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這話是對她說的,但是此刻,這話其實是對自己說的。


  他要有自己的堅持,可以做一個暫時卑躬屈膝的奴才,但是不能被訓成一條狗。


  他要時刻的記住自己的底線和原則。


  折筠霧眼淚珠子本是被嚇出來的——殿下突然罵她,讓她覺得迷茫而又委屈,但是轉瞬間,他又這般的撫慰她,讓她更加迷茫了。


  她不懂他的意思。


  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什麼是堅持做自己?什麼是不能一味的順從殿下?


  她仰起頭,頭發往兩邊散去,抽抽搭搭之餘,半露出來的目光裡面全是不解。太子本是要馬上走的,見她這般,便不知不覺又停了下來。


  他嘆氣,輕輕的將她的頭發別到了腦後,露出一張白淨乖巧的臉,他拿出帕子給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水,這才道:“孤不是生你的氣。”


  可能是推己及人,可能是教過這個小丫頭,可能是太熟悉她了,還有可能她就是一張白紙,所以他總能從這張白紙上看出許多問題。


  畢竟是張白紙,隻要有一點東西落在上面,馬上就能被他看見。


  太子再次嘆口氣。到底是教過她,雖她隻是個奴婢,但得了他的教導,也算是半個師徒了,他能教她的,就多教教吧,難得遇見一個不討厭的人,能教好也是功德一件。


  太子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想了一番後,便滿意的道:“你今日在家好好想想,孤回來是要問你的。”


  說完就大步的朝前面走,再不走真的要遲了。


  但還是遲了。


  太子昨日心情不好,本就是晚睡,今日起的也比平日晚了些,剛剛聽劉得福說皇後的事情又廢了些時辰,反正最後到的時候,他比平日遲了許久,先生已經來了。


  先生倒是沒有責怪他。太子殿下向來勤勉,定然是有事情才來遲的。


  先生等他坐到凳子上面,拿出書本之後,才又繼續開始說書。


  ……


  東宮裡面,折筠霧還是百思不得其解,她還不敢告訴別人,隻敢自己偷著想。


  其實按著殿下的話意直白去想,殿下的意思她冷靜下來之後也能大概明白個一兩分。


  就是殿下覺得她太順從了,要她有點小抗逆。


  但這是奴婢能做的事情麼?


  她不敢。


  殿下叫她去提膳食,說要吃辣的,難道她敢跟楊太監說全部放糖嗎?


  她覺得自己雖然舉的例子可能不是那般的恰當,但是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她不可能有忤逆之心在。


  折筠霧嘆氣,她覺得殿下要求太高了。順從容易,因為順從能得殿下喜歡,能有肉吃,要是忤逆,那就會沒命的。


  這一刻,她甚至有些埋怨殿下:他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剛開始留下她,就是喜歡她對他的順從和乖巧,結果等她讓自己完全順從和乖巧之後,他如今不喜歡了,又逼著她忤逆。


  ——做殿下的奴婢真是太難了。


  但是再難,有些事情還是要做的,比如說寫字,這個殿下回來有時間就要考校和檢查,若是“忤逆”沒有寫,那不管今天殿下要求她順從還是抗逆,她肯定是要被打手板的!


  於是就開始寫字。她寫字的時候也得了太子的真傳,一旦沉入下去,便是不問其他。


  折筠霧寫完了字,然後放在一側等殿下回來,她一邊等一邊想,但真的想不明白。


  她唯一想明白的是:殿下不喜歡她的恭順了。


  那她需要改變自己。


  所以等太子回來的時候,見著她那心思“為了殿下變得不恭順一點”寫滿了整張臉,就覺得頭疼。


  但又能怎麼辦呢?隻能慢慢教。


  他先看了她的字,嗯,確實有了進步,而且寫的很穩,可見是沒有被今早的事情所擾。


  這讓太子殿下很高興,他獎勵了她一塊米糕,然後坐在那邊想到底該怎麼去教她。


  卻想了半天沒想出來怎麼辦。因為他對父皇能裝,這丫頭對他可不會裝。


  他隻好又遞了一塊米糕過去,“吃吧,就當孤早上沒說,等孤想好了,再跟你仔細解惑。”


  折筠霧就松了一口氣,吭哧吭哧把殿下給的米糕吃完,點頭,“殿下,奴婢都聽你的。”


  不逼著她忤逆就行。她真的不想忤逆。


  她小心翼翼的對著殿下道:“但殿下,您也別擔心,奴婢可能還小,沒領會您的意思,等奴婢長大一些,沒準就懂忤逆您了。”


  太子殿下本來煩悶的心就散了些悶氣,被逗笑了——她肯定琢磨了一上午怎麼不恭順,怎麼去抗逆他。


  不過這丫頭說的沒錯,她還小,不懂,等她長大了,許自然而然就懂了。


  太子就再遞給了她一塊棗糕,“你還是很聰慧的。”


  折筠霧看他的臉色,便覺得他是徹底好了,她舒口氣,也給殿下遞塊棗糕,“這是楊公公少糖做出來的,殿下嘗嘗,可好吃了。”


  太子殿下就拿了一塊嘗,然後考校她的功課,兩個人坐在榻上面,細聲說話,外頭的劉太監聽了,這才能松口氣。


  早上殿下發脾氣,他差點嚇跪下,好在最終有驚無險,兩人看著跟往常一般了。


  這時候,劉太監又佩服起折筠霧來。她如今哄殿下的本事是越來越好了,如今是九月,明年她就滿十四了吧?


  十四就算殿下沒有心思下手,那十五歲總可以了吧?大秦姑娘早嫁,十四十五成婚是最正常的年歲,一點兒也不小了。


  劉太監在那盤算,覺得東宮的後院要開始修繕了,別等到時候要住的時候,殿下還要操心這些小事情。


  還有小盛,也要跟他好好的談一談,讓他有個心理準備去折筠霧那邊。


  劉太監的算盤一套一套,將所有的事情都盤算了一遍之後,便覺得自己算無疑漏,實在是厲害。


  他滿意的甩了甩拿在手裡的拂塵,然後去叫小太監給小盛從楊太監那裡端碗梨湯過去。


  李太監早就被劉太監掃地出門,沒有再出現在太子殿下面前。他開始用其他的太監來代替李太監。


  他最新提拔的小太監是今年剛領回來的,這回長得不醜,但也不是很好看,是個相貌普通可仔細看一看還算好看的小太監。


  小太監叫做劉四貴,從小就進宮,跟小盛一般大。這個年紀的太監什麼都懂了,調教起來就快。


  因為他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隻要你能讓他看見好處,他就會聽你的話。


  劉太監幹兒子已經有小盛了,就不想費盡心思去用感情“以德服人”,他隻想又快又狠的把人給收服,那用權利和利益誘惑,便是最快的方法。


  劉四貴也很明白自己的位置,他來了之後,特意把自己的名字改了個姓——沒錯,他之前姓李,叫李四貴。


  但是李這個字吧,正好跟李太監撞上了,劉四貴一尋思,就把自己的李字換成了劉字。


  換了一個姓氏,他倒是不覺得怎麼樣,畢竟之前姓李,也是跟著同屋的人姓的,他自己姓什麼,哪裡還記得。


  太監宮女換個姓氏實在是稀疏平常,果然劉太監沒有說什麼,劉四貴就這麼叫了起來。


  如今誰還記得他姓李?


  他這般通透,劉太監滿意,但是小盛對他還是有戒備之心的。見他親親熱熱的端了一杯雪梨湯進來,表面上笑盈盈,心裡卻在罵娘,生怕劉四貴把自己的活計搶了去。


  他早上聽說折筠霧抱著她給太子殿下提膳,心裡就松了一口氣,但此刻見著劉四貴,那口氣又提了起來。


  小盛這病來的急。


  馬上就要十月了,晚上天冷,他是因為心中有清鶯的事情壓著,整晚整晚睡不著,沒有蓋被子,所以著了涼。


  當早上起來發現自己打了個噴嚏之後,他就害怕起來。如今見了劉四貴,心中更加害怕,暗中發誓以後不會再生病。


  劉四貴知道小盛防備著他,他也不惱,做太監的嘛,尤其是像他這樣本來在冷宮掃地的太監能突然調到東宮來,也是花了大力氣的,他掏出攢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銀子打點了賀公公,這才能來這裡。


  這般來之不易的辛苦,又突然得了劉太監賞識,讓他進溪繞東伺候,劉四貴覺得一定是自己那不知在何方的祖墳冒了青煙,這才有了這般的大造化。


  他這種人,得了機緣怎麼能把它放走?於是就算小盛皮笑肉不笑,他也要笑得很歡喜。


  小盛不喜歡他在這裡,劉四貴雖然可以走,但是走隻是下策,他還得表示出自己的誠心,於是去廚房打了熱水,灌了湯婆子塞進小盛的被子裡。


  然後還打了盆水過來,要給小盛洗腳,完全把自己看作是小盛的奴才,嚇得小盛趕緊給他拿了幾塊糕點,送了他出門。


  劉四貴本來是想做出一番誠意來,但是看小盛的臉色,他好像還更加戒備自己,便覺得自己可能是弄巧成拙,就嘆了一口氣,不敢再去給小盛洗腳。


  倒是小盛因為劉四貴的刺激,咳嗽馬上好了,又回到溪繞東伺候。


  他確實更加忌憚劉四貴——他們兩人年紀一般大,劉四貴卻連自己的臉面都不要了,要來給他洗腳,這般的人,城府深,小盛不敢信他。


  好在身體還算聽他的話,他一害怕,身子還就好起來了,便趕緊過來伺候殿下,折筠霧關心他,“你算是好了吧?要不要再休息兩天?”


  小盛搖頭,“已經好了才敢過來,再者說,每天躺著我心裡不安,無所事事的。”


  這種感覺折筠霧懂,她沒有多問,隻是說起餘貴妃娘娘明日要辦菊花宴的事情。


  “聽聞還邀請了皇後娘娘和殿下,但是兩人都拒絕了,可是端王肯定得去,那五皇子六皇子還有七皇子有九成是去的,你說,二皇子和四皇子會不會去?”


  這就是明確的站隊了。


  小盛覺得應該不會去。他道:“我瞧著,二皇子和四皇子殿下時常來東宮,有時候還會帶點小酒過來,比以前隨性多了,這就證明他們關系好。”


  本來奴才是不應該議論這種事情的,但是從春隱的嘴巴裡面聽出來這一次賞菊宴是給端王找王妃,順便也給剩下的皇子們看一看將來的皇子妃,畢竟京都的貴女就這麼多,若是從京都裡面找,那也就是這些了。


  春隱還道:“許是這些人裡面能把皇子們包圓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意,折筠霧就覺得可能這些貴女們之中還有未來的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娘娘的家世定然是好的,才情自然也是好的,不然怎麼能配得上殿下呢?


  她認真的道:“可一定不能被端王先看上啊。”


  好姑娘是他們殿下的!


  小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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