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周氏被保住了,皇後還派御醫去侯府給周氏醫治。


皇後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


周氏不是京城人。


先帝膝下無子,晚年時,皇室宗親人心浮動,都想著爭一爭那高位。


一場宮變悄然發生。


那時候幹娘的父兄不在京中,母親和娘親,都還在父親的內宅之中。


朝中隻剩下父親苦苦抵抗。


母親接到太後的密令,快馬加鞭趕到離京最近的吉州,請安王前來救駕。


安王勤王救駕,也順利地成了新的皇帝。


那場宮變之後,論功行賞。


在吉州的皇後,被其他宗族伏擊,是周氏的家族保全了她。


周氏一族,隻剩下了她一個。


皇帝問她想要什麼,她說,她想嫁給武之平,哪怕為妾。


武之平的父親有從龍護駕之功,是當朝新貴,烈火烹油,風光無量。


周氏想嫁給武之平,也隻能為妾。


皇帝大手一揮,便滿足了她。


而母親也因為傳令有功,終於抓到機會,從後宅走向臺前。太後做主,給她和父親賜了婚。


可婚後沒幾年,她與父親之間的分歧,漸漸變大了。


母親曾是太後身邊最得力的宮令,她的家族獲罪被抄,太後憐她,將她留在了身邊。


在太後身邊久了,她有和太後一樣的胸懷。


父親是太後的親弟弟,他與母親相知相惜,也曾熱烈地愛過。


但與母親志向的分歧,讓他們之間冷了許久。


母親忙著政事,父親忙著賭氣,我被丟給了娘親養。


母親懷我的時候,心力交瘁,後又遭敵人暗算,早產生下我,所以我自小體弱。


嫁給武之平,五年未孕,除了他很少與我同房外,也有我身體的原因。


娘親啊,是父親名義上的偏房。


她是被幹娘從遼疆戰場上帶回來的,來歷神秘,幾經輾轉,她成了父親的偏房。


卻與父親毫無感情,倒與母親感情甚篤。


她將我仔細養著,細細調養我的身體,我就這樣磕磕絆絆地長大了。


後來,父親死了。


母親的存在擋了一些人的路,他們不希望母親以正式官員的身份,步入朝堂。


他們覺得,像太後一樣,躲在簾子後面,為社稷出力,已是給她們最大的恩賜了。


所以,有人想殺母親。


父親為了保護母親而死。


因為父親的死,太後和母親得到了敵人的妥協。


母親正式以女子之身入了朝堂。


此後,母親主外,娘親主內。


我的家庭模式,前所未有。


6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在想母親。」我攀上娘親的肩,帶著一絲惆悵地說。


「別擔心,你母親算無遺策,相信她能處理好一切。」


正說著,母親走了進來。


「母親,太後和皇後,可有為難你?」


我擔憂地看向她,她投我以寬慰的笑,坐在了我床邊。


「寶珠,皇後為表歉意,命令周氏三步一跪,親自從侯府來向你道歉,請你回去,你怎麼想?」


我心中煩悶,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


「皇後對周氏,明罰實護,道歉做得這般聲勢浩大,我又能怎麼辦呢?帝後親自賜婚,我和武之平的婚姻,是陛下為了促進新貴和老臣之間的和睦而賜下的,我沒有拒絕道歉的資格。」


當年安王入京,武家是新貴的代表,定國公府自是老臣的代表。


我和武之平,就被這樣湊到了一起。


可那時候,周氏早早入了侯府,甚至已經給武之平生了孩子。


我一點也不喜歡武之平,更不想奪人所愛。


宮裡的太監來傳旨後,我在娘親懷裡,哭了一整夜。


母親也整夜未歸。


次日天剛泛白,母親乘著轎子回來了。


她告了假,七日未去上朝。


她將自己鎖在屋子裡,我見不到她,隻有娘親時常拿著活血祛瘀的藥進出。


我怨母親,她作為我的母親,自小對我疏於照顧,又在關鍵時刻護不住我。


母親也怨太後,她為太後鞠躬盡瘁,卻又因為她和皇帝的鬥爭,將我牽扯其中。


定國公府就這樣,沉默了七日。


七日後,母親的房門大開。


她迎著光走了出來,人瘦了好大一圈。


我對她的怨消了,她又上朝去為太後效力去了。


我一番陳詞,讓娘親也想起了往事,她默默地將指節捏得泛白。


「你們中原人真是奇怪,千方百計阻止女人上朝堂,又偏偏要把女人的婚姻,扯入政治中。」


母親平靜地拋出了一個讓我們震驚的問題。


「寶珠,你生產那日,和我說,你再也不想回侯府了。今日我正式問你,想和離嗎?」


「什麼?」


「什麼!」


我和娘親同時訝然地看向母親。


母親淡淡一笑:「當初陛下賜婚,母親沒能護住你。如今母親讓你和離,你願意嗎?」


「願意!一千個一萬個願意!」


「好!」母親撫上我的發間,「那你記住,之後的一段時間,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慌,不要自亂陣腳,要相信母親!」


我敏銳地察覺到,母親心底醞釀了一個大計劃。


於是我鄭重地向她點了點頭。


這時,丫鬟來報。


「大人,二夫人,小姐,武侯帶著周氏來了。」


我與兩位娘對視一眼,便跟著去了前廳。


7


「寶珠!」我一隻腳剛踏入前廳,武之平就激動地叫著我。


他身旁,周氏臉色煞白地跪著。


一旁站著皇後身邊的大太監,王公公。


母親微不可察地眉頭一皺,娘親不動聲色地將我拉在身後。


「咱家問霍大人安。」


王公公皮笑肉不笑地向母親行了一禮。


王公公也是宮裡的老人了。


曾經母親作為罪臣後代,沒少被宮裡扒高踩低的人欺負。


當年母親和他同在宮裡為奴,如今母親上了朝堂為官,他仍還在後宮當伺候人的太監。


現在他見了母親,還要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禮。


人啊,最是受不了身邊的人,突然騰飛的。


更何況母親還做到了旁人做不到的事情。


「王公公客氣了,何事勞煩您親自前來?」


母親平靜地問道。


王公公看向了我,笑容不達眼底,嘴上卻恭敬無比。


「皇後娘娘知道武夫人受了委屈,特派奴才來監督周氏向武夫人道歉,奴才可是盯著周氏,三步一跪從侯府到國公府的。娘娘為表歉意,特摘下鳳冠上的頂珠,賜給武娘子。皇後娘娘說,隻願武侯和武夫人,夫妻和睦,進退一心哪。」


他話剛落地,跪著的周氏便磕起頭來。


「姐姐,姐姐饒命。我知道錯了,我不該霸著侯爺,讓姐姐傷心。更不該讓崔太醫來給我瞧病,耽誤姐姐生產。沈大小姐砍傷了我,太後娘娘教訓我,如今連皇後娘娘也罰了我,我真的知道錯了。姐姐,請你寬恕我!若姐姐還與侯爺置氣,我怕是活不成了啊姐姐!」


周氏說著示弱的話,卻句句怨懟。


她確實受了很多皮肉之苦,膝蓋上溢出了血漬,額頭和臉頰紅腫一片。


「寶珠,如今皇後娘娘親自為你做主,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武之平上前一步,想拉我,卻被娘親瞪了回去。


「武娘子,還愣著幹嘛啊,還不快謝恩?」


王公公舉著皇後的頂珠,精明的眸子鎖住我,試圖看我誠惶誠恐地跪地謝恩。


我從娘親身後走了出來,又看向母親。


瞧見母親對我頷首,我便將心放在了肚子裡。


「王公公,皇後娘娘的頂珠,我怕是擔不起。比起武夫人,我更想你叫我鄭小姐。請你回去回稟皇後娘娘,臣女與武侯不睦多年,是非對錯,我已不想計較,我隻求和離!」


「放肆!」


王公公尖細的聲音裡充滿了不可置信。


「你居然敢拒絕皇後娘娘的賞賜?武夫人可知這意味著什麼?咱家勸你不要不識抬舉!」


「我意已決,請王公公如實稟告皇後娘娘。」


王公公轉頭看向母親:「霍大人,這是你的意思?武夫人內宅婦人,不知深淺,你作為前朝要員,難道還不知道嗎?」


母親勾唇一笑:「王公公說笑了,小女隻是和離而已,又能影響前朝什麼呢?」


「你……」


王公公氣得拂袖而去。


臨出門,又回首惡狠狠地說道:「你們藐視天恩,過於張狂,簡直是自尋死路!」


一直默不作聲的娘親說話了:「王公公慢些走,當心腳下。」


「這裡還輪不到你一個偏房說話!」


結果就在下一瞬,王公公就磕著門檻,重重地摔了出去。


娘親壓抑住笑意,母親面露無奈。


娘親用毒,無形之間。


她一般不這樣捉弄人,除非忍不住。


8


王公公走後,留下武之平在原地呆愣愣地站著。


周氏早在聽到「和離」二字時,就停下了所有示弱的動作。


在一旁隔岸觀火,站在她的角度,她是希望我與武之平和離的。


「寶珠,你太衝動了!你難道不知道嗎?你我成親,是陛下為了結新舊之好,你如今鬧著和離,根本就是打陛下的臉!」


我嗤笑一聲,上前一步,铆足了力氣,扇了武之平一耳光。


「你既知道你我成婚,代表了陛下的臉面,那你還苛待我?


「不過是仗著我身處後宅,有苦難言,不敢與你和離罷了。


「今日你既然來了,不如趁熱打鐵,趕緊和離!」


「你!」武之平捂著臉,痛斥我,「以前竟不知,你如此潑辣,居然敢毆打親夫!和離,想都別想,我武家,隻有休妻,沒有和離!」


「侯爺!」周氏驚呼著,挪著染血的膝蓋,擋在武之平身前,「姐姐有什麼怨言,盡管衝我來,不許傷害侯爺!」


我凝著她,笑道:「你對他倒是痴心一片。


「你周氏為護皇後,全族俱滅。你拿全族的性命,求一個妾位。


「結果呢?你求的這個男人對你如何?」


周氏梗著脖子說:「侯爺自然待我極好,生兒育女,偏愛有加!」


「是啊,你被他養得極好。但花街柳巷,他也沒少去啊。如今你這從上到下,遍體鱗傷,他也沒真正護住你嘛。你周家,對皇後的恩情,能用到幾時?再過幾年,色衰愛弛,我能抽身離去,你呢?周氏啊周氏,你的敵人從來就不是我,你又何必對我費盡心機?」


周氏瞳孔微縮,暗自垂眸。


「鄭寶珠!你休要胡言亂語,陛下賜婚,不是你想和離就能和離的。」


武之平繼續叫囂著。


這時候,母親出聲了。


「你武家靠著從龍之功,封侯賜爵。可惜啊,你爹死得太早,爵位留給了你這麼個沒用的。你的叔伯親族,還留在吉州,這些年借侯府的勢,可辦了許多好事呢。世家大族,隻要細細查下去,沒有哪個是能全身而退的。」


母親嗤笑一聲,銳利的目光看向他:「當初保著陛下一路從吉州殺到京城的那幾個文臣武將,都是什麼下場,你是清楚的。你該慶幸你爹死得早,才能保你這個庸碌的二代活到現在。」


武之平嚇得後退了幾步,矢口否認:「無稽之談!嶽母以為無端恐嚇我幾句,就能拿捏我?」


「武侯怕是忘了,我嫁給你五年,府內的賬簿,我怕是比你清楚。」


「你!」武之平憤恨地指著我,說道,「人家都是夫妻一體,獨你胳膊肘往外拐!」


「武侯,我們也不想鬧得太難看。」娘親從懷裡掏出了和離書,「隻要你籤下和離書,我們以後橋歸橋,路歸路。」


「不和離,你府中那些罪狀,足以讓陛下震怒。你也知道陛下最愛斂財,不知侯府傾塌,能抵得上國庫幾年的收入?」母親溫和地笑著,「武侯放心,屆時本相會竭力護住寶珠和外孫,定不讓你斷子絕孫。」


武之平的臉色已由紅變白,幾種情緒,在臉上交纏。


「你若和離,不過是被陛下斥責幾句。陛下的怒火,終究還是衝著我們定國公府來的。你若不和離,明日侯府的罪狀就會擺在陛下的案上,孰輕孰重,武侯可想明白?」


娘親分析利弊,將和離書放在了武之平面前。


「好!我籤!」


武之平大筆一揮,在和離書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毛筆被他扔在了地上,他拉起還跪著的周氏,不顧她的腿傷,奪門而去。


又是在門口,回首對我們放垃圾話。


「好個定國公府,好個霍丞相!你們如此縱女,藐視天恩,早晚自食惡果!我便要看看,是我侯府先亡,還是你們國公府先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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