紳士,就是塊冷漠無趣的死木頭。


  池顏看著電梯數字穩穩停在一樓沒再跳動,很堅決地拒絕了對方的要求:“不。”


  不滿也隨之而出:“梁砚成你今天什麼意思?”


  明明知道家裡有那邊的人過來自己不出現,是想躲清闲還是讓別人看她這位新上任梁太太的笑話?


  池顏說著突然頓悟:“想說開會?早不開晚不開怎麼就非得今天?你要想和你爺爺示威,有本事去老宅那親自唱黑臉。”


  爺孫倆較勁兒,關她什麼破事。


  活該她得在中間穿針引線做好人?


  梁砚成仿佛沒聽到一系列控訴,平靜起身扣上西服第一顆金屬扣:“等我幾分鍾。”


  他起步往外,易俊迅速跟上,一番察言觀色後私下吩咐司機暫時不備車。


  電梯下行至一樓,電梯間大理石牆面通透,清晰照出前後兩個男人的身影。除此之外,再沒第三人。


  梁砚成面露不耐,早該知道池顏沒那麼聽話。別說幾分鍾,幾秒都不願意等。


  夜已深,庭內花園還亮著燈。


  不知從哪處灌木叢鑽出來條小狗,嘴裡叼著舔得锃亮的盤子往地上一蹲,眼睛黑亮有神。


  梁砚成多看了一眼,易俊立馬上前解釋:“是保安隊撿的,看著可憐養在了園區。砚總要是不喜歡,馬上就叫人送走。”


  “不用。”他單手抄進兜,語氣平淡,“養著吧。”


  看得出,狗隻是普通土狗,但養的人喜歡。


  狗盆倒比狗值錢多了。


  從內庭到正門幾步路,司機已經重新待命。


  梁砚成靠著椅背才後知後覺感到疲乏。接任梁氏這麼久,老勢力盤根錯節,壓得他改革難行。總算是借著地皮收購的幌子,能剔除幾個毒瘤。


  車行平穩,他揉了會眉心,抬手示意易俊繼續往下匯報。


  一盞昏黃的閱讀燈被點亮,車內很快再次響起易助理公事公辦的嗓音。


  ***


  梁家小夫妻倆的新居燈火通明。


  兩人前後腳到的家。


  賓客散盡,但前廳依然人影繁多。光新來做中西餐的廚子就能組起來打半場籃球。


  這會兒還在前廳穿梭的看到小砚總回來,連腳步都忍不住放輕幾分,井然有序低頭做著自己的事。


  梁砚成不喜歡家裡人多,但池顏相反。


  婚後家裡的人丁開支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


  他一度叫池顏別管家裡的瑣事,一並交給管家。池顏極度不滿似的,問他懂不懂什麼叫有人氣兒。


  總之說什麼她都有理反駁。


  梁砚成倏地打斷易俊的匯報,轉頭吩咐管家:“準備點宵夜,叫太太一起用。”


  管家以前就跟著梁砚成,親近多餘拘謹,聞言感嘆:“您最近胃口不錯吧?”


  梁砚成抬了下眉,示意往下說。


  管家笑:“太太晚上給您去送的晚餐量也不小,難得見您回來還要叫宵夜的。就讓廚房準備點簡單易消化的?”


  晚餐?


  連個餐盒都沒見著。


  梁砚成睨了一眼易俊,從易俊臉上得到顯而易見的“他也不知道”幾個大字。


  沉默數秒,不知為什麼,這一瞬間竟然想到了內庭那條叼著精致餐盤的小狗。


  梁砚成覺得太陽穴神經一跳一跳活躍得厲害,沉聲問:“用什麼餐具裝的?”


  管家雖有不明,但還是一五一十答得清楚。


  六層保溫盒,每層都統一裝著鎏金邊骨瓷餐盤。


  與梁砚成心裡的答案一致。


  他緩緩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神色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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