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封朔收回目光,陸臨遠才覺身上驟然一輕。


  姜言意也松了一口氣,就這一會兒工夫,她感覺自己像是上了一趟刑場。


  封朔聽出了路臨遠說的是假話,但他並未揭穿,這小廚娘跟他之間有過什麼,他自會派人去查。


  心底有一絲隱秘的不悅,但他自己也不清楚這份不悅從何而來。


  他看了一眼退到角落裡如釋重負的小廚娘,沉聲道:“火頭營抓住細作的兩個廚子何在?”


  姜言意剛退到李廚子身邊,一聽封朔問話,趕緊又跟李廚子一道上前跪了下去。


  “小人在。”


  話是李廚子回的,他是火頭營的頭兒,僅由他一人回話即可。


  封朔說:“你二人捉拿細作有功,理應當賞。”


  陸臨遠瞧著這一幕,暗自慶幸還好自己沒有拆穿姜言意的身份,否則她剛立了功,自己在封朔對她印象正好時揭發他,這絕不是明智之舉。


  同時心底又舒坦了幾分——看來遼南王知曉她的名字,隻是因為她立了功,並非是他之前想的那般。


  這畢竟是大宣朝的戰神王爺啊,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看得上的。


  封朔賞了姜言意和李廚子每人十兩紋銀。


  姜言意受驚了一天的小心髒總算是被慰藉了一下,她跟李廚子謝過恩後,退出了大帳。


  然而她還沒走出幾步,身後便有人追了上來:“姜花留步!”


  姜言意心中一個咯噔,還以為是陸臨遠在自己離開後揭穿了她,捧著銀子僵硬轉過身。


  追出來的人是邢堯,他道:“大將軍有令,你提供突厥人突襲丁家村的消息有功,還有賞賜,且在此等候。”


  言罷就轉身回了大帳,徒留姜言意和李廚子二人在原地。


  秋夜寒涼,一陣夜風吹過,姜言意穿著厚衣裳都沒忍住打了個寒噤。


  李廚子本不放心她一個人在這邊,想等她一起回去,但畢竟年紀大了,腿又有風湿,被冷風一吹,骨頭裡就跟針在扎一般。


  姜言意看他時不時彎下腰去揉自己的膝蓋,也不忍讓一個老人家陪自己等,道:“師父,您先回去吧。”


  李廚子腿實在是疼得厲害,隻得道:“那你自個兒小心些。”


  送走李廚子,姜言意搓著手臂在帳外又等了半天,也沒見裡面再出來個人,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又被那脾氣古怪的軍師,啊呸,大將軍戲弄了。


  而此時的封朔,正在大帳內有滋有味的享用菜餚。


  鹽焗雞味道不錯,雞髓筍很嫩,魚湯鮮濃,排翅肉質嫩滑軟糯……


  揣了一肚子話卻一直沒機會開口的陸臨遠,在宴席結束時才後知後覺,封朔好像真的隻是招待了他一頓飯。


  封朔和軍師桌前的盤子都空空如也,隻有他一人還剩了大半。


  陸臨遠覺得不對,哪有王孫貴族把盤子吃得這麼幹淨的?仔細一琢磨,覺得他們此舉必然是在暗示自己什麼。


  古有“周公吐哺,天下歸心”,今日遼南王宴請他,卻隻顧自己吃飯不發一言,莫不是在暗指新帝剛愎自用,不聽忠臣諫言?


  而自己在席上心事重重的模樣,可不也對應了他如今對天下時局的憂慮?


  他們雖不出一言,卻道出了陸家如今的處境!


  陸臨遠頓時為封朔的智謀所震撼,暗喜還好自己悟到了這份弦外之音。


  退下時,他起身萬分激動向封朔作揖行了個大禮:“王爺苦心,臨遠都懂得!”


  剛放下筷子的封朔:“……賢侄客氣。”


  他一貫冷著一張臉,便是看不懂陸臨遠這突來的舉動,面上也瞧不出分毫。


  正用筷子在盤子裡撿肉渣子吃的池青就一臉懵逼了,他看看封朔,又看看陸臨遠,發生了什麼?


  陸臨遠走出大帳,因為心潮彭拜,被外邊的冷風一吹,倒也沒覺得多冷。


  上一世自己為了兒女私情,讓整個家族都沒落了,這一世他一定不會再重蹈覆轍!而今看來,投靠遼南王果然是明智之舉!


  他走出沒幾步,就瞧見了夜風中揚起的一片裙角,是姜言意。


  她站在避風處,抱著手臂,時不時跺跺腳。


  這樣的姿態讓陸臨遠恍惚間想起了從前,那時他跟言惜一同出遊,總能在哪個彎道拐角碰上姜言意,這等精心安排的“偶遇”,讓他憎惡了很多年。


  他抬腳走過去。


  姜言意聽見腳步聲,還以為是封朔身邊的侍衛出來了,滿心歡喜轉過頭,誰料來人竟是陸臨遠。


  陸臨遠見她一臉喜色,更加確信她就是專門在此等自己的,眼底閃過一抹厭煩:“這多年了,這樣的把戲你還沒用膩麼?死心吧!你我之間,絕無可能!”


第28章 大將軍帳中的辣椒


  姜言意被他罵得一愣, 思及原主以前為了見他制造過不少偶遇,倒也慢慢回過味來。


  她秀氣的眉微蹙,不卑不亢道:“我在此等候, 是奉了大將軍的令, 陸公子怕是誤會了什麼。從前是我執迷不悟,給陸公子添了諸多困擾, 今日在此給陸公子陪個不是。往後我若見了陸公子,自會主動避開的。還望陸公子莫要再說這等損我清譽的話。”


  恰在此時, 大帳的簾子再一次掀開, 邢堯遠遠喊話:“火頭營姜花何在?大將軍傳召。”


  姜言意衝著陸臨遠盈盈一福身, 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全程沒有半個多餘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陸臨遠先是有些懵,緊跟著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像是被誰狠狠打了一巴掌。


  他上輩子和這輩子加起來,都沒這麼丟人過!


  好在這地方距離營帳比較遠,營帳前的守衛聽不見他們說什麼。


  難堪之餘, 他心中又有幾分說不清的空落。


  在他記憶中,姜言意一直都是恬不知恥跟在他身後的, 不管他把話說得有多絕情, 她都充耳不聞。慢慢的, 討厭她似乎已經成了他的本能。


  在此之前, 陸臨遠也從未想過, 有一天竟然也能從姜言意嘴裡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也許是因為方才太尷尬, 姜言意那番劃清界限的話, 竟也沒讓他生出半點歡喜。


  陸臨遠看了一眼姜言意的背影,有些狼狽地離開。


  隻在心中對自己道,這樣自然是再好不過。


  姜言意進帳前, 邢堯率先回了帳內,想到自己方才看見的那一幕,他想了想,還是對封朔道:“主子,方才陸公子和火頭營那廚娘似乎說了些什麼,但距離太遠,屬下沒聽清。”


  坐在下方的池青耳尖,聞言,一雙狐狸眼裡瞬間八卦滿滿:“陸家小子在席上說的肯定是假話!他跟那小廚娘必然是相識的。我覺著小廚娘之前告訴我們丁家村不太平,也可能是擔心陸家那小子的安危!”


  封朔清冽的鳳眸中飛快閃過一抹什麼,並未做聲。


  池青瞧著他愈發冰冷的神色,難得見他吃一次癟,不由得愉快地搖起了手上的折扇:“我瞧著可能是落花有情,流水無意,畢竟那陸家小子對小廚娘著實是冷淡,哎,可憐小廚娘一片芳心錯付啊~”


  他刻意拉長了聲調。


  封朔半垂下眼看他,眼睫掃出一片精致的冷弧,不是威懾,甚是威懾:“你莫不是忘了陸臨遠從京城而來?登州到西州,可不順路京城。”


  被封朔這麼一點,池青也發覺了問題所在。


  小廚娘不是說從登州前往西州找尋未婚夫麼?怎麼又跟一隻在京城的陸臨遠認識了?


  他道:“所以……要麼是小廚娘來西州前去過京城,要麼……就是小廚娘的身份根本就是假的!”


  封朔沒有回話,他的目光落到了案前那包糖炒慄子上。


  因為自幼失去了味覺,他一直都不重口腹之欲,也養成了每日隻食三餐的習慣。


  那夜拿回這包糖炒慄子後,除了帶了幾顆回去給郎中查看,餘下的放在這裡就再也沒動過。


  他看著糖炒慄子眸光深深,饒是池青絞盡腦汁,也猜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


  等姜言意進帳,隻覺那位大將軍周身的氣息比起之前似乎冷了不少。


  她暗道難不成是人多力量大,先前呼出的二氧化碳太多,把他周圍的溫度給升上去了?


  她上前兩步跪下:“民女參見大將軍。”


  封朔幽冷的視線在她身上掃了一圈,忽而問:“你先前說你來西州是為了尋未婚夫,你未婚夫姓甚名誰,家住何處?”


  姜言意本以為就是單純領個賞就走人,怎料他還問了起這些來了,心知肯定是陸臨遠在宴上那一聲,叫他起了疑心。


  她手上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因為自己是個黑戶,又怕坦白身份後不僅沒人信,萬一消息傳回京城,還會被皇帝派人來暗中搞死,不得已才編造了假身份。


  畢竟她作為一個世家女,就因為跟姐妹間的龃龉被皇帝發配到這邊關充妓,事情暴露後隻會讓世人覺得皇帝無德,還會連累她“庶姐”姜言惜的名聲,整個姜家也會跟著蒙羞。


  所以皇帝在決定發落她到軍中充妓時,壓根就沒打算再讓她活著。


  ——她若活著,對皇帝、對姜言惜、對姜家都是一個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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