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小王子輕哼一聲,訕訕地閉上嘴巴。


  瓦罕可汗環視一周,看一眼守在帳門邊的心腹。


  心腹小聲道:“海都阿陵王子直接回帳去了,沒有停留。”


  瓦罕可汗微微頷首。


  小王子回過味來,驚出一身冷汗。


  瓦罕可汗看一眼小兒子,搖搖頭:“你太稚嫩了,不是狼奴的對手,狼奴是狼養大的孩子,狼教會他狩獵,我教會他領兵作戰,現在的他還年輕,莽撞,驕傲,等他真正成長了,一定會取代我。”


  小王子脖子一梗:“我也是父汗教出來的孩子!”


  瓦罕可汗朝天翻了個白眼。


  他是隻兇猛的頭狼,壯大了族群,撫養了一群兒子,率領族人統一了草原,他覺得自己還很強壯,可以繼續徵伐下去。


  然而年輕的狼已經等不及了,他們都想向他這隻頭狼發起挑戰,成為新的頭狼。


  強者為王。


  他的兒子們也是狼,可惜他們太愚蠢,注定會死在想成為頭狼的海都阿陵手裡。


  瓦罕可汗並不反感海都阿陵的挑戰,但是他不能容忍海都阿陵暗藏心思。


  魏朝公主的信給他提了醒,海都阿陵暗地裡吞並河隴、北漠,私藏兵器馬匹,豢養私奴,他的野心到底有多大?


  瓦罕可汗沉吟許久。


  他得提防著這個狼養大的小狼。


  今天他逼迫海都阿陵歸還魏朝公主的嫁妝,海都阿陵和王庭佛子之間結下了死仇,假如日後海都阿陵真的發動叛亂,他這些懦弱無用的兒子們可以逃到王庭避禍。


  瓦罕可汗心中感嘆,他這輩子最忌諱的人是曇摩羅伽,最想打敗的人是他,最信任的人……居然也是他。


  佛子是真君子,不會殘害他的臣民。


  ……


  畢娑從大帳出來,立馬叫人去沙城報信。


  親兵已經趕到沙城了,聞訊,帶著瑤英手寫的名冊趕去營地清點嫁妝,中軍副將派出兩百人護送他們。


  當海都阿陵看到親兵拿出的名冊時,狹長的金色眸子冷冷地注視著親兵,唇角一挑,拂袖而去。


  畢娑帶著人押送嫁妝。


  出了營地,親兵馬上找到那一箱箱的藥材,呈交給畢娑。


  畢娑帶著藥,騎上最快的馬,趕回聖城。


  ……


  瑤英和剩下的親兵仍被關押著,不過換了間更寬敞明亮的屋子。


  蒙達提婆為謝青開了藥,她得到妥善的照顧,傷口終於慢慢復原,氣色一天比一天好。


  瑤英一天天數著日子,心想般若應該拿到水莽草了,也不知道曇摩羅伽有沒有好轉。


  這日,她正跟著看守自己的小沙彌學梵語,法師的弟子忽然急匆匆走進院子,請她趕緊收拾東西,去蒙達提婆的院子躲避幾天。


  “為什麼?”


  弟子聲音發顫:“公主跟著我來就是了,這是法師的吩咐。”


第43章 發誓


  瑤英相信蒙達提婆不會害自己,跟著弟子出門,剛下了石階,院門前面已經被人堵上了。


  有人用胡語高聲呼喊著什麼,僧人極力阻止,那些人大聲呵斥僧人,將木門拍得震天響。


  眼看木門就要被撞開,弟子一臉驚惶,帶著瑤英退回屋子:“門外是薛延那將軍!他帶著人闖進來了!”


  瑤英皺眉問:“薛將軍怎麼闖進來的?”


  她這些天一直待在王宮偏殿,和僧人們攀談,打聽了許多王宮的事情,聽說過薛延那。


  王庭自古以來由曇摩家族統治,幾十年前,曇摩家族衰落,世家把持朝堂。曇摩羅伽五歲那年,氏族張氏殘忍誅殺曇摩氏,欲取而代之,王庭民怨沸騰,張氏不得已,隻得留下赤瑪公主和曇摩羅伽這對姐弟。


  曇摩羅伽少年登基,被張氏囚禁在佛寺內修習佛法。直到十三歲那年,北戎大舉入侵,世家棄城而逃,他這個傀儡皇帝以佛子之身率領中軍擊退瓦罕可汗,名震西域,威望空前,趁勢一舉奪回王權。


  此後,曇摩羅伽打壓世家,收攏王權,任命親隨蘇丹古為攝政王,一面研習佛法,一面撫育民眾,聲望日隆。


  然而王庭的幾大世家並不甘心就此失勢。


  相國康莫遮、大將軍薛延那、右軍統領安俞樂、輔國孟雲漢和他們背後的幾大家族不滿於曇摩羅伽善待其他部族,私底下常有抱怨之語。


  曇摩羅伽是佛子,這輩子不可能成婚娶妻,王室血脈隻剩下他和赤瑪公主,王庭沒有繼承人,這幾年他的病情越來越重,雖然極力隱瞞,還是有風聲傳出,世家的心思也就愈加活泛了。


  這其中,薛延那最為蠻橫暴躁,幾乎從不掩飾他的不臣之心。此人性喜漁色,經常凌虐女奴,已經因為虐殺漢人奴隸的事情和曇摩羅伽起過幾次衝突。


  也不知道他從哪裡聽說瑤英住在王宮,前幾天竟然徑自找了過來,嚷嚷著要一睹美人仙姿。


  幸虧瑤英機警,在閣樓散悶時看到一個身高體壯、黑熊般雄壯的胡人在外面逡巡,知道來者不善,立馬提醒僧人去請蒙達提婆。


  蒙達提婆及時趕到,勸走了薛延那,讓各處加強警戒。


  薛延那後來又來了幾次,見僧人守衛森嚴,沒有硬闖。


  今天這位薛延那將軍卻直接帶著人闖進內院,馬上就要衝進來了。


  弟子急得滿頭大汗:“小僧也不知道他是怎麼進來的!”


  砰的一聲巨響,木門還是被撞開了,胡人的喊叫聲越來越近。


  弟子驚慌失措:“法師去藏藥室取藥了,至少得半個時辰才能趕過來!”


  瑤英當機立斷:“去閣樓,那裡有間很隱蔽的屋子,先躲一會兒。”


  她被關押的第一天就四處走動,熟悉地形,為的就是遇到緊急情況時能暫時躲避。


  親兵們跟上瑤英,爬上閣樓,躲進密室,這間屋子原本是用來做哨塔的,後來廢置不用,通向其他樓層的廊道隱藏在逼仄的角落裡,尋常人不仔細看根本不會注意到。


  謝青守在門邊,細聽樓下的動靜,手指按在刀柄上。


  瑤英按住她的手:“我們現在身在王庭王宮,不到萬不得已,別傷人。”


  面對一個薛延那,他們可以自保,但是薛延那是王庭重臣,而且薛家有數萬左軍騎兵,他們是異國人,身在王庭,不能挑起事端。


  謝青點點頭。


  樓下亂糟糟一片吵嚷,不一會兒,傳來薛延那暴怒的吼叫聲:“漢人公主呢?”


  無人應答。


  僧人們站在廊下,雙手合十,低頭默念經文。


  王庭崇佛,他們是僧人,薛延那膽子再大也不敢對僧人提起屠刀。


  薛延那帶著士兵在院子找了一圈,沒看到瑤英的人影,勃然大怒,一刀劈碎木門,大吼:“誰敢私藏漢女,我擰了他的腦袋!”


  閣樓上,瑤英心裡一陣緊張。


  他們躲不了多久,也不知道蒙達提婆什麼時候才能趕過來。


  薛延那提著長刀來回踱步,銳利的雙眸來回睃巡,視線停留在閣樓上。


  僧人弟子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薛延那獰笑,拔腿衝上二樓。


  這時,院門方向突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常常和般若站在一處的中軍近衛緣覺快步走進院子,冷冷地掃一眼四處找人的士兵,看向樓梯上的薛延那。


  “薛將軍,王召見你。”


  薛延那繼續往上走。


  緣覺拔高聲音:“薛將軍,你記不記得攝政王是怎麼處置你叔父的?”


  氣氛霎時凝滯下來,院子裡的士兵面面相覷。


  薛延那腳步陡然一頓,滿身狂怒氣勢收斂了幾分,轉身下了樓梯,掃視一圈,目光落在緣覺臉上。


  “攝政王從高昌回來了?”


  他的語氣帶了點試探。


  緣覺冷聲道:“攝政王的行蹤豈是我等能打聽的?”


  薛延那臉上露出忌憚的神情,想了想,憤憤地還刀入鞘:“王身為佛子,竟然將美貌漢女藏在王宮中,佛心不誠!我這就去見王,找他問個明白!”


  言罷,揚長而去。


  緣覺留下沒走,抬起頭,朗聲道:“文昭公主,王請你去正殿。”


  瑤英從藏身的地方走出來,看著緣覺:“般若和阿史那將軍帶著藥回來了?”


  曇摩羅伽召見薛延那,是不是好轉了?


  緣覺搖搖頭,面皮緊繃,微顫的聲音卻泄露了幾分沉痛和慌亂:“一直沒有消息,寺裡的僧人都到了。”


  僧人齊至,準備為他們的君主做法事。


  瑤英心裡輕輕嘆了一聲——不是因為沒了庇護而愁悶,而是單純為曇摩羅伽感慨。


  他天資聰慧,名滿西域,原本可以當一個避世而居的高僧。北戎攻打聖城時,世家棄城逃亡,他趁亂逃出佛寺,僧人勸他遠走避禍,少年的他斷然拒絕,率領中軍守衛王庭,拯救了數萬百姓。


  瑤英從曇摩羅伽身上看到很多人的影子,她想起舅父謝無量,想起曾經的朱氏,想起亂世之中一個個前僕後繼的仁人志士。


  不論中原還是西域,每當山河破碎、黎庶塗炭時,總有英雄毅然挺身而出,用他們的血肉為弱者掙得一線生機。


  曇摩羅伽是一位真正的高僧,不僅佛法造詣極深,還用一生來踐行他的信仰,守護萬民,普度眾生。


  可惜他怪病纏身,注定英年早逝。


  以前瑤英沒見過曇摩羅伽,不覺得什麼,現在這個不久前救下她的人即將死去,她心裡不覺生出幾分悵惘。


  她蒙上面紗,跟著緣覺到了正殿。


  薛延那和士兵就走在他們前面,正拾級而上。


  正殿殿門緊閉,隻有側門開了一條細縫,身著通肩、半臂袈裟的僧人從兩邊廊道陸續入殿。


  薛延那一口氣爬上高臺,怒道:“王既然召見我,為什麼不開門?”


  沒人回答他,腳步聲驟響,兩隊身著藍衫白袍的中軍騎士從四面八方湧出,走下廊道,將薛延那和親隨圍在最當中。


  薛延那冷笑:“我犯了什麼罪過?”


  騎士們沉默不語。


  薛延那冷哼一聲,繼續上前:“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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