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他根本不是關清!


  那他究竟是誰,真正的關清去哪兒了?


  這也是馬冰他們在想的問題。


  經慕笙確認,這“關清”就是殿試當日擠他的那人。


  “什麼,隻有一個關清?”慕笙驚訝道,“原先那個關清我是見過的,絕對不是這個樣子!”


  他是替考?


  那為什麼要來害我?


  馬冰想了一回,“你跟那個真正的關清起過衝突嗎?”


  要想冒名頂替,關家肯定是知情的,也就是說,假關清一定程度上是在替真正的關清行事。


  連冒名頂替這樣的事都敢做了,幫忙報仇什麼的,似乎也不算出格。


  慕笙一愣,認真想了一會兒,有些不確定地說:“我,我曾當面譏諷過他……”


  眾人整齊地嘖了聲。


  你這張破嘴啊!


  慕笙急了,“可大家都那麼說啊,他家中豪富卻屢試不中,這不是老天不長眼麼!”


  別說窮苦人家,就是普通人家想供養一個考生也非易事。


  且不說前期先就缺了個壯勞力少一份收入,又要筆墨紙砚,又要送給學堂裡的束脩。稍微長大了之後還要外出讀書、考試……


  出門不要與人交際的麼?交際不要銀子的麼?


  所以大部分考生在中舉之前,日子都過得緊巴巴。


  但關清卻沒有。


  關家是臺州本地有名的富戶,關清向來出入車馬隨行,出手散漫。


  別的學子還在為了幾個銅板借著月光瘋狂抄書時,他裹著綢緞被褥呼呼大睡;


  別的學子為了省一點車馬費,步行幾十裡走得滿腳血泡時,關家奢華的馬車卻已早到了……


  如此銀錢堆起來的人,竟然連續七年連個秀才都考不上!


  幾乎所有人都被嫉妒和羨慕弄瘋了。


  “後來他好不容易考中秀才,關家喜得什麼似的,又將他送入縣學,聽說耗費頗多。可關清呢,”慕笙臉上流露出混雜著憤怒和嫉妒的神色,“他每回都是倒數第一!他憑什麼!”


  中秀才後可入縣學讀書,前幾名的廪生每月還有銀子拿,除此之外,成績優異者可以免費就讀。


  因後面的要花錢,不少窮秀才甚至拿不出這點錢,不得不放棄去縣學求學。


  眾人聽後都沉默了。


  慕笙的憤怒可以理解。


  他們這些寒門學子每走一步都難如登天,甚至有的人為了區區幾兩銀子的費用不得不放棄大好機會。


  有才華的人舉步維艱,無才者卻……


  “所以,你對關清做過很過分的事嗎?”馬冰問。


  慕笙捏著拳頭,用力做了幾個深呼吸,“那倒沒有,頂多隨大流酸幾句,為難下他的僕從罷了。”


  他是嘴賤,不是人傻,關家在當地頗有人脈,他是得多沒腦子才會去為難對方的獨苗?


  人要臉樹要皮,後來關清也覺察到書院不歡迎自己,況且又不是讀書的料,總賴在那裡也無甚趣味,便主動退了學。


  他走之後,縣學眾人隻略討論幾日,也就忙著繼續讀書科舉去了。漸漸地,大家都忘了有關清那麼個人。


  再後來,他們幾個陸續考出來,去外地求學、入京考試,各處奔波輾轉,對老家的消息也就不那麼靈光,自然不曉得什麼時候出了關清這個舉人。


  沒有麼?


  馬冰抱著胳膊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慕笙真的跟關清沒有龃龉,那假關清又為什麼要這麼做?


  仿寫字跡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做成的,那張小抄上的字甚至連慕笙自己都差點認錯,說明對方下了十足的工夫。


  究竟是怎樣的怨恨支撐他蓄謀這麼久?


  單純替考的話,絕對說不通。


  看來想要徹底弄清,非從根源上查起不可……有的磨了。


  正說著,謝鈺帶著旨意從宮裡回來了。


  聽說出了替考案,皇上果然大怒,當場點了欽差趕往臺州府徹查,又許謝鈺和開封府便宜行事,務必盡快將逃走的假關清緝拿歸案。


  除此之外,皇上還命人查了當年假關清中舉時的臺州考官,連帶著舉薦他們的也沒放過。


  “如此屍位素餐欺上瞞下,這是要斷絕我大祿朝的根基啊!來人,即刻將其押解進京,命六部三司連審!”


  一天之前,誰也不會想到一次看似不起眼的夾帶舞弊案牽扯竟如此之廣。


  幾道旨意下去,光明面上第一波被牽連的官員就近十位,誰又敢說接下來不會有更多?


  朝廷真正發威之前,尋常百姓很難想象它的威力。


  對關清的通緝令一出,整個開封府的禁軍和衙役齊齊出動,如水銀瀉地,不過半日就鋪滿了京畿內外共計二十餘處城鎮,又由當地衙門向轄下鄉村蔓延。


  凡有人煙處,必有帶畫像的通告。


  到了傍晚時分,就連民道邊的小茅草茶館內,客人們也開始討論這樁驚天動地的大案了。


  而據客棧交代,關清隻有一頭骡子傍身,耐力足夠,腳程卻不快,短短一日之內,絕對跑不出這個範圍。


  現在外面就像掛著一張無形的天羅地網,而“關清”就是瓮中之鱉、網中之魚。


  朝廷隻需一點點向內收網,他就沒有任何逃脫的可能。


  剩下的隻要交給時間。


第23章 舞弊案完


  通緝畫像消耗極快,一連幾天,畫師們都在埋頭苦幹。


  得知關清還沒抓到,馬冰毫不猶豫地從椅子上彈射出來,瞬間拋棄了同甘共苦數日的畫師們。


  “我也去幫忙抓人!”


  幾個熬得嘴唇泛白的畫師齊齊抬頭,羨慕且留戀地看著她的背影,竭力挽留道:“馬姑娘,不再畫幾張了?”


  “是啊,外面日頭毒,別曬黑了,在屋裡畫像多好?”


  剛又搬過來一摞畫紙呢!


  馬冰頭也不回地加快了腳步,仿佛背後有鬼在追,“不了不了……”


  再不跑,她就要畫吐了。


  活了這麼大,她還是第一次覺得畫畫如此恐怖!


  出去曬曬吧,曬黑了挺好!


  值得一提的是,李青禾也日日拿著畫像在城內外四處奔走,問路人有沒有見過那個假關清,十分辛苦。


  有朋友勸他歇一歇,他反倒勸對方一起去找。


  友人十分不解,“如今既然知道他是替考的,慕笙又是被陷害的,你我隻是受了無妄之災,等著衙門的公告就是了,何必這樣辛苦?”


  李青禾卻道:“話不好這樣講,你我素日受朝廷恩典,就該為君分憂,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早些找到他不也早日安心嗎?”


  早找到晚找到又有什麼分別呢?難道朝廷還會讓咱們重考?


  既然沒有分別,又忙什麼!


  見勸不動,友人索性就放棄了。


  漸漸地,外頭的人也知道了,有說李青禾傻,有的說他無辜被牽連可憐,也有贊他仗義的。


  就連私下裡塗爻跟謝鈺等人說起時,也難掩贊賞之情,“此人遇事穩得住,倒頗有俠氣義骨。”


  如此行事固然有幾分是為了自己,可能做得出來便已十分難得。


  人有小心思、小綢繆不怕,甚至為官者就是要有些城府,怕的是隻想貪好,卻不想出力。


  不知不覺間,李青禾竟悄然入了前輩們的眼了。


  假關清在逃期間,皇上幾乎日日都要追問進度,整座開封府都被沉重的氣氛包裹,壓得人喘不過氣。


  好在這種僵局在第六日被打破:假關清落網了。


  那日一大早,開封城外的幾個村民照例拿著農具下地幹活,無意中碰見一個陌生人在河邊喝水。


  那鎮子很小,平時鮮有外人出入,突然多了張生臉,那幾人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正常情況下,對方往往會看回來。但那人卻猶如驚弓之鳥,竟捂著臉轉身跑走了。


  我們是老虎嗎?跑什麼!


  那幾人都傻了,站在原地懵了半天才回過神來。


  不對,前兒官府不還發了通告,說有人犯外逃嘛!


  人多膽大,又是在自家地頭上,那幾個村民略一合計,派出一個腿腳快的回去報官,其餘幾人幹脆地也不種了,竟沿著那人逃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結果可想而知。


  強龍還不壓地頭蛇,更何況是連著幾日東躲西藏筋疲力盡的書生。


  最終那幾個村民不光抓了嫌犯,還順藤摸瓜找到對方的骡子和行李,一並扭送到官府去了。


  開封府眾人:“……”


  你們的村民還挺能幹!


  元培嘖了聲,飛快地估算下本地到發現地的距離,“跑得還挺遠。”


  要不是大人及時發布海捕文書,還真有可能讓他插空子跑了。


  “像嗎?”


  最近馬冰總跟開封府的衙役們同出同進,大家也漸漸將她當成自家人。這會兒她率先開口,竟沒人覺得不對。


  那衙役謹慎道:“跑了幾天,臉上胡子拉碴的,也髒,還沒來得及細看呢,不過卑職覺得像。”


  霍平卻覺得就是,“咱們開封府哪兒來那麼多逃犯,況且不心虛他跑什麼?”


  元培摩拳擦掌道:“說這麼多作甚,是不是的,帶來驗貨不就完了?”


  短暫的沉默過後,謝鈺終於說出最關鍵的問題,“他身上可有戶籍文書?”


  馬冰等人一愣,繼而恍然大悟。


  是啊,這麼簡單的法子我們竟沒想到?!


  那衙役點頭,“卑職不敢認也是因為這個呢,他身上倒是有文書,隻是寫的是曹青,因沒個比對,我們也怕弄錯。”


  不是關清?


  不對,他本來就不是關清。


  那這個曹青的真實身份究竟是什麼,他跟關清又有何關聯?


  關清,不,曹青被捕後一度十分沉默,不管衙役們怎麼問都不開口。


  最後還是宋推官出馬,惡狠狠道:“這小子就是欠收拾,餓著,不許給他飯吃!”


  宋推官不僅不給那曹青飯吃,還故意挑了對方餓得頭昏眼花時帶了肥雞大鴨子去他面前吃,吃得滿嘴流油,打個嗝兒都是葷腥味兒。


  就這麼過了兩天,曹青撐不住了。


  他兩眼發綠,氣若遊絲道:“給我一頓飽飯,我什麼都說。”


  宋推官分外得意,對謝鈺等人昂著頭道:“瞧見了嗎,你們且還嫩著呢!”


  風卷殘雲後,曹青又對著虛空發了半日呆,這才緩緩吐了口氣,脊梁一彎,軟踏踏坐在地上,“問吧。”


  因牽扯甚廣,塗爻親自來主審,通判和宋推官坐了次座,謝鈺等人聽審,馬冰也擠在衙役堆兒裡混了個落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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