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宋文東坐不住了, 忙命人出去找,上洋貨行,上章家去要人。


  人派出去,還沒出街口就回來了。


  派出去的人被嚇得不輕, 說他們剛走到街口,就碰見指揮使大人帶了好多人往城門去了, 幸虧他們掉頭及時,才沒撞上。


  半夜三更, 竇指揮使帶著人馬要出城, 這是要出大事啊。


  難道是和棠兒有關?


  “先等等,你們盯著外面動靜,等指揮使出城了, 你們再出去。”


  此時正在趕路的顏青棠, 並不知曉有人正在找他們。


  她睡著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隻知等她醒來,景正在勻速跑動。


  長時間的跑動,讓他體溫上升, 身上熱氣騰騰的, 還出了汗。


  少年的汗水打湿了他鬢邊的發絲, 和她的鬢發黏在一起, 她臉蛋上也沾滿了不知是他的汗水,還是她口水的可疑物。


  “走到哪兒了?”她打了個哈欠,用袖子擦了擦臉頰。


  景看著不遠處高聳的城牆,停下來勻一勻呼吸。


  “你是不是累了?要不你把我放下來吧。”


  她直起身,拉下頭上的兜帽,想看看到哪兒了。


  突然聽他說:“抱緊。”


  她反射性抱緊,下一刻升空。


  這是顏青棠第一次看清景時如何借力的,就見他腳上宛如生了釘子,踩著城牆就上去了。


  如履平地。


  不,比如履平地還要厲害,他踩一下就能往上騰一丈之多,也不過借了三下力,就帶她爬上了城牆。


  城牆上是日夜都有人把守的,他們也是倒霉,剛上來就碰見巡邏的人走到這裡來。


  景一個騰身藏到陰影裡,顏青棠死死地掩著口,生怕一不小心發出聲音,被人當成強盜奸細打殺了。


  等巡邏兵卒走過去,他們才下城牆。與之前別無二致,不過比方才要輕松多了,又一次落地後,兩人落到實處。


  至此,還不算完,還要速速離開這,以免被看守城門的兵卒們發現。


  回宋家時,景沒走正門。


  不,他是直接沒走門,沒驚動任何人直接翻了進去。


  顏青棠也不知他是怎麼認路的,反正黑漆漆的,她看下面都是房子頂,根本分不清哪兒是哪兒,他偏偏就能直接把她送到舅舅的書房外。


  “舅舅……”


  本來宋文東打算再讓人出去打聽打聽消息,突然聽見有人叫他。


  定睛一看,竟是一個黑色人影。


  將他嚇了一跳。


  下一刻,那黑色人影身上跳下來一人,可不正正是他那外甥女。


  “棠兒,你怎麼才回來,可擔心死我了,我正打算派人出去找你,可人剛出門,就碰到揚州衛指揮使竇風半夜帶著人馬出城……當初就不該讓你跟那章老鬼走,看我明天怎麼找他算賬……”


  “舅舅你別慌。”顏青棠扶著他道,“我沒事,不過今晚確實出了一點事,所以才回來遲了。”


  “什麼事?”


  顏青棠把發生的事大致說了一遍。


  聽她說完,宋文東頓時露出怒色,連連罵道‘章老鬼’、‘死殺賊’,又問:“你是說竇指揮使半夜出城,與此事有關?”


  顏青棠點點頭:“大概是這樣,之前舅舅不是說,這位章二爺的後臺可能和揚州衛有關。”


  “我就是這麼一說,確實有這方面的傳聞,但章老鬼那人鬼裡鬼氣,見人藏三分奸,總喜歡故弄玄虛,誰知道他真實來路。”


  說著說著,宋文東又罵起章二爺實在不靠譜,自己的地盤都罩不住,還要故弄玄虛把他外甥女弄去,這要不是有個武藝高強的暗衛,今晚棠兒肯定要出事。


  又對景道謝,謝謝他救了外甥女。


  “宋舅舅不用客氣,景身負欽差命令,自然不會看著顏姑娘出事。”


  顏青棠不禁瞅了他一眼,之前是誰說欽差命不動他來著?還有,他叫什麼舅舅?


  “也不知襲擊章老鬼的人是誰?竟然鬧得這麼大,恐怕對方來頭也不小。”宋文東又道。


  顏青棠暫時也沒有確切想法,她隻能憑猜測那些人要麼是竇風手下的人,要麼就是與他相爭之人。


  “那接下來怎麼辦?”


  顏青棠想了想,道:“都先去睡吧,既然竇指揮使都出城了,說明章二爺先我們一步回來了。他既沒來宋家,定是怕不好與舅舅交代,想先尋尋我的下落再說。他害我奔波一夜,哪能不付出代價,就讓他先急一急。”


  她還有一些話沒說——章二爺越著急,說明她對他們這伙人越有用,這重要程度就看他能急成什麼樣。


  可這種情況下,誰還能睡著?


  反正顏青棠走後,宋文東是沒睡著。


  可也不能這麼一直挺著,就去躺了下,好不容易有點兒睡意,章二爺來了。


  章二爺是抱著請罪的心態來的。


  也是他清楚不能再拖,再拖宋家這邊更饒不了他。


  可那位顏少東家到底人在何處?大人都連夜跑到鎮江衛堵大門去了,也沒找到人。


  聽完章二爺一番哭訴,宋文東慢悠悠道:“你說棠兒啊,她在家呢,昨兒半夜回來的,可是受驚不輕,這會兒人正睡著。”


  章二爺直接從椅子上滾了下來。


  也不知是驚的,還是喜的,不過看他臉色,應該是喜多於驚。


  “宋家大爺,你可真會嚇人,老夫快被你嚇死了。”


  宋文東不陰不陽道:“我還沒管你問罪,你反倒找我問罪上了,我信任你,讓我外甥女一人跟你出門,連個丫鬟都沒帶,你倒好,出事了就扔下她一個姑娘家跑了。若不是我外甥女那護衛忠心耿耿,一直暗中跟著,這次恐怕小命不保,到時候你章二爺有幾條命可以賠?”


  章二爺也心知自己這事做得不地道,不拿出誠意來賠禮,這一關恐怕是過不去,忙又是賠禮又是道歉,把態度做得足足的,這才終於見到顏青棠。


  不過這會兒天也亮了。


  “罷了,二爺既這麼有誠意,青棠也不好怪你。不過無端遭此大禍,二爺總要給個說法,總不能讓我糊裡糊塗吃這場虧。”顏青棠神色淡淡道。


  章二爺抹了把臉,也心知有些事瞞不住。


  就算現在不說,看大人那樣,顯然是對他的說法動了心,後面此女還是會知道,何必再繼續賣關子。


  於是就把其中內情大致說了說。


  總的來說,就是蛇有蛇路,鼠有鼠道。


  如今江南和沿海一帶,但凡稍微有點背景的,哪個不在海裡頭撈飯吃?


  頂多是能力大點撈多點,沒啥能力少吃一些。織造局有市舶司的路子,但竇風他們也有自己的路子,那就是走私。


  但章二爺不覺得他們是在走私,因為他上面的上面和市舶司也有關系,說是市舶司管著對外的海商貿易,實際上市舶司那群酒囊飯袋能管著誰?


  這偌大的江浙,數不清的士族豪商,你官大,還有人比你官更大,背後盤根錯節的關系,嚇都能嚇死你,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揣著明白裝糊塗。


  總的來說,如今能在海上撈飯吃的,要說多也不多,但能扯出名號的不過那幾家,織造局佔著大頭。


  無他,織造局有絲綢。


  當然明面上肯定不是織造局的名義,而是以葛家為名,可實際上都知道葛家背後是誰,那可不光隻一個織造局,背後藏了多少勢力,反正外人是看不清。


  至於竇風等人,算是後起新秀。


  本身地方衛所就有巡海之權,揚州衛又佔地利之便,你貨物想運往海外,首先你得從各地聚集過來啊,你運過來就要經過運河。


  就如同顏青棠之前猜想,幾個衛所就借著地利之便,從中設了關卡,反正你不讓我入局,我就各方面卡著你,看你難受不難受。


  那揚中島就是貨物集散地之一。


  仗著這點,竇風等人並不怕織造局,甚至與其鬥得有來有往。


  唯獨在一點,竇風這一伙人被壓得死死的,那就是絲綢。


  由於蘇松一帶的絲綢都被織造局和葛家把控,能漏出來的極少,偏偏那些洋商們就喜歡絲綢。


  因此拿不到絲綢,竇風等人隻能眼睜睜看著織造局和葛家吃大頭,他們隻能撿點零碎邊角料,例如從茶葉和瓷器上找些賺頭。


  所以顏青棠的出現,對他們的意義不言而喻。


  “二爺,都說了這麼多,您也就別賣關子了,我不信僅憑竇指揮使,就能吃下這麼一片。”顏青棠套話道。


  章二爺苦笑。


  本身他也知道瞞不住,本想一點點透露,裝腔作勢拿捏住此女,可誰叫他們理虧,再不給誠意,人家就被嚇跑了。


  “司馬都司。”


  都司又是都指揮使司簡稱,也可用此來稱呼一省都司最高長官都指揮使,一般一個都司下轄制數個衛所,及數量不等的千戶所、百戶所,掌管一省之軍務。


  顏青棠早就有預料,但此言落到實處,尤其讓人震撼。


  見顏青棠面露震撼,章二爺也有幾分得色,撫了撫胡子道:“所以少東家,您選到這邊可不虧,您在那邊隻能給人打打下手,隻能吃葛家吃剩的,來到這邊,您就是這。”


  他豎起一個大拇指。


  “到時候誰不捧著您,敬著您?這偌大的江蘇,乃至江浙,您都能橫著走。”


  此言雖有些浮誇,但不中亦不遠矣。


  冥冥之中,路似乎又被打開了一些,哪怕沒有欽差等人,顏家似乎又找到了新的依仗。


  很快,顏青棠在心裡搖了搖頭。


  她知道就代表景知道了,景知道就代表欽差和太子都知道了,以後這些人恐怕個個都要下大獄,她可不能走向歪路。


  眼中隱含著同情,顏青棠想了想道:“二爺,此事茲事體大,這一夜發生了這麼多事,您老又丟給我這麼大一個震撼,讓我先緩緩可好?明日我再給您答復?”


  又道:“說實話,回來後我並沒有休息好,總是被噩夢驚醒。”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章二爺自然不能說什麼,隻說讓她好好休息,他先回去。


  待他走後,顏青棠看向窗外。


  “他說的話,你可都聽見了?還是去給你家欽差大人去一封信吧。”


  景從她背後走來,道:“你不回蘇州?”


  顏青棠不禁揉了揉額頭。


  他對蘇州是有什麼執念,天天想讓她回蘇州?


  不過也是該回去了,蘇州那邊還有很多事,還有個季書生,且回去後景大概也就不會日日跟著自己了,正好讓彼此都冷靜冷靜。


  “待我跟舅舅說一聲,就回去。”


第50章


  ◎教他◎


  聽說顏青棠要回蘇州, 宋文東硬是又留了她一天。


  說她天天不顧念身子,來回連軸轉,總得休息好了再回。


  這期間章二爺又上門了一趟, 聽說顏青棠要回蘇州, 也不知他怎麼跟竇風說的,總之最後就成了雙方一同上路。


  竇風倒不是因為顏青棠才去蘇州,他和鎮江衛的事鬧大了, 都指揮使司那邊連夜下命來讓二人前去述職。


  述職就述職,當他會怕袁稷那老東西?


  雙方雖同路,但並非坐一條船,而是各坐各的船。


  不過期間託了竇風的福, 有他的官船和揚州衛的旗子開道,沿途過閘幾乎不用等候, 都是直接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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