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下半年能訂婚伐?」


「噗!」


見我噴得被褥上到處都是,她連忙拿了紙巾來擦,一面抱怨:「你這孩子,和你說點心裡話,怎麼嚇成這樣?」


「不是,阿姨,這能叫談戀愛嗎?」


「怎麼不叫談戀愛?我們家可不興玩弄感情的,你倆談差不多就早點結婚生孩子,趁著長輩年輕,還能幫你們帶孩子。」


不是,這怎麼就一下跳到生孩子了?


見我捏著奶盒不說話,雲院長又補了句:「十幾年了,我們鳳池天天想你念你,你也可憐可憐他。」


我敏感地注意到那三個字。


「十幾年?」


「你當然不記得了,當時你爸——」她忽然輕咳一聲:「當時你的漫畫剛剛有點名氣,我見鳳池也愛看,就打算給他上上課。」


「上上課是什麼意思?」


雲院長嘆了口氣:「鳳池五歲就能彈肖邦了,他小時候,身邊的人都叫他小莫扎特呢。」


在對方娓娓的傾訴裡,少年時代的喻鳳池漸漸清晰起來。


「當時他學業一塌糊塗,卻一心一意想去俄羅斯的音樂學院進學,他爸媽想盡了辦法都沒法阻止他,這才找到了我。」


「那之後,我把他帶去你家,讓他直接看到你本人,直面自己的真實水平,效果的確明顯,許是受到了打擊,這之後就老老實實讀書,再也不提音樂學院的事了。」


我瞠目結舌:「這,這是不是有點……」


「把夢想扼殺在搖籃,很殘忍是嗎?」


雲院長搖頭直笑:「是他自己放棄的,哪裡殘忍?如果他一直堅持信念,我會幫他說服父母,可是他退縮了,選擇了一條更穩妥的發展路線,不是嗎?」


「和同齡的孩子比優秀,他從未輸過,隻除了你。」


見我低頭不語,她娓娓道:「也許你的夢想,在潛意識裡也成了他的夢想吧。」


「所以在知道你多次企圖自殺後,他無法接受,甚至毛遂自薦要成為你的心理醫生。」


雲院長嘆了口氣,眼神淡淡卻溫暖:「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因為我也是一樣,對你的困境感到遺憾與惋惜,也希望你能重新拿起筆,盡情釋放天賦。」


「好好,你要相信自己,繼續畫下去!」


回應對方鼓勵的,是我無奈的苦笑:「可我那套書的版權歸屬,到現在還在我爸那裡。」


雲院長神情一變:「他到現在都沒發聲明?」


「沒有,他不打算把版權還給我。」我淡淡道:「這部漫畫改編的動畫還在幾個視頻平臺播放,持續產生的利潤是非常可觀的。」


如果找不到一口氣扳倒他的契機,這些錢一分錢也到不了我這。


畢竟是我家家事,雲院長再怎麼同情也沒用,我們相對嘆惋一會,她忽然看向手機,唇角浮起一絲狡黠的得意。


「對了,你受傷的事鳳池也知道了,他說馬上來,這會應該快到了。」


51、


雲院長前腳一走,我後腳就逃出了病房。


因為手腕上的巨大紗布十分顯眼,躲到哪裡都被人盯著看,隻好跑到綠化帶附近藏著。


此刻,外面正淅瀝瀝地下著小雨,我正站在一處濃密的樹蔭下躲雨,面前忽然接連駛過一輛又一輛汽車,紛紛衝我狠狠按著喇叭。


絕了,這裡竟然是停車場入口。


被喇叭聲逼得左支右绌的我,忽然捕捉到一聲天籟。


「好好?」


52、


我強裝鎮定被喻鳳池拉上了車,車子跟隨著車流,緩緩泊入停車位。


他一手熄了火,轉過來意味深長地睇我。


「你特地來接我,我很感動,但這樣很危險哦。」


「啊,不,那個……」


「別說話,吻我。」


「……」


此刻天色已晚,他揚著唇角停在我面前,俊目微閉,半張側顏隱在昏暗中,眉山眸水,如一幅優美的剪影畫般朦朧而深刻。


叫人不忍拒絕。


我隻好靠過去,在那鬢旁輕輕碰了一下。


對方觸電一樣退開,用眼神不滿地橫我:「我說,你還能再敷衍點嗎?」


他說話的時候,唇角兩邊的深渦淺淺浮現,那股熟悉的清甜感再次來襲。


我盯著那對忽閃的深渦,忍不住舔舔嘴唇。


「抱歉,我以為你明白了我的態度。」


他一愣,眸中的溫度漸漸冷了下來:「我明白,卻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又能怎麼樣呢?」


「那一天,你向我解釋動機的那一天,我是遺憾的。」我雙眼平平地直視著玻璃窗外的燈火,心髒如被攥緊般悶痛,聲音卻如吞炭般沙啞。


「任何時候,愛必須有所附麗,一個人必須有被利用的價值,才能獲得持續的認可。」


他眸中,震驚一閃而過。


而我視若無睹地繼續我的陳述:「所以愛不愛不重要,是不是被需要才重要,那一天,我甚至希望你說的那個議題是真的,起碼接近我對你來說有意義,不是嗎?」


對方嘴唇張了張,幾乎失語。


這之後,他靠在後座上胸膛急促起伏,似乎被氣得不輕:「意義?我為什麼需要你提供意義?」


「難道我不能單純地喜歡,欣賞一個姑娘,一定要對方富可敵國,學富五車才是真心?」


「那到底是戀愛,還是交易?」


對他逐漸失控的疾言厲色,我習以為常地吐出三個字。


「對不起。」


喻鳳池以手加額,枕在方向盤上冷靜,半晌才吐出一句:「不怪你,你隻是受過傷。」


「我下去透透氣。」


這之後他推門下去,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點燃了一根煙,卻並沒有抽,而是夾在指尖恍恍出神,任憑淅瀝瀝的酥雨打湿了他的白襯衫,沁潤了他漆黑的額發。


駕駛室裡,我近乎貪婪地飽看那張如煙似霧,俊美清雋的臉。


他很好,是我不配。


並不是所有的女孩,都是由糖果、香料,和甜美的蜂蜜組成。


也有可能是詭計、陰謀論、與泛著惡臭的毒汁。


我並不是不能和他正常戀愛,結婚,甚至咬牙往上爬,直到攢滿身家與名譽,能與喻家高傲的門庭相匹配。


隻是我追求的平等,必須從此刻開始。


53、


在他的煙管抽到底之前,我下了車,捂著手腕站到他身後。


「我要回去了。」


對方一頓,將剩下的煙頭按熄,神色重新平靜下來。


「我送你。」


「不用。」


他疾步走到我面前,迅速捧住了我的臉,不待我驚呼,一個不容拒絕的吻便壓了下來。


終於,他放開了我,線條分明的雙唇就在毫釐處開合:「現在呢,還要一個人嗎?」


「我……」


眼見對方又要低頭,我連忙大叫:「我和你,和你!」


他終於放開了我,又拉起了我另一隻沒受傷的手。


「乖。」


54、


回到病房,我媽見我手上牽著個男人,表情十分詫異。


再看到那男人是喻醫生,詫異的表情直接轉變成驚悚。


「我去給你們洗水果。」


說完就遁了。


喻鳳池將我扶到病床上躺下,一隻手還拉著我不放,而我的手在他寬大的手掌裡,顯得尤其短小。


「怎麼又傷到了這裡?」


說著,他提起我手腕,查看上面的紗布:「醫生沒有說什麼時候能好?」


「總會好的,隻是疤痕消不了。」


仿佛聽出了我話中的深意,他抬頭凝了我一眼,口吻玩味:「有的人啊,因為受過傷就不相信所有人了。」


我試圖辯駁:「才沒有,我隻是發現了這個世界的一些規則而已。」


「哦,什麼規則?」


「比如一個人,哪怕他人品再惡劣,隻要他能持續提供價值,那麼他犯的過錯就不值一提,不是嗎?」


他一手撐著下巴,清雋的眼看著我,隱含笑意:「聽你這麼說,你已經原諒那個人了?」


我自然否認:「還沒有。」


但是快了。


畢竟我收了對方的房車,姿態再也高不起來。


「說實話,你總結的這個規則不是特別適用。」他捏住我的手指把玩,似乎有些漫不經心。


「比如,你解釋不了為何這麼多年,你為什麼沒有找媒體曝光那個人,或者去原單位舉報他非法吸儲,不是嗎?」


我無話可說,隻能沉默。


「就像我沒有任何利益驅使,也照樣追逐著你,沒什麼道理。」


仿佛將我一眼看透,他將我的手背靠近唇邊,神色淡然:「錢不是萬能的,好好,不要小看了人心,也不要輕易蔑視這世上的感情。」


「以心換心,永遠是最大的公平。」


不知為什麼,我以為自己的心已經堅如寒冰,但在他說公平的時候,我還是流淚了。溫熱的液體奔湧出眼眶,對方的輪廓瞬間變得模糊,而熠熠的神採卻在這溫柔的模糊裡愈加鮮明。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一個從來沒親眼看過海的女孩,為什麼會畫一幅海送給我。」


「後來才明白,她在邀請我,參與到她的夢想裡去..........」


朦朧的視野裡,他輕柔地擦拭著我湿潤的眼,仿佛在愛憐一樽精美卻易碎的瓷器。


「而這對我而言,又是一件多麼浪漫,多麼幸運的事。」


55、


兩天後,我出院回家了。


我媽發現了我和喻醫生正在交往的事實,第一態度就是反對,按她原話說,雲院長給予了我家那麼多幫助,我們不能恩將仇報,再去霍霍人家大侄子。


她說得很對,隻是剛搬進大房子不久,家裡又出了事,讓她根本無暇分心管我,每天光顧著和我爸吵架了。


對此,我深表同情。


從他們緊閉的門縫漏出的隻言片語裡,我得知了一個確鑿的消息。


那女人,找上門來了。


從保安處監控可以看到,這些天的確有個矮小女人,戴著口罩在我家附近轉悠,舉止行動都很不正常。


我爸嚇得不敢回家,最近吃住都在酒店。


於是,我翻出了我媽給我保管的那張薄紙,直接戴著墨鏡口罩出了門。


一直蹲到傍晚,總算見到那裹著絲巾的熟悉身影,比起十年前那光彩照人的樣子,她神情憔悴,肩脊微躬,已然老得讓人認不出了。


我在她背後喊了一聲:「你是不是找鄭志和?」


對方聞言轉身,神色激動:「對!你認得他?」


「我是他女兒。」


見我神色犀利,女人目光躲閃:「我主要找你爸談事,你們小輩就別摻和了。」


「他躲起來了,你找不到的。」我雙手環抱,口吻淡漠:「再說了,就算找到又能怎麼樣?你又鬥不過他。」


「可我有證據!」


「你確定?」


我慢慢笑道:「要是你一錘頭不能把他錘死,很有可能會被他反向操作成誣告,這可是要坐牢的,阿姨。」


對方一聽就急了:「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他和畫廊的幾個小前臺不清不楚,這事兒老員工都知道!」


「這不夠,太不夠了。」


我搖搖頭:「阿姨,道德層面的汙點,不足以毀掉一個人。」


聞言,她那躲在口罩下萎黃的臉忽然一亮:「你提醒我了,他曾經仿制假畫,還炒作藝術品幫人洗錢!當時他也沒防著我,現場的錄音和視頻我都有!」


對方激動得手舞足蹈,我注意到她似乎有些畏寒,明明剛進九月的天,已經穿上了長袖長褲,不禁有些納悶:「你到底遭遇了什麼?在我印象裡,他真正對不起的人,應該不是你吧?」


當年要不是這女人極力鼓動,鄭志和也不會拋下我們母女,數次在違法犯罪的邊緣瘋狂試探,如今瞧她臉唇蒼白,弱不禁風,忽然從施害者搖身一變為受害者,我還有點不適應。


「我能問問,你為啥這麼恨他嗎?」


女人聞言,眼淚一瞬間就下來了。


「他,他是個魔鬼,瘋子!他光騙我說生了兒子就結婚,前前後後強迫我墮了三次,現在我一身的病,他又不要我了!」


「生兒子?」我嗤笑一聲:「他是不可能有兒子的。」


見對方眼淚鼻涕糊了滿臉,我從口袋裡掏出那張皺巴巴的薄紙,大方地遞給她:「拿著吧,記得找個懂的人幫你操作,能借助媒體炒一炒就更好了!」


女人拿著那張紙,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怪不得,怪不得我第一個孩子,在肚子裡就停了……」


我站在原地,等那一陣突如其來的悲哀過去,對方已經恢復了平靜。


「你為什麼要幫我?」


我雙手抱懷,神色淡漠:「這種晦氣的男人誰沾誰倒霉,我隻不過是出於同情,接不接受是你的事。」


她恍惚了片刻,終於還是拿著紙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回到家,我第一件事就是給韓邃打了個電話。


「老板,如果能借鄭志和的醜聞給 IBOX 造勢,我能有什麼好處?」


對面默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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