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0


 


太子喜氣洋洋地去赴宴,回來時卻臉色沉黑,如浸煙雨。


 


「怎麼了這是,誰惹到殿下了?」我難得賢惠替他斟了盞茶,實則兩隻耳朵豎起來,本能覺得,有八卦。


 


太子端起茶,一飲而盡。


 


接著嗖地站起身,拉著我就往房中帶,「如欽天監預測,河西少雨,旱災避無可避,隻是,太子妃可知賑災欽差是誰?」


 


看著小太子氣的七竅生煙這副模樣,我心下了然,「莫非是,六皇子?」


 


桃花眼瞬間委屈巴巴地瞅我,悶悶道,「嗯,是六弟。」


 


太子看著我,銀牙咬碎,「母後說,儲君子嗣,乃國之根本,不生個崽子出來,休想踏出京城一步,賑災,沒我的份。」


 


怪不得太子今日回來,著急忙慌往內室跑。


 


原來,是跟著等著呢。


 


我挑起小太子的衣領,「西北旱情亦是糟糕,要不了三月,羌族大軍必臨城下,到時候殿下不怕,皇後娘娘還不讓你上戰場?」


 


太子眼一閉,心一橫,「風竹,把鹿血酒,虎骨丸全拿來,有多少來多少!」


 


呦呵,這口氣……很狂啊。


 


但很快我就疑惑了。


 


這小子怎麼跟變了個人似的,溫潤如玉的那個小郎君是被鹿吃了?


 


眼前這個不知疲倦,不眠不休的小狼崽是哪來的~


 


饒是我身強體健,腰杆甚好,可晚上剛繞著東宮跑了四圈。


 


我沒喝鹿血酒啊!


 


「那個…要不,中場休息一下,喝點水?」我尷尬而不失禮貌地提議。


 


小太子眼中,已有一絲薄霧,聲線啞的厲害,挑起酒杯,仰頭飲下,以口渡酒,熱度纏成一線,「太子妃可是撐不住了?撐不住就睡會。」


 


抬眼,正撞進一雙漣漪層層的墨眸。


 


跟爺整激將法?


 


很好,爺還就吃這一套。


 


略一用力,頃刻間天旋地轉,我直接將壺蓋扯了,仰頭一飲而盡,看著他,笑的篤定,「良宵苦短,誰撐不住還不一定呢。」


 


11


 


有一說一,太子最近努力的有些過分了。


 


風竹都整出來條件反射了,一看見太子往我屋裡走,就開始往外掏龍虎酒。


 


連膳房都心照不宣地把一日三餐變成了:清炒山藥、白灼秋葵、碳烤牛鞭、老公雞燉湯。


 


四位側妃良娣,更是挖空心思地搜集懷孕秘籍來,什麼正午吃倆雙黃蛋,晚上拿秘方泡腳……


 


在闔宮的努力下,本宮終於——


 


吃胖了。


 


整整六斤!


 


徐良娣憂心忡忡地摸著我日漸豐腴的腰身,「娘娘,您再這麼吃下去,明日就又得給您裁新衣了。」


 


我伸手又捏了個莫良娣給烤的秋葵幹,彩虹誇贊道,「徐妹妹裁的衣服樣式新穎,又合身,比宮中的御衣坊都不遑多讓。」


 


徐良娣聞言,面上一紅,神神秘秘地從懷裡掏了個東西出來,「娘娘請看,冬季打仗神器!」


 


我定睛這麼一看,直呼內行,「好家伙,你把手套的指尖給裁了。」


 


雖然隻是小小一個改動,但原本笨重不靈活的毛線套,瞬間便靈巧了許多,我戴上試著耍了耍劍,「不錯,好用,要是能織的再趁手些就好了。」


 


將士的手,胖瘦長短各不一,我忽然靈光一現,囑咐風眠道,「傳信給爹爹,撥三千兩紋銀採購毛線和織針,家中有女眷會織手套的,統一按市價工錢兩倍徵用,務必入秋之前,裝備完畢。」


 


風眠是十二婢女中輕功最好的,領命後足尖一點,轉瞬便沒了蹤跡。


 


我從腕上摘下一個羊脂玉镯,套在徐良娣手上,「我替邊軍三十萬將士,感謝你。」


 


「娘娘,我們也想出了一個法子,不知能不能用。」柳側妃朝我盈盈一拜,和莫良娣略一對視。


 


莫良娣屈指為哨,一聲嘹亮哨音後,一隻桐雀嘰嘰喳喳地飛了出來,長短不一地叫了數聲。


 


「娘娘,雀鳥在南北都常見,叫聲清越,聰明又飛的快,妾想出了一種明語通信的法子,按照長短不一劃分,代表不同的十個數,按照數字,每四個數一組,對應書冊上的頁碼和字數,隻要娘娘培養出一批會聽叫聲的兵,即使一本被破獲了,立刻換一本新的就是。」


 


妙,妙啊。


 


按照這個法子,傳令速度將快數倍不止,且極難被破解。


 


我激動地一拍桌子,恨不得把滿頭的珠釵寶簪全都賞給柳側妃還不夠,「李妹妹,你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你願意,我立刻便向陛下請命,封你為從三品骠騎校尉,莫妹妹為你的副手,負責傳令部培養,如何?」


 


柳側妃定定看著我,有些難以置信,「可是,我連刀都不會用,真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你雖不懂刀劍,但方才你所說的法子,能抵千軍。」


 


柳側妃眼眶微微有些發紅,看著我,足有三秒,忽而猛的跪了下去,「卑職謝將軍!」


 


唯一進度慢些的,是李側妃的一秒就S藥,她這些天光抓著我灌補藥了,因此進度慢了些,但已經初具雛形。


 


隻差一個能夠妥善保存的法子。


 


我看著李側妃小瓶子中練出的半成品,「無色無味,甚好。」


 


可我剛聞完,一股劇烈的暈眩立刻鋪天蓋地地襲來,我撐著後腰幹嘔了半天。


 


啥也沒吐出來。


 


倒是精通醫術的李側妃,看出來了些門道,薅了我的手腕子,就開始摸。


 


越摸表情越欣喜,「娘娘,是滑脈,咱們太子府要有小世子了!」


 


啊這,就很突然。


 


「天啊!」一時間四位美人全都激動的跳了起來,抱成一團,土撥鼠尖叫。


 


我一時間都有些恍惚,感覺她們好像才是,肚裡崽子的親爹。


 


診出有孕後,李側妃立即如臨大敵,「比消息必得嚴加封鎖,在娘娘順利生下嫡子前,吃穿用度,都得小心。」


 


我趕緊薅了個紅薯幹壓壓驚,「怎麼說?」


 


柳側妃握住我的手,鄭重道,「娘娘,有的是人不想讓東宮生下嫡子,比如……」


 


比如六皇子。


 


我這緋聞前男友,前腳向陛下求娶我不成,後腳就取了丞相家千金,如今兒子都生了倆了。


 


根據蕪朝不成文的潛規則,為保皇室血脈延綿,沒有嫡子的皇子,不能榮登大統。


 


徐良娣一握拳,「以後娘娘的衣服,全由我來打理!」


 


莫良娣則承包了我的吃食,李側妃和柳側妃則負責,診脈和試吃。


 


安排的明明白白。


 


「不行,別的就算了,柳盈然你得給我去軍中幹活去,這個沒得商量。」


 


柳側妃聞言哭唧唧地看我一眼,一副蒼天不仁我為芻狗的模樣,「天哪,這可是我們的第一個崽子,難道我就要這麼錯過了嗎。」


 


我莫得感情地看著她,「沒錯。」


 


柳盈然嚶嚶嚶地去找李江兒哭訴,後者毫不猶豫地撒腿就跑,連個袖子都沒讓她抓著。


 


12


 


茲事體大,我亦是不敢大意,差風竹親自去宮中稟報姑母及太子。


 


近來羌族異動頻繁,開戰就在不日。


 


可沒想到,好巧不巧,就在今天。


 


原本姑母還在猶豫,可風竹這個及時雨的消息一到,此次的副元帥立刻就定了下來。


 


我爹掛帥,太子掛副帥。


 


太子一身甲胄,已有了幾分S伐決斷的將軍模樣,「雲音,對不起,你方有孕,我就要出徵了,不能守著你……」


 


我替他理了理戰甲,拿出了阿娘當初為我織的金絲寶甲,「你我之間,無需說這些,我本也不是什麼需要夫君守護的柔弱女兒,殿下,保重自己,我和孩兒等你回來。」


 


太子抓著我,又是叮囑按時吃飯,又是念叨少吃零嘴,又是啰嗦別逞強跑步……


 


絮絮叨叨了足有三炷香,我終於忍不住了。


 


「殿下,你怎麼比我娘還啰嗦。」


 


小太子被我一吼,又恢復了那副委屈巴巴的樣子,「這不是,擔心你嗎。」


 


我嘆口氣,伸手拍了拍他,「照顧好自己,戰場可比東宮危險多了。」


 


戰場兇險,即便尊貴如太子,暗槍冷箭也不會繞著他走一分。


 


說不擔心,那是假的。


 


尤其他又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上戰場。


 


「別逞強,打的過就往S裡揍,打不過就跑,不丟人。」我囑咐道。


 


太子一雙桃花眼,一瞬不瞬盯著我,像要看穿出一汪深潭來。


 


我被他盯地不自在,下意識地退了半步,「幹什麼這麼看我。」


 


太子忽然長臂一伸,將我直接拽進一個微暖的懷抱裡。


 


空氣一時靜謐至極,隻能聽見,一聲聲,隔著甲胄的,灼熱心跳。


 


小太子的聲音悶悶在頭頂化開,「就想,多看你幾眼,下次不知道什麼……」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別說這些,不吉利,我等你回來。」


 


太子鄭重點點頭,「好。」


 


說完,他悄悄往我手中塞了封信,急匆匆就往外跑,邊跑邊回頭,「不許偷看哦,等小世子出世了才能看。」


 


我無語地衝他背影喊道,「你怎麼知道一定是男孩。」


 


小太子忽然回身,一樹鳳凰花下,甲胄少將軍笑的比花還燦爛幾分,「女孩也很好,像你,一定是個頂天立地的女將軍。」


 


「回去吧,外面風大。」小將軍又揮了揮手,衝我笑道。


 


我沒有來的一陣心酸,不為自己,卻為阿娘。


 


原來,這就是送親人出徵的感覺嗎。


 


自己出徵時,隻覺得意氣風發,神勇無比。


 


可背後站著的人,隻能笑著揮手,說一句,「活著回來!」


 


13


 


此役甚苦,從春初一直打到深秋,羌族補給斷了,已是強弩之末。


 


戰役終於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可我總覺得有些不對,京城遠在千裡之外,我又在東宮中養胎,孕中反應極大,吐的昏天黑地,許多前線戰報送不到我手中。


 


可多年徵戰的直覺,讓我有些擔憂。


 


太安靜了。


 


六皇子太安靜了。


 


他自賑災有功後,加封七珠親王,是最能威脅東宮儲位的政敵。


 


他是最不希望看到太子凱旋的人。


 


更何況此人,可不是什麼不忍看見百姓受苦的良善之人,當初他攻陷胡地一城後,毫不留情地屠城,隻為快速揚名立威。


 


可他一直沒有動作,這很奇怪。


 


「娘娘,少憂思,李側妃不都叮囑了嗎,您舊傷太多,孕中危險,不能神思過重。」風竹一邊替我揉著眉心,一邊不停絮叨。


 


前線危險,其他十一護衛我全都派去前線,護佑太子了,身邊現如今隻剩下風竹,因而她變成了太子二號,極其的嘮叨。


 


「哎呀別念了,我都快在東宮悶S了,陪我出去走走!」


 


風竹拗不過我,隻好陪我一同喬裝出門。


 


說來,這還是懷孕後,第一次正經出門。


 


不出不知道,一出嚇一跳,街上零零散散,多了不少難民。


 


我:「這些難民是哪來的知道嗎?」


 


風竹:「聽說是北地逃戰亂來的。」


 


北地?不對啊,我在北地生活了十幾年,這些人的口音,完全不是西北口音。


 


更像是,中原地區。


 


「老人家,能問問您從哪來的嗎?」我捏了兩個銅板,遞給離東宮不遠處的老人家。


 


老人慌忙拜謝,「謝謝夫人,回夫人,我是從晉西汾陽來的。」


 


我微微凝神,換了汾陽土話問他,「你在汾陽生活了多久啊?」


 


老人家忽然一愣,支支吾吾了半天,答不上話。


 


我又加了一串銅板,「說實話,否則…」風竹瀟灑地亮了亮佩刀。


 


老人立刻怕了,「我我我說…我們本是禹州逃難來的,禹州旱災,顆粒無收,可官爺說,要想進城活命,就不能說自己是禹州的,隻能說是西北的……」


 


我眯了眯眼,「為何逃荒,年初陛下不是已經提前撥了賑濟銀兩,還特派了欽差前去救災?」


 


老人露出一個幹癟的笑容,「貴人,要能活命,誰想逃荒,您說的賑濟糧,除了幾個州府,我們底下村縣,是一分都沒見著啊。」


 


什麼?!


 


隻救州府,不救村縣算什麼救災,做樣子賑災。


 


陛下親撥了九千萬兩雪花銀,就花來做樣子?


 


「風竹,將消息傳給皇後娘娘,請她徹查。」


 


「是。」


 


14


 


此事並不難查,皇後娘娘的密探撒出去,不到七日就回稟了實據。


 


六皇子拿去賑災的,不到所撥三成。


 


我立刻心中警鈴大作,若他隻是貪墨了,倒簡單,抄查了拉倒。


 


可他若是…拿來暗中養兵馬了呢?那救濟中可不僅銀兩,更有三萬擔糧草。


 


不管他是暗中囤兵,亦或是更可怕的,拿去通敵,反濟胡軍。


 


都將是致命的。


 


「不好,拿著我的手書,速去稟告皇後娘娘,六皇子怕是要反。」


 


風竹一出門,我立刻安排東宮對外謝客,生人一律不得入。


 


邊塞決戰在即,六皇子若要動手,就在不日。


 


徐良娣和李側妃匆匆趕來,「娘娘,這是怎麼了?」


 


莫良娣和柳側妃正在禁軍中研發她們的小鳥部隊,如今府中隻剩她們二人陪我。


 


我:「近日怕是要出亂子,你們就宿在我院中,如果出了什麼事,就躲進西廂房下的暗道裡。」


 


一直到了晚上,風竹才回來,帶回了一個極壞的消息,「六皇子不見了,消失了已有月餘,但王妃世子俱在府中。」


 


我立刻吩咐全府進入戒備狀態,「管家,我的嫁妝裡,有不少刀兵,吩咐下去,府中不管男女老幼,人手一件,以防不測,巡邏的次數增加到每一炷香一次。」


 


三萬擔糧食,夠七八千兵馬吃一年,他本就不想鏖戰,手中兵馬一定滿員配置,超過一萬。


 


京城禁衛軍本有兩萬人,但近日難民甚多,六皇子上諫,調出了三分之二人手在周邊維持秩序,賑災派糧。


 


若我是六皇子,便一定會趁這個空檔,調齊全副精銳。


 


逼宮,速戰速決。


 


好在我們察覺及時,陛下已經下令:關城門,嚴陣以待。


 


隻要堅持過今晚,周遭禁軍明日便能回防。


 


所以,最危險的時刻,就是今夜了。


 


六皇子若要強攻,隻有今夜一次機會。


 


思索間,血紅色的煙花在暗夜綻放。


 


「S!!!」忽然間,京城內S聲震天。


 


15


 


東宮門前,六皇子拉了五百精銳,清一色排開,每個人身前,都跪著一個婦孺幼童。


 


「江雲音,王爺知道你本事厲害,固守不出,這一夜必然攻不下來,所以……你若是不開府投降,本官就每一炷香,S十個幼童。」叫陣的,是六皇子的副將。


 


卑鄙,太卑鄙了。


 


我趁著夜色,飛上府牆堡壘處。


 


「李吉明,你想怎麼樣。」我命堡壘點起火把,黑夜中,迎著火光與刀兵,正看見六皇子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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