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南笳託腮撐在沙發扶手上,“哪些行為算違約?”


  “未經工作室允許,私自接戲、接商務活動,以及如果是南笳老師個人方面一些違反公序良俗的行為,造成了工作室的損失……”


  南笳笑了,看向周濂月,“這還不夠違反公序良俗?”


  法務有點慌,瞟了瞟周濂月,張張嘴不敢再出聲。


  那頭關姐笑說:“演藝圈還能選出什麼道德楷模?不被發現就行。發現了也能壓,隻要別鬧得太過分。”


  南笳也笑說:“我已經開始找到做明星的感覺了。”


  南笳拿著合同文件回到會議桌那兒。


  後續,工作室這些分管各部門的管理層,向南笳介紹了各自的職責。


  南笳一句也沒聽進去。


  關姐看出她情緒不高,就讓大家長話短說,隨後跟她說了說後續的工作安排。又把給她安排的助理叫進來,叫她認一下臉。


  會議結束,大家離開了會議室,很乖覺地關上了門。


  房間裡就剩下南笳和周濂月。


  周濂月坐正身體,合上雜志,往茶幾上一扔,發出“啪”的聲響,然後說:“過來。”


  南笳沒有動。


  周濂月平靜地又重復一遍:“過來。”


  南笳起身走過去,一邊笑問:“能打聽一下嗎?周總投了劇團多少錢?”


  “你不需要知道。”


  周濂月看她一眼,她很難形容這種目光,似乎是獵人在俯視獵物的垂死掙扎。


  竟有讓她覺得荒謬的慈悲感。


  南笳已走到周濂月跟前,剛準備去對面坐,他伸出手。


  她猶豫了一下,走到他身邊去,手被他捉住,一帶。


  她膝蓋一彎,在他的膝頭上坐了下來。


  明明落地窗外陽光燦爛,可是周濂月的指尖冰冷,擎著她的下巴,聲音沒有絲毫溫度或者起伏,“別不開心。很掃興。”


  “我哪有。”南笳笑。


  周濂月淡漠地看著她。


  南笳微微垂下目光,近距離看,他鼻梁高挺,下頷清晰,輪廓可堪完美。


  可她好像一直不喜歡太完美的東西,因為覺得欠缺真實感,且過分冰冷。


  周濂月的手一抬,一把拆散她的馬尾,順勢拊她的後頸,讓她低下頭。


  一頭長發如瀑垂落,擋住日光,制造出一小片陰影。


  他們在陰影裡,呼吸都很輕。


  他身上有清寒的氣息,讓南笳覺得冷,手腳僵硬,視線的落點被迫停在他的嘴唇上。很淡的唇色,不知觸碰是否也是冰冷的。


  周濂月微微仰起頭。


  南笳嗓子發緊。


  就在即將相觸時,周濂月卻倏地松了手,身體往後一退。


  南笳愣了下。


  周濂月一推她的手腕,她不由地站起身,後退一步。


  他也起身,整了整衣袖,徑直往外走,甚至都沒再看她一眼,隻說:“但願下回見你的時候,不是這副表情。”


第6章


  南笳在沙發上坐了片刻,面無表情地起身。


  關姐的辦公室正對會議室,看見她出來,起身笑說:“要帶你參觀一下辦公室嗎?”


  南笳不想讓外人看出自己臉色很不好看,立即露出一個笑容,“我以後會常來嗎?”


  “不怎麼會,有事基本我會直接跟你聯系。”


  “那就不用了。”


  關姐點點頭,又笑問:“你著急走嗎?不著急的話,還有幾件事我想單獨跟你聊聊。”


  兩人在靠窗位置面對面坐下,關姐問她,“想喝點什麼?要不要我讓助理買兩杯星巴克上來。”


  “不用,我中午過後不喝咖啡,晚上容易睡不著。”


  “那我叫人倒杯水。”


  一會兒,助理拿了兩瓶礦泉水進來。


  南笳不渴,但她了解關姐是什麼樣的人,過分周到,過分滴水不漏。為了讓她趕緊進入正題,南笳擰開瓶子喝了兩口。


  關姐這才說:“首先是第一個事,網劇《第十一個兇手》我們已經聯系過了,給你拿到了女二號的角色。這個不是說女主角我們拿不下來哈,而是大家開會討論過了,覺得這劇的女二號人設比較好,隱藏的高智商連環殺手,演好了很容易出圈。”


  《第十一個兇手》,就是之前南笳要去演配角但未果的那部網劇。


  南笳笑說:“你們效率真高,這才……二十天不到吧?工作室開起來了,劇也接到了。”


  關姐面色有幾分淡淡的尷尬,“其實影視工作室這塊我們早就在籌備了,這次正好……”


  南笳笑說,“那是我自作多情了。”


  “那也不是。”關姐像是生怕她不高興,趕緊往回找補,“周總吩咐過的,目前工作室的主要資源還是用來打造你。周總還是很重視你的。”


  南笳笑笑,不以為然,但還是點點頭。


  “這部劇馬上就要開機了,行程上會有些趕,你話劇團那邊,可能近期就不方便繼續演出了。”


  “好。——我有個問題。”


  “什麼?”


  “原定的女二號呢?”


  “這我們就管不著了。”關姐看她,笑說,“你不是有負罪感吧?”


  南笳也笑,“我沒有這種東西。”


  關姐點點頭,將手裡端著的iPad解鎖,一邊點開了微博APP,一邊漫不經心勸她一句,“這圈子就是這樣的,誰有能力誰有資本誰就有話語權。別想太多,都是常事。你好好演戲就行。”


  “嗯。”


  “那我們說回正題,這第二件事……原諒我做背調的時候,把你的微博從頭到尾翻了一遍。”


  南笳笑說:“發現了什麼不妥的嗎?”


  “沒有,你的微博內容很克制。”


  南笳發微博頻率不高,隻發話劇的宣傳信息和一些花絮照片,都是很有氛圍感的黑白照。關注的人也不多,基本是話劇團的人。


  關姐看她:“你有微博小號嗎?”


  “有啊。這個也在背調範圍內嗎?”


  “不是。小號有其他人知道嗎?”


  “沒有。”


  “那就行,藏好,別掉馬。”


  南笳笑了。


  “還有,Instagram呢?”


  “開過賬號,不怎麼玩,密碼都快忘了。懶得翻牆。”


  “以前的人人網……”


  南笳聽明白了,“是要清除以前的黑歷史是嗎?”


  “也是為了避免以後被什麼營銷號翻出來做文章。”


  南笳笑說:“沒。我自己的賬號很少發什麼東西,但是別人有沒有拍過我什麼照片,我就……”


  關姐一下緊張起來,“什麼照片?”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種。那種不可能拍的。我是說,跟朋友去酒吧喝酒、蹦迪什麼的。我朋友都比較愛玩,也喜歡一些亞文化,但照片看起來可能就不太像是正經人。”


  關姐點頭,“明白了。除此之外呢?”


  “沒了。”


  關姐笑看著她,“其實剛見你的時候,我以為會比較棘手。”


  “我看起來不像是好人嗎?”


  “不是。是看起來太有性格。太有性格的藝人容易招黑,現在大家都喜歡工業流水線的牽線木偶,最好永遠得體。”關姐聳聳肩,“但也很無聊。”


  南笳倒有些意外,“我以為關姐比較喜歡這種類型。”


  “總帶這樣的人也沒勁。真正能一飛衝天的人多少得有點叛逆。”


  “可我並不叛逆。”南笳笑說。


  “可以這麼給你打造人設。”


  “都隨意。反正關姐你是專業的。”


  關姐放下iPad,“那差不多就這樣了。小笳——我可以這麼叫你吧?以後你遇到什麼搞不定的情況,可以隨時聯系我。尤其因為涉及到周總……你懂的,要謹慎些。”


  “知道了關姐。”


  關姐站起身,“那我送你去電梯。”


  ——


  離開工作室,南笳直接殺去劇場找丁程東。


  丁程東的辦公室在劇場三樓,因為周五要演出,隻要沒有特殊情況,他周四下午都要到劇場來看看,方便大家有什麼問題需要找他解決。


  辦公室門半關,丁程東靠坐在皮椅上玩鬥地主,聽見腳步聲,他抬頭看了一眼,立馬收起笑容,手機也直接鎖屏,往桌面上一放,撓頭局促道:“那個,南笳……”


  “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丁程東訕笑。


  “他們投了多少錢?”


  “也沒多少……”


  “沒多少你就可以把我賣了不打一聲招呼?”


  丁程東急了,“不是,南笳,話不是這麼說的。你找著了好下家,哥替你高興。你能去拍戲了,這還不好嗎?我尋思你今後也很難定期在劇院裡待著了……”


  “這是兩碼事!”南笳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我自己找你辭職,和你不跟我說一聲就擅自跟別人籤了合同,這是兩碼事。”


  丁程東挺少見這麼疾言厲色的南笳,登時有點手足無措。


  南笳深呼吸,“東哥,能替劇團拉到投資,我求之不得。可你至少提前跟我打聲招呼。”


  “他們昨兒來找我,我是說先跟你商量商量。他們說著急走流程,得趕在你跟那網劇的劇組籤合同之前把你的籤約關系轉過去。我想了想反正是遲早的事,就……我這不準備今天或者明天,就找時間跟你說這事兒的嗎?”


  南笳沉默片刻,“……算了,就這樣吧。是我矯情了。那今天就當我來找你辭職,明天的演出我就不上了。”


  “南笳……”丁程東從椅子上站起來,“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跟他們搭上線的,這也不在我操心的範疇。但合同條款我一條一條替你審過了,很厚道。我甚至提出,要加上一條,要保證你每年至少接一部電影,他們也答應了。哥是有私心,眼紅他們那筆投資。可哥也是真心想你好,想你去更大的舞臺發揮天賦。”


  南笳看著走廊裡,自己倒映在地面上的那一道淡灰色的影子,情緒都堵在心口,“我知道了東哥。”


  丁程東眼裡有極其復雜的情緒,這麼盯著她看了片刻,旋即換上平日那張油滑世故的笑臉,走過去將她肩膀一拍,“走走走,哥請你吃晚飯賠禮道歉好不好?”


  “我不去……”


  “去!都去!把陳田田也叫上。”


  南笳平常酒量不淺,但人一旦有情緒就很容易醉。


  陳田田倒隻是微醺,飯後攔了輛車,將南笳送回家。


  胡同狹窄,車很難進去,在路口處就得下車。


  陳田田攙住南笳往裡走,沿路電線杆子下方立著路燈,飛蛾跟瘋了似的一圈一圈往上撞。


  一路進去,陳田田被蚊子咬得夠嗆,將南笳扔在床上,翻箱倒箧找花露水。


  噴過之後,在床沿上坐下,伸手搡了搡南笳,“去衝個涼再睡。還能行嗎?要姐幫你嗎?”


  南笳爬起來,“……你小我兩歲,怎麼好意思自稱姐。”臥室裡她放了一臺復古小冰箱,專門放飲料。腳步虛浮地走過去,蹲下身拿了兩罐雪碧,扔給陳田田。


  起身時頭暈,差點栽倒,她幹脆放棄,靠著冰箱,一屁股坐了下來。


  沁涼從喉嚨口一路延伸往下,口渴的滋味卻並沒有稍得消解,南笳腦袋歪靠在冰箱上,“田田,我覺得我很不專業。”


  陳田田看她。


  都當婊子了,還想當得舒舒服服,當得有尊嚴,你說這不是有病是什麼。


  這句話南笳沒說出口。


  陳田田多少能夠明白她的情緒,“你其實可以不必……”


  “我咽不下這口氣。不然我早放棄了。”


  “……你希望我說點什麼嗎?”


  南笳搖頭,“不用。什麼都不必說。”


  陳田田盯著她看了會兒,掏出手機來。


  第二天早上,南笳睡醒,看到手機裡有陳田田傳來的照片,昨晚上拍的。


  她赤腳坐在地上,手臂支在膝頭,手裡拿著聽裝飲料,視線落在房間的某處,迷離而無焦點。黑白影像最擅長營造頹唐和脆弱氛圍,簡直像是意識流文藝片裡的一帧截圖。


  照片後面是陳田田發的一段文字:我其實替你覺得不值。可是,看到這麼美的一張臉不能成為被定格的藝術品,我更覺得不值。女明星,你會大紅大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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