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結果隻是一場絢麗多彩的美夢。


 


我醒過來了。


 


我去了靜謐美好的雲南小鎮,租了一個房子。


 


早上起來寫寫稿,晚上帶著毛球逛公園散步。


 


每天過得恣意快樂。


 


宋治的面容在我記憶中越發模糊。


 


我偶爾會好奇,他發現我不見了會是什麼樣的反應呢?


 


6


 


那天晚上,宋治回到家中,並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勁。


 


甚至沒有分出注意力給客廳中間嬌豔的玫瑰。


 


程泱不在,毛球也不在。


 


大概是去遛狗了。


 


等他睡了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床上沒有程泱的身影,他有些納悶。


 


程泱什麼時候這麼早就出門了?


 


他喊了幾聲程泱,無人應答。


 


毛球也不在。


 


可能是帶毛球去看醫生了,她對那條狗可上心了。


 


他來不及細想,就被科室的電話催著回去。


 


再次回來,那抹香檳色在安靜冷清的家中尤為突出。


 


他看到那封「離別信」。


 


他一下子慌亂無神,撥打程泱的電話。


 


接二連三的忙音讓他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不禁失聲道:「接電話!程泱!」


 


「為什麼要分手!一個紀念日而已,至於嗎!」


 


他給她發信息。


 


界面不斷彈出「你發送的信息被拒收」。


 


他六神無主地翻開通訊錄,想要通過其他人聯系上程泱。


 


忽然,他愣住了。


 


程泱沒有父母。


 


她的爸爸早年拋妻棄子。


 


她的媽媽一手撫養她,在她高中時因為癌症過世。


 


程泱沒什麼朋友。


 


偶爾幾個還是線上聯系為主。


 


有時候程泱說起她的朋友,他常常敷衍了事。


 


後來,她就不再提起了。


 


程泱沒什麼同事。


 


她的職業是自由撰稿人,工作以線上為主。


 


和她溝通的不是編輯就是讀者。


 


這些人的聯系方式他更不會有。


 


這間屋子看起來那麼小,又看起來那麼大。


 


宋治在這一刻,油然而生出一種孤寂感。


 


他仿佛身處寂寥無邊的太空,被世人所拋棄。


 


他突然理解程泱為什麼總是期盼著他早點回家。


 


他眼巴巴地望著大門,無比渴望下一秒程泱就會打開那扇門,牽著毛球輕快地走進來。


 


他工作逐漸忙碌,陪伴的時間被瘋狂擠壓後,她提出要收養流浪的小狗。


 


當時他以為她是想打發時間。


 


她是不是覺得自己和小狗很像?


 


在這茫茫天地間,孤身一人。


 


有時候見她對小狗像對親兒子一樣,難免會嫉妒吃醋,說自己在她心裡不如一條狗。


 


程泱會微笑著親吻他,表示安撫。


 


現在看來,他的確不如小狗。


 


要不然,為什麼她寧願帶走小狗,也不帶走自己呢?


 


宋治此時此刻,真正意識到:程泱是真的離開自己了。


 


手機從宋治的手中緩緩滑落。


 


他無力地捂住臉,喃喃道:「程泱,你在哪裡?」


 


可是他不S心。


 


他一邊等程泱,一邊尋找她。


 


鄰居偶遇他,說最近沒有見到程泱和毛球。


 


他說程泱帶著毛球旅遊了。


 


這句話不知道是說給別人聽的,還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在他心底深處,他不願相信程泱會如此絕情,將七年的感情付之一炬。


 


宋治默默告訴自己,「她會回來的。她隻是心情不好。」


 


他抱著微弱的希望等啊等。


 


一晃,三個月過去了。


 


7


 


我接到墓園工作人員的電話,需要我親自回去一趟。


 


我帶著毛球又飛了回去。


 


最近天氣多為雷暴雨。


 


宋治看了眼窗外,明明下午兩三點,卻黑成一片。


 


遠處電閃雷鳴,看得人心驚肉跳。


 


他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屏幕上顯示「程泱」的名字。


 


他呼吸一滯,手忙腳亂想要接通,忽然頓住,強行移開手指。


 


「無聲無息地離開,讓我等了你足足三個月。現在終於想起來打電話給我了?」


 


他心裡憋著氣,打算晾一晾她。


 


免得她以後故技重施。


 


等得差不多了,他清清喉嚨,嘴角噙著一絲笑意。


 


他還沒來得及按下,冷不丁被護士打斷。


 


他看了眼屏幕,按下掛斷鍵。


 


他想,讓程泱等一下也沒關系。等會兒忙完再給她回電話。


 


剛忙完沒多久,一群人火急火燎地推著急救床衝去手術室。


 


護士飛快地報告傷者的情況。


 


女性,二十多歲,車禍重傷,失血性休克,情況十分危急……


 


他緊急調動人員,馬上為傷者進行手術。


 


蘇玥作為他的二助參與到手術中來。


 


「當啷」一聲,護士把傷者的所有飾品除下。


 


宋治的目光陡然凍結,不敢置信。


 


不鏽鋼的盤子裡放著一條細細的紅繩。


 


上面串有一顆黃金小狗。


 


宋治面色煞白,SS地盯著那條手鏈。


 


無數種恐怖的猜想在他的腦海裡翻騰,如同毒蛇纏繞在他的脖子上,令他無法呼吸。


 


他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那條手鏈給我看看……」


 


護士順手拿起,放到他手心。


 


小狗上面刻著的兩個字:毛球。


 


他的表情瞬間空白,手細微地顫抖起來。


 


宋治猛地奔到傷者面前。


 


傷者臉上的血汙被抹去,露出的那張臉正是他日思夜想的程泱。


 


8


 


宋治如同失了魂站在手術室。


 


「宋治,你怎麼了?你能做手術嗎?病人情況很危急!」


 


蘇玥匆匆瞥了一眼,不禁驚呼出聲:「程泱?」


 


宋治的心砰砰地跳動,幾乎要跳出喉嚨。


 


她想說什麼,被宋治制止。


 


口罩下,他用力地咬緊嘴唇,滿嘴血腥味:「我可以。」


 


這是宋治有史以來最艱難的手術。


 


程泱的傷勢非常重,命懸一線。


 


他不敢眨眼,生怕一個閃神,程泱就會停止呼吸。


 


他在和S神競賽。


 


突然,機器發出刺耳的警報聲。


 


「病人大出血!」


 


宋治拼命搶救,用上各種手段。


 


然而隨著絕望的「嘀」聲,程泱的心髒停止了跳動。


 


一向沉著冷靜的宋治如同瘋魔般抓起心髒起搏器,一下又一下,不知疲倦。


 


他聲嘶力竭地喊:「醒過來!你給我醒過來!」


 


手術室裡其他人都蒙了,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不知過了多久,蘇玥冷靜下來,攔下他:「宋治,停下來!她已經S了。」


 


宋治惡狠狠地瞪她一眼,雙眼冒火:「她沒有S!我要救她!」


 


「宋治!她的心髒已經停止跳動超過三十分鍾了!」


 


「就算是大羅金仙也無能為力了!」


 


蘇玥輕聲拍拍他的肩膀:「程泱已經S了。你盡力了。我們都盡力了。」


 


宋治茫然地看了眼鍾表,秒針跳動著。


 


他眼底滾燙,張了張嘴,舌頭仿佛被凍住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蘇玥抬眼,冷聲道:「S亡時間:八點十一分。」


 


9


 


我再次醒來時,成了漂浮在半空的幽魂。


 


底下一群醫生圍著我。


 


我晃了晃腦袋,想起來自己遭遇了車禍。


 


一個護士要給我蓋上白布。


 


我了然:我沒救了。


 


一個醫生攔下她:「讓我再看看她。」


 


是宋治的聲音。


 


我飄了下去。


 


我萬萬沒想到,再次見面居然會是這樣的方式。


 


宋治失神落魄地望著緊閉雙眼的我,雙眼通紅,眼眶裡滾動著淚珠。


 


身旁的護士吃了一驚,再聯想宋治剛才的舉動,似乎明白了什麼。


 


宋治呆立原地,手指輕輕拂過我的臉龐。


 


蘇玥臉色煩悶。


 


說不定心裡還在埋怨我,偏偏要S在她和宋治的面前。


 


「宋治,把她送入太平間吧,手術室要清理。」


 


話音剛落,宋治瘋了一般趴在我身上。


 


他說不出完整的話來,隻能像個野獸發出悽厲的哀嚎:「不要!」


 


沒過多久,整個醫院都知道了宋主任在手術室裡對著S者失聲哽咽。


 


10


 


宋治恢復了平靜,至少表面看起來是。


 


他摘下口罩,脫去手術服,讓我大吃一驚。


 


宋治向來講究體面,哪怕通宵加班也會把自己收拾得體。


 


如今他發絲凌亂,眼裡布滿血絲,下巴還冒著青青的胡渣。


 


目光呆滯,手放在大腿上,指甲深深陷入褲子。


 


兩個警察敲門:「宋治對吧。」


 


聽到我的名字,他勉強回神。


 


「她遭遇車禍,司機肇事逃逸。你是他的主刀醫生,我們例行詢問。」


 


他點點頭,麻木地報告我的傷勢。


 


全身多處骨折,內髒破裂出血……


 


他說著說著,痛苦地捏住了眉心,大口喘氣。


 


「聽說你和程泱認識,你和S者是什麼關系?」


 


這句話仿佛刺痛了他。


 


他擰起眉頭,下颌線條緊繃:「她是我女朋友。」


 


明明是前女友了。


 


警察展示我手機的通話記錄:「她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你的。」


 


他如遭雷擊,猛地抬起頭,怔怔地望著。


 


警察拍了拍他,他恍然驚醒,手忙腳亂掏出手機。


 


一條未讀信息,來自我的手機自動發出的 SOS 緊急求助短信。


 


我想起來了。


 


我全身幾乎被碾碎了,勉強按下求助快捷鍵。


 


以前設置的是宋治的號碼。


 


我當時還笑著說,他的號碼最管用。


 


他是我的男朋友,還是醫生。


 


分手後也忘記改。


 


宋治瞪大眼睛,嘴唇微微顫動:「是,她打給我了……我沒接……」


 


警察安慰他:「你沒有接到,也不是你的錯。」


 


不知道誰嘀咕了一句:「運氣不好,早幾分鍾來說不定就救回來了。」


 


宋治的呼吸停住了,心如刀絞,整個人搖搖欲墜。


 


隻有他自己知道,是他掛斷了程泱的求救電話,親手撲滅了她最後的一絲希望。


 


就因為他那可笑的自尊心。


 


11


 


「屍體我們會進行解剖,作為定罪依據。」


 


宋治手裡攥著我的手鏈,關節發白。


 


一想起來我那麼怕疼的一個人,還要被手術刀再次劃開身體,他的心就皺縮成一團。


 


警察前腳走,後腳蘇玥領來了一個工作人員,自稱來自器官捐獻中心。


 


媽媽離世後,我就想著我離開的時候,希望能造福其他人,於是籤署了器官捐獻協議書。


 


車禍、手術、解剖,還要捐獻?


 


她到底還要遭多大的罪!


 


宋治冷硬回絕:「不捐。」


 


「請問您和捐獻者的關系是?」


 


「我是她的男朋友。」


 


工作人員為難道:「您和她沒有婚姻關系,那就不是配偶,不算家屬。」


 


家屬,也就是捐贈者的配偶、成年子女和父母有拒絕的權利。


 


他一時啞然。


 


在法律上,他和我沒有任何關系。


 


他不能代替我做出決定。


 


他求助地看向蘇玥,同樣被無情拒絕。


 


蘇玥眼角露出一絲不易查覺的笑:「宋治,S者為大。完成她的心願吧。」


 


院領導讓宋治回去休息,他渾渾噩噩地走出醫院。


 


一隻小狗蹲坐在醫院附近,在暴雨中可憐兮兮的。


 


保安說這隻狗跟著救護車跑來的。


 


我仔細一看,居然是毛球。


 


看到宋治,毛球耳朵一動,像炮彈般撞到他的小腿上。


 


它全身湿漉漉的,毛發上沾染了些許血跡。


 


我心裡一驚,生怕宋治被弄髒褲子要呵斥毛球。


 


出人意料的是,宋治垂下眼,幽幽道:「毛球,你是來找程泱的嗎?」


 


毛球聽到我的名字,立刻熱情地搖尾巴。


 


宋治蹲下身,一改往日的潔癖,主動把髒兮兮的毛球抱在懷裡。


 


12


 


宋治躺在沙發上半醉半醒,腳邊全是啤酒罐。


 


家裡還是熟悉的布置。


 


沙發上排排坐的小玩偶,窗臺叮鈴作響的風鈴。


 


就像我隻是暫時離開了。


 


他閉著眼輕聲喊道:「程泱,我想喝蜂蜜水。」


 


回應他的隻有滿屋的清冷。


 


他呼吸變得急促,雙手顫抖回撥我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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